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兄妹相认
汴京虽无宵禁,却有宫禁,入夜之后外臣不可入内,已经在外开府的长公主本应也在此列。
然而叶燃受封之时,天子却并未抹去她头上那一连串的官职。
长公主夜叩宫门是违禁之事,御前三品带刀护卫却是可以请见官家的,而皇城司勾当官不但自己可以进,还能带人进。
说来也巧,今夜在宫门外当值的恰又是上次叶燃随陈琳、吴庸进宫时的那队禁军。
见叶燃身边跟着个面生的俊美青年,却只在宫门处等了不到半刻,陈安陈公公便持着官家手令笑容满面地过来接人了,连身上有无利器都不曾查上一查。
能混到替天子看守这要紧门户的就没有蠢人,见此情形,哪里还不知道这位来自民间的长公主圣眷之深,实在是把真正的宗室也比下去了。
人人暗中戒惕之际,不由得也心生好奇,官家到底是为了什么,竟会对她如此另眼相待
若说是被这位的容色所迷,那也应当是想个法子纳入宫中,而不是收为义妹,要知道兄妹名分一定,那可真是再想做什么也不成了。
这个问题,叶燃曾经也不解过,当然现在她已经知道了答案。
显然是从第一次见面开始,皇帝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么新的问题就来了。
她是有着系统这种黑科技系统在身,才知道两人之间竟然有着血缘关系的,此间世界却还停留在“滴血认亲”这种极其容易做手脚又彻底不靠谱的阶段,所以皇帝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仁宗原是领着陈琳往李宸妃生前所居宫室而去的,刚行至御花园中却接到叶燃请见的消息,他哪里会让胞妹在宫门外久等,当即命陈安速去接人,自己就近寻了个凉亭坐下候着。
自有伺候的宫人入内捧炉打扇,熏香烹茶,又在四面皆悬上了青竹丝编就的细密帘幕,转瞬之间就将这座石亭布置出了凉夏消暑的气象。
又有那等伶俐的知晓官家要见的人是惠国长公主殿下,又格外殷勤将亭中石凳皆铺上了香草坐褥。
时值初夏,正是芳草菲菲,绿润红鲜的时节,池上轻风阵阵,隐带清气,吹散了白日里尚余的些许暑意。
此处乃是离李妃生前宫室最近的一处景致。
她在深宫中默默生存的这些年中,不知道是不是也曾经在夏夜中来过这里,是不是也曾经坐在此处,看过这样的景致,想念着她的一双儿女。
一个咫尺天涯,想见不能见,相见亦不能认;
另一个零落天涯,死生不知。
而她能做的大概只有忍耐和等待,忍耐着所有的期望,忍耐着不留下只言片语,等待着终其一生也不知会不会有的相见。
为什么没能再多等一年呢
等到刘太后驾崩,等到他亲政,等到他知道身世,一定立刻就去把她接回宫中好好调养身体,也就一定还能亲眼看到胞妹回宫。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能面目模糊地活在他的记忆中,他也只能从旁人的讲述和一幅画像零星地拼凑着母亲的样子。
仁宗其实是见过李妃的。
他是先帝中年后唯一出生的皇子,也是唯一活下来的皇子,自幼就被养育在后宫之中。
在尚且年幼之时,他在宫中来去还不需要避讳先帝嫔妃,因而一定是曾经见过这位李妃,不,李才人的。
只是他从不知道她是谁,自然也无从记忆。
待他束发读书后,除了向大娘娘和小娘娘问安,便不再入后宫,而太子问安之际,李才人这等低级嫔妃必定是要回避的。
就再也没有相见的机会了。
直到先帝真宗驾崩,他登基之后,前朝后宫皆掌于刘太后之手。太后拍板要送一批低级嫔妃去为先帝守陵,他以仁孝治天下,自然不会为这等小事忤逆了太后的意,当即点了头。
这批先帝嫔妃临去前依礼要到太后和少年天子面前辞行。
后来任他再怎么努力回忆,也只能隐约想起,隔着重重珠帘,夹杂在十数名先帝嫔妃中,某个垂首低目,身着缟素的身影。
丝毫不引人注目,和旁人没有半点不同之处。
他并不知道那是今生最后一次见到生母,自此便是碧落黄泉,再不能见。
“官家,长公主殿下来了。”
陈琳的低唤将年轻的天子从自己的思绪中唤了回来,他微微抬头,朝前望去。
只见陈安手提一盏羊角宫灯在前引路,夜色朦胧,灯火却明亮,映得紧随其后的叶燃身周都仿佛笼着一层光晕,行动间浮动生辉,望之几乎非同世人。
恍然间那身影竟同他最后一次见到的李妃的影子渐渐地重合起来,年轻的天子已经情不自禁地站了起来,一声想过了千万遍却再也叫不出口的“母后”几乎便要脱口而出,却在叶燃踏入凉亭的那一刹那清醒了过来。
同样的白衣肃然,同样的雪肤玉貌,然而眼前的年轻女子身姿挺拔,眉目舒展,便是朝自己微微躬身行礼之时,亦是磊落大方,绝无半点低头弯腰之态。
也不知道她在那世外之地,到底过的是怎样的日子,才会养出这样的性子来。
仁宗暗叹了一声,转头拿眼去看那跟在叶燃身后一道进来的青年人。
他早已从皇城司的折子里得知丁家幼子在祭天仪式之后终于换回了男装,据说是个容貌不输白玉堂的俊美青年,更难得对自家胞妹是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此时见他亦步亦趋,全心都在叶燃身上的模样,竟是连眼神都不曾往自己这天子身上飘过半瞬察子果然不曾虚报。
