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
又是一场大雪过后,天空阴云久久不散,阴寒森冷,寂的诡异。
婢女云琴穿过长廊向大公子房间走去,行至转角时险些被急匆匆地小丫鬟撞到,手上一烫,差点扔了药碗。
“冒失鬼,弄洒了公子的药要你好看!”见小丫头脸色微白,似受了惊吓,云琴面色稍缓,转言道,“怎的来公子院中,可是三姑娘又闹着见公子?”
小丫头回神后连连摇头,稚嫩的小脸总算重现笑容,兴奋道:“不是的云琴姐姐,前厅来了京城的大人,夫人让奴婢来知会公子赶紧拾掇一下出去见贵客。”
韩家镇守北关多年,对京城过来的人一向谨小慎微,云琴忙问:“哪位大人?”
小丫头不太清楚贵客官职,想了想道:“是天家派来的,好像带了圣旨。”
“知道了,我这就去伺候公子起身。”云琴面色一肃,顾不上再打听细节连忙赶路。
半月前关外大战告捷,镇北侯世子一战成名,龙颜大悦,皇上亲口称其为大昌国宝,想必是派人来封赏的。
云琴进屋时面上带着高兴,走近时却瞧见床上的公子睡相紧绷,满头大汗,额上青筋暴起,似乎梦见了极不好的事,她连忙放下药碗上前唤人。
“公子,公子?”
在一声声低唤中,韩慎终于睁眼,几乎是本能地,他掐住了眼前人的脖子,双目充血,眼中满是彻骨的恨意与嗜血。
“公,子。”云琴瞪大眼不敢置信地看着目眦欲裂的公子,恐惧感与喉间窒息皆令她难以吐字,连求饶都说不出,很快涨紫了脸,几近昏阙。
韩慎如梦初醒,瞬间放开手。
“咳咳咳。”云琴捡回一条命,瘫软在地上猛烈地呼吸,心里再无半点欢喜。
“抱歉。”韩慎语气沉闷,脸上并无太多歉意,反而极为疏冷,“何事?”
云琴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心里又怕又惊,自打公子重伤后便性情大变,变得沉默阴郁,心事重重,大家都以为他是在为战中死去的将士哀悼,自责。
但此刻,云琴深刻地感受到,公子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很重要很重要的东西。
她不知公子到底经历了什么才会如此,但她知道,公子再也不是以前的公子了。
“奴,奴婢是来给公子送药。”
韩慎察觉到云琴的惧怕,沉默片刻,眼中情绪终于散去,变成毫无波澜的漠然,“拿来吧。”
喝完药,韩慎将碗还给云琴后打算躺下,却听云琴颤声道:“夫人请公子去前厅一趟,说是天家派来圣旨”
韩慎停住下躺动作,脸色瞬间阴沉,眼中嗜血痛恨比方才更加浓烈。
前世他正是这个时间获封将军,名扬天下。
可他当年怎么也没想到,忠君护国换来的竟是谋逆之罪,一想起那场惨绝人寰的满门抄斩,他便悲痛至极,恨意滔天,只想用手中利剑屠尽满朝。
前世记忆如走马观灯,连斩台下百姓激愤不平的表情都那么清晰,那一年,所有人都被残暴不仁的新帝与满是恶臭腐朽的朝堂伤的体无完肤。
他的恨,不止灭族之恨,还承载着万民之怨。
重来一世,他绝不会允许韩家军重蹈覆辙。
既然这世道不公,忠臣良将不得善终,他已尝尽苦果,余生便不再做那愚蠢忠士,也当一回奸佞,尝尝及万人之上的滋味。
今日他便要迈出最艰难的第一步。
“更衣,去前厅。”
前厅
传旨官吏正与镇北侯相谈甚欢。
“令郎才十六岁便取得如此战功,真是虎父无犬子啊,有韩家军坐镇北关,陛下得安心矣。”
“大人过奖,犬子能取敌军首领性命三分靠运气,七分靠死去将士们的勇猛牺牲,不过本侯可以保证,哪怕韩家军只剩下最后一兵一卒,也绝对会死守北关,不容任何人侵犯吾大昌。”
“哈哈哈,皇上深知韩家军忠心,特派小人来慰问,听说世子身受重伤?”
“犬子并无大碍,劳皇上费心了。”
“好好,没事就好。”
官吏话音刚落,便见韩慎乘轮椅而来,知其伤在大腿命脉,倒也没有多想,起身热情道:“这便是本次战役的英雄,世子殿下吧?小人陈万见过世子。”
“免礼。”
许是韩慎的反应太过冷淡,陈万笑容一僵,十分尴尬,镇北侯同样意外儿子的反应,连忙缓和道:“犬子重伤未愈,气弱体虚,不能起身回礼,还请大人见谅。”
“哪里哪里,是小人唐突了。”陈万从善如流,立马归于正题,清了清嗓子,正色道,“韩家军接旨!”
