第42章 棠棣之华，鄂不韡韡（二）

    第二日，詹州府府衙外，若寒张贴出告示，让永夜长风连夜聚集起詹州府未离开的百姓到府衙门口。若寒望着外边成群的百姓，那些都是他的民。他们的脸上有各式各样的表情。有人惊慌，有人冷漠，有人好奇，有人茫然，唯独没有期待。

    永夜和铁血在府衙前架起了一口火盆，火盆里腾起的火焰熊熊燃烧，柴火劈啪作响。

    “请各位父老安静一下！太子殿下有话要说。”铁血永夜高声道。民众瞬间安静下来。站在府衙前的太子一身玄袍，面容严肃冷厉。大家都猜不透这位来之前竟然没有一点风声，忽然而至的太子殿下要做什么，气氛一时间紧张起来。

    蓝月将所有的账本都递给若寒。若寒接过，将那厚厚一摞纸高举：“这是诸位今年未交齐的赋税。”在所有百姓瞬间都双眼瞪大，开始慌乱之时，若寒掌心一翻转，那些账本尽数落于那大火盆中。

    那记录着赋税的账目太多太厚，火焰几乎要被它们压灭。渐渐地，才又重新蹿起来。火焰舔舐，火盆张着大口，向湛蓝的天空吐着一重重的灰。那焦黑的灰，是从火中挣扎出的蛾，被风一吹，朝百姓飘去，而他却是真正地飞蛾扑火。

    有人抓住那灰的一角，发现真的记录着赋税。

    “吾乃东宫太子若寒。詹州府知州车弼滥用职权，欺上瞒下，贪污公款，压榨百姓，散布谣言，动乱军心，煽动人心，其心可诛！本宫现已将其下狱，择日移交朝廷审判。今已销去詹州府以及西北十州诸州所有百姓拖欠的粮税，其他各项赋税依据情况酌情减免。蒙守南和封汝陵将军已经开赴边关，本宫向诸位父老保证，多伦军队绝对越不过背阴山！现正值春耕，汝等只有好好耕种，今秋才能迎来丰收。才得以国富民强，共御外侮。”

    百姓交头接耳起来。

    一位衣裳破烂，一双草鞋磨得快不剩下什么了的老叟，拨开人群，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走到若寒跟前：“太子殿下说的可都是真的？”

    若寒看到了那双眼中隐藏的复杂，没有任何喜悦，有的只是重重叠叠的怀疑。这些本来就不是他们应该承受的。

    若寒上前扶住那位老叟：“君子一诺千金。”

    百姓们的感恩戴德若寒和蓝月都听不见，这是欠他们的。车弼这样的毒瘤，拔得实在太晚了。不是若寒不想拔，而是不能拔。这一拔，治愈的是别人的伤，割皮刮肉，伤筋动骨的，却是若寒自己。

    若寒下令“闭粜者配，强粜者斩。”一切囤积米粮的人家必须在这时尽数以平价购卖出来，否则便要受到流配的处分。进行一切缺粮人家向囤粮之户强行劫夺。让钱粮流通恢复正常的秩序。车弼在任多年，任人唯亲，拔掉了车弼，其他相关官员也都连根拔起，这一扫一片，詹州府几乎没有什么可用之人。若寒只能临时从附近的裕州和荣州抽调他认为可靠的人过来。

    待忙碌得差不多，若寒抬眼看了一眼身旁的棠棣花。

    詹州府衙外的棠棣花如车弼所说，果然开得正好。那青翠碧叶中的融融白粉，托着流转的日光，那日光一点点暖着花上的光华，再慢慢从枝叶缝隙中筛出星星点点的影来。

    若寒站在韡韡的棠棣花下，轻声叹道：“兴逐蒹葭变，文因棠棣飞。人伦用忠孝，帝德已光辉。”

    可惜，忠孝之人，不多见。帝王之德，又几何？

    待到这棠棣花一谢，春也便尽了。

    若寒派人快马加鞭，将消息秘密传回了北塞王城萧城。

    若寒在奏报中声明了车弼的种种罪行，并揭开茶税偷漏的内幕，不仅是巨额税款，还和私通多伦有关，请若羽秘密派专人前往西北十州，协助他调查偷漏的茶税。这些只是让若羽惊讶。但当看到若寒自作主张免去西北十州的百姓拖欠的全部粮税和部分其他赋税时，若羽大怒。

    这几日若羽本就闷燥得慌，北塞王城的天空本就阴沉沉的，雨却一直下不下来，好不容易飘了一两粒雨滴，却又总是戛然而止。满城终日暗沉的天，却没有甘霖滋润这片干涸的土地。

    看完若寒的秘密奏报时，又是没有任何用处的闪电破空，惊雷炸响，如若羽积蓄的愤怒。若羽一个没注意，将手边的鎏金蟠龙博山薰炉打翻，伺候在一旁的杨普见状赶忙上前来收拾。

    他如何？怒手下臣子罔顾君恩，欺上瞒下，贪赃枉法；怒太子若寒蔑视君威，越俎代庖，先斩后奏；怒多伦夷狄妄想君位，言而无信，忘恩负义！

    杨普带着个小太监将那鎏金蟠龙薰炉收拾好。他是若羽身边人，自然是察觉到了大王今日来了不舒畅，特地重新命人点上了舒缓心情的沉香。杨普看着若羽双手叉腰，在殿内来回踱步，脚步越来越快，却久久不语。思量了好一会，才试探问道：“大王？”

    若羽将若寒的信在掌中一揉：“摆驾，寡人要出去透透气。”

    杨普看了一眼阴沉的天色：“大王，这，这快要下雨了……”

    若羽冷哼一声，用力甩袖朝殿外走去：“寡人让这天下雨，它才能下。若是不让，看他敢不敢下。”

    若羽说的每句话，都是一个一个凶神恶煞从牙关往外蹦，吓得杨普一哆嗦，马上就去吩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