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欲饮琵琶马上催（二）
花离雨掀帘出帐，吩咐天音城带来的亲随守好纳兰繁峰的大帐。纳兰繁峰回到多伦后身边不少人都被章可敦替换，起初觉得反正年关一过，再回天音城便是，也就暂时忍了。不想后来突逢巨变，只能滞留于此，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日夜小心。
花离雨和纳兰繁峰一样，数十日来都是一根弦紧紧地绷着，快喘不过气来，今夜纳兰繁峰难得熟睡，她也想出去外面走走透口气，不出几步，却见面前站立一人。
月光勾勒着那人的面容轮廓，有几分草原的粗犷，又有几分中原的柔和。头顶蓝底红纹呢礼帽，身穿蓝色长袍，脚踩牛皮筒靴，项上戴的的是多伦的五彩琉璃珠串，腰间配的却是中原的降龙玉佩。
纳兰繁峰的营帐设得偏僻，与多伦主帐相去甚远。按理来说，纳兰繁峻此时应该在主帐内为纳兰横机在前方的捷报而庆贺，花离雨不知道他怎么会出现在纳兰繁峰的帐外，又不知他在外面听了多久，方才纳兰繁峰酒醉大意之下的几句话又被他听去了多少，心跳加快，却只能强行掩饰紧张:“奴婢见过二王子。
“不必多礼。”纳兰繁峰笑道，混血儿咧开的笑意，拥有其独特的气质:“方才孤骑马在草原上随意溜达，听到大哥的帐中隐约传来琵琶之声，虽相隔甚远，却依旧动人心弦。想着葡萄美酒，夜光玉杯，良辰美景，琵琶马上，当真应景，便忍不住寻声而来。被姑娘的琵琶声吸引驻足，便再也移动不得，就在帐外一直听着。直到一曲竟罢，仍觉余音绕梁，回味无穷，不肯离去。姑娘一曲琵琶当真天籁，果然不负天音阁花离雨之芳名。
花离雨心下一惊，他随纳兰繁峰回多伦后，一直小心谨慎，旁人只当她就是贱婢之子纳兰繁峰手下一个更加卑贱的丫头婢子，没人想过她就是芳名艳绝天下的花离雨，可纳兰繁峻一见就将她身份点破。
花离雨回道:“二王子谬赞了，婢子不过是一个粗使丫头，会调几个粗俗的音，哪里敢跟天下名伶花离雨相媲美。”花离雨的头垂得很低，声音细弱，卑微胆怯，与天音阁中一曲琵琶光华四射的花离雨大相迥异。
纳兰繁峻笑了，来回踱了两步，指着花离雨:“花离雨啊花离雨，你这是在夸你自己吧，孤还从未听说过有人是这么夸自己的。”随即抚掌，竟是越笑越大声。
花离雨紧张的双脚都有些发软，听着纳兰繁峻恣肆的笑，却更加慌张，半天才支吾道:“二王子，大王子已经睡下，我们在这说话怕惊扰了大王子。您若有别的事，请明日再来。若没有，这夜已深了，您先请回，免叫可敦担心。
纳兰繁峻点了点头，朝灯火熄灭的帐内望了一眼;“是孤欠考量了。”随即抓住花离雨的玉腕:“那有话我们到外边说，便不惊扰大哥了。”花离雨扭动着手腕，想从那人手中挣脱，不料那人却是越握越紧。花离雨不知道纳兰繁峻要干什么，只能先眼神示意那些侍卫不可声张，先观望一会，再见机行事。
“可敦是中原人，二王子多少也识中原礼数，不可这般无礼。”花离雨终究忍不住斥道，一急却是使出了武功。
“小白兔藏不住了”纳兰繁峻接下花离雨几招后，便与她拉开了些距离:“孤曾经有幸到过天音城，恰逢姑娘出场演奏，那日的《塞上曲》，凄回婉转，柔肠百结，把弦上相思尽数说尽，是孤从来未曾听过的美妙。琵琶奏罢，只见姑娘皓腕素手挑珠帘而出，一身绯色罗裙，宝髻云鬓，黛眉中梅花妆格外明艳，便是叫人一眼难忘。
纳兰繁峻到过天音城什么时候，竟是一点消息都未曾收到。而如今纳兰繁峻敢直接当面说出来，便是认定再也没有藏着掖着的必要。花离雨又看了看自己现如今的这般装束。梳的是花离雨十分嫌弃，认为极为土气的多伦婢女麻花辫，穿的是多伦最低等婢女的厚冬衣，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样式，单纯是为了防寒保暖。她脸上未施任何粉黛，就是为了让自己看起来极为普通，不愿引人注目给纳兰繁峰找惹麻烦，与纳兰繁峻方才所述光华四射的花离雨判若两人。
这般模样都让他认了出来，还是这位二王子殿下事事都早先预料好了
“孤没有别的意思，仅仅是为了表达一下仰慕姑娘之情而已。”纳兰繁峻负手而立，站在苍茫天地之中，夜风吹起他的长袍，竟是将一身多伦的装束，穿出了中原贵公子的气质。他双目直视花离雨，唇角带笑，风流却不轻佻。
“既然如此，二王子殿下也表达完了。承蒙错爱，离雨不甚惶恐，离雨还有别的事情，就暂先失陪告退了。”
花离雨刚想离开，却又被纳兰繁峻叫住:“大哥已经睡下了，姑娘还有什么事”
还有什么事花离雨确实没有别的事，就是想找个机会赶紧离开这位浑身散发着危险气息的多伦二王子。可是若说不出有什么事，这位多伦二王子会不会认为自己和少主别有所谋，对少主不利
“女儿家私事，不方便和王子殿下多说，怕污了贵人的耳朵。”花离雨绞尽脑汁才搪塞出这么个由头。
纳兰繁峰听完，轻轻一笑:“中原气候温和，如今阳春三月，已是春风微醺，踏青出游的季节，不像我多伦，到如今还是草木枯黄，朔风苦紧。这多伦蛮荒之境，委屈了离雨姑娘。北风凛冽，孤观姑娘面容似是被吹出了细口子，不似之前光洁细滑肤若凝脂，大哥不知道怜香惜玉，孤却是看得心疼。”说着，从怀中掏出一物:“这是可敦赐孤的玫瑰凝露，是中原王室所用，效果甚好。今日姑娘一曲琵琶，让草原上所有器乐都黯然失色，真是弹进了孤的心底，孤听得甚是欢喜。孤便将此物赠予姑娘，算是听这琵琶佳音的报酬，姑娘不必辞谢，是姑娘应得的。”
没等花离雨回答要或不要，便握住了花离雨一只手，将玫瑰凝露塞到了花离雨手上。
“姑娘后会有期，下次再见，希望能听天音阁花离雨一展歌喉。”纳兰繁峻飞身上马，姿势干净利落，在马上朝花离雨一拱手，便打马扬鞭而去。草原夜空辽阔，纳兰繁峻单人匹马闯进浓浓夜色，激扬起一阵马蹄之声，然而隐匿进了夜色之中，消失在了天地相连之处。
花离雨目送着纳兰繁峻离去之后，才看着手中的玫瑰凝露怔怔出神，双眉蹙起，神情严肃。
这多伦二王子究竟知道多少，到底又打算做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