话音一落,镇北侯与厅内奴仆立马跪地听旨,唯韩慎端坐在轮椅上,嘴角扯出一抹讽刺的弧度,淡声道:“韩慎双腿受伤无法行跪,请皇上降罪。”
许是因为年岁尚小,相貌又生的唇红齿白,韩慎的表情看起来并不厌恶,更像是在笑,只不过笑得稍显古怪。
陈万没有多想,笑道:“既然世子重伤未愈,便不必下跪了,皇上仁德宽厚,想必也不会计较。”
“谢主隆恩!”镇北侯高呼谢恩,俯首时斜眼瞪了眼韩慎警告他别惹事。
韩慎的伤当时确实险些要了他的命,但止血后便无后忧,修养半月早该好了大半,哪里就不能下跪了?
镇北侯不知儿子为何性情大变,却不容他对皇上不敬。
送走陈万后,镇北侯立马拉下脸,质问韩慎,“方才为何不跪?”
韩慎冷笑,“无能昏君,不配我跪。”
啪!
镇北侯想都没想一巴掌重重落在韩慎脸上,怒骂道:“混账!我韩家三代镇守北关,唯一宗训便是忠君护国,你竟敢口出狂言,大逆不道,难道想毁掉韩家世代清誉,连累满门不成!”
韩慎被打得耳鸣,脑海里不自觉闪过父亲跪在断头台上时流露出的失望与痛色,那时父亲才明白烂了根的朝堂根本无药可救。
脸上之痛犹如前世之梦带给韩慎的现世回响,让他明白父亲愚蠢执着的忠心根本无法被动摇,韩家军的未来只有毁灭。
韩慎如坠冰窟,至极寒意令他放弃最后一丝挣扎,悲凉而笑。
这抹饱含苍凉悲哀的笑深深刺痛了在场所有人,半月前的世子还张扬磊落,意气风发,今何以至此?
“逆子,你给老子跪下!”镇北侯见韩慎竟没有半点悔改之意,抬起的手指上下颤动,指着韩慎半晌无言,最终怒不可遏,吼道:“来人,家法伺候!”
“侯爷!”镇北侯夫人惊魂未定,亦不明白儿子为何如此,只能上去阻拦侯爷,“克绍他重伤未愈,想必是在房中闷糊涂了……”
“我看他清醒得很!”镇北侯打断夫人的话,一把夺过下人手里的棍棒,然后将韩慎从轮椅上拽下来,“逆子,跪下!”
韩慎被强按到地上,后背立受棍棒之痛,许是见他倔强无悔,力道越来越重,每一下都在向韩慎诠释“忠诚”二字,却只能让他感受到讽刺与可笑。
镇北侯拳拳之心,换来的是长子仰天大笑,极尽嘲讽,吓坏了在场的所有人。
这场家法持续很久,久到武将镇北侯气喘吁吁,世子后背血肉模糊,腿部伤裂,摇摇欲坠。
“逆子,你可知错?”
韩慎抬起头,朝镇北侯阴郁一笑:“韩家上下愚忠昏君,终将作茧自缚,不得善终,今韩慎愿躯身任鞭,不论生死,只望还生养之恩。”
镇北侯以为自己幻听了,声音反而放轻了些,不敢置信道:“你,你说什么?”
韩慎垂眸掩下痛色,一字一句道:“韩慎自请退出韩家军,并与镇北侯韩家,断绝一切关系。”
“克绍!”夫人惊叫扑向儿子,“不许胡闹!”
镇北侯怒极反笑,询问道:“你的意思是,今天就算被打死,也要与韩家恩断义绝?”
韩慎闭上眼:“韩慎心意已决,不愿再与韩家共赴死路,只求父亲手下留情,今日放儿偷生,往后韩慎生不入韩家门,死不归韩家墓,您就当,儿死了。”
镇北侯脸色一沉,此时已然顾不上追究缘由,只剩痛与怒:“好,好,老子今天便成全你!”
镇北侯命人拉开夫人,再次举起棍棒,下手再无半点留情。
一棍断其肋,两棍废其腿……
“今日本侯不取你性命,但你十六年来在韩家所学武艺必得全数奉还,往后再不得使韩家武术,你可要记清楚了!”
“是。”
“侯爷不要!”夫人声嘶力竭,却无法阻止镇北侯成全之意。
最终韩慎断骨无数,以败废之躯被扔出韩家大门,附近百姓见之皆以为是哪个犯了大错的韩家奴被赶出家门,无人敢上前问询。
不久后,镇北侯世子因伤去世的消息在北关传开,北关百姓无不哀痛道惜,为此消沉多日。
两年后,韩家军又退敌数百里,敌军损失惨重,短期之内无法再战,大昌国终于得到一时安定。
各地茶楼酒肆里都在火热地讨论着韩家军的丰功伟绩,难免提起某些骁勇名将的英雄事迹,其中却再无韩慎之名。
没有韩慎的韩家军仍是北关不可破的一道墙,而离开北关的韩慎却只能孤军奋战,独自走上那条艰难凶险无法回头的谋权之路。
两年时间,他拖着残破的身躯行了千里路,终于来到鲁阳,未来小昏君幼年时期苟延残喘之地。
在他的计划里,小昏君是他的掌中物,亦是未来他手里最重要的一把刀。
只是他没想到,一名意料之外的少女让这段谋权之路变得异常艰难,又万分幸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