只是也不能这么容易便让他得偿所愿。
青年天子怀抱着生平第一次当舅兄的不满之心,正要细看叶灼容貌挑剔一二,耳畔却忽地听到叶燃出了声,问道“皇兄是如何知道我身份的”
自从相见以来,他还是第一次听到叶燃开口叫他“皇兄”,只怔得一怔,随即醒悟过来,大喜道“你竟知道了”
话一出口才发现略有不妥,像是在质问似的,遂又解释道“我原是想再等些日子,再慢慢同你说的。”竟是连“朕”的自称也不用了。
说着一眼瞥见叶燃若有所思的神情,怕她想起“收为义妹”一事以为自己不愿相认,立时又道“宗正现在是八王叔在做,明日我便召他进宫商议,阿安你放心,我定会想法子将你记回父皇母后名下,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是我赵家血脉,是我的嫡亲妹子”
“阿安”叶燃突然听见个陌生的名字,不由得怔了一怔。
“这是”青年天子的语声戛然而止,沉默了数瞬,方才续道“我听昔年伺候母后的宫人说,这是她私下唤你的乳名。”
李妃是没有资格给自己孩子起名字的,就连乳名也不过是她在自己的宫室之中私下唤两声,若被皇帝听见不喜,她也只有跪下请罪的份儿。
然而她还是偷偷给女儿起了这个乳名。
她生而贫寒,没读过书,也没什么学问,她对孩子最大的期望或许也就是“平安”二字了。
他甚至暗中猜测,她在心底或许也曾经暗暗地给自己,给这个一生下来就被抱走,注定尊贵的儿子起过“阿平”这种同样俗气的乳名,并且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偷偷地低唤过一次一次地轻唤这个名字,就是她唯一能做的,对上苍的祈愿,祈愿孩子平安。
只是,不论是他,还是他的胞妹都不曾听到过。
在知道自己的身世后,他明知道不可能,却还是幻想过,若是母亲还在世,若是妹子还在世
他下朝之后一定便会立刻赶去福寿宫里请安这样俗气的宫名她一定是会喜欢的然后她一定会像个民间最普通的唠叨的老太太一样,拉着自己的手说“阿平呀,你就这么一个妹子,你一定要好生给她选个夫婿,让她终生有靠。”
然后他就会笑着应下来,笑着问我们阿安想要嫁什么样的小郎君,笑着让她去私库里挑首饰珠宝,让她做全天下最明媚娇艳,最无忧无虑的小娘子
手上忽地一暖,他眨了眨眼,回过神来,只见一只莹白如玉的手掌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阿兄,我很好。”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竟觉得似乎有一股暖流从那手掌掌心之处流入了自己的体内,浑身如同浸泡在温泉之中似的,暖洋洋地十分舒泰。
虽然贵为天子,富有四海,仁宗却还是第一次体会到这种奇妙的舒适感受,他怔忡片刻,蓦地转头看向一旁刚收回手的叶燃,皱眉问道“这样做于你自己可有损伤”
叶燃见他面上担忧之意情真意切,心中一软,含笑摇了摇头,眉头却又蹙了起来。
她原只是想安慰一下神情失落的兄长,谁知手指才一触碰到他的腕脉,便发现他体内竟潜伏着一股阴寒之毒,虽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发作,但这毒在体内多存一天便多损一分根基。
只是仁宗这等文弱书生的体质,大约也受不了运功驱毒之苦,是以叶燃只略一思忖便用了“吸”字诀,先将毒质吸入自己体内,逼在一处,再缓缓运功化去,对她而言不过暂时性损耗些内力,的确算不上什么。
但是仁宗体内是怎么会有毒素的
上次她替他拔除蛊毒之时曾经仔细查探过,除了身体略有亏损虚耗之外,并无中毒迹象。
这才多久,怎么就又中了人暗算
她兀自在思索中,叶灼在一旁已经耐不住了,别人不懂武功看不出来,他却知道师姐方才是做了什么的,当下伸掌抵住她后心,道“师姐,我助你运功,快些将毒素化去罢”
叶燃点了点头,又朝方才认回来的便宜兄长温言道了声“莫担心”,两人也不挪动,便在这凉亭中盘膝坐下运功,霎时便见丝丝缕缕的白气自两人头顶缓缓升腾而起,若非事先知道这是在运功化毒,望之倒是一派的仙家气象。
叶灼和叶燃师出同源,内力一脉相承,得他全力相助,自然是事半功倍。
不过片刻,叶燃自觉体内毒质俱都化尽,又吐纳了一回,方才徐徐睁开了眼,只见仁宗正满脸焦急地搓着手,在凉亭这方寸之地中来回打着转,堂堂一国天子竟是手足无措的样子。
见叶燃睁眼,一个箭步便冲到了她身边,想要伸手来扶她肩头,却又蓦地缩回了手,唯恐一碰就要将她碰坏了似的,小心翼翼地问道“太医马上就到,阿安,你再坚持一会儿。”
说着又复顿足道“就不该让你任性的”
叶燃自小到大一向是被寄予重望,被期待着的大师姐,就算是师门长辈也一向信任她所做的决定,如今这样被唠叨被说教的感觉,倒还是第一次。
她颇有些新奇地眨了眨眼,却不自觉地放缓了语气,安慰道“阿兄,我没事。”
叶灼默默地想,不知道师姐有没有发现,她现在的口气实在很像是在哄小孩,比如七八岁时候的自己,,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