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仁宗心思
现任皇城司勾当官吴庸垂手肃立在丹墀之下,并不敢抬头,只盯着面前一块青砖入神地看着,就仿佛上头刻有什么精妙绝伦的花样似的。
丹墀两侧各有一尊仙鹤形的香炉,一做振翅欲飞状,一做回首梳翎状,喙中各有一缕淡淡白烟冒出。
其味清馥芬芳,沾衣不散,正是先帝真宗昔年最喜的龙脑香。
当今天子冲龄践祚,甫一登基,便同内阁重臣们道是为人子者三年无改父之道,当自小处始,故而宫中诸物不必靡费用新,只沿用先帝旧物即可,也好慰他追思父皇之心。
这番话深得阁老相公们赞叹,便是奉了先帝遗命辅政的刘太后亦挑不出半个字的错处来,只得点头认了,自此官家仁孝之名开始渐为天下人传颂。
自此前殿后宫俱都沿用了先帝在时的布置,至今亦不曾有过大变动。
吴庸本就是宫中旧人,自然也识得这两尊铜炉俱都是真宗朝的旧物,就连这龙脑香的方子亦不曾变过。
官家待下素来仁厚,又念旧情,然而谁要是以为能仗着这点情面就能越权行事,文过饰非,那可就是大错特错了。
吴庸尚还是个懵懂孩童的时候便净身入了宫,待年纪略长,又被分拨到了东宫服侍太子,得了真宗派来服侍太子的总管太监陈琳青眼,将他收为义子,带在身边调教了数年。
及至先皇驾崩,太子登基后便将他与十来名同伴一道拨去了皇城司听用,期间并无半点优待,俱都是从最底层的逻卒做起。
旁人都笑他们好好的内宦不做,却在外面风吹日晒地受这等苦,吴庸却知天子所行必有深意,咬着牙坚持了下来。
及至数年前刘太后驾崩,仁宗终于亲政,第一件事便是将昔年放在皇城司中表现最为优异的三人提了上来顶了勾当官的职位,其雷厉风行之势,可是没给前任勾当官留下半点情面和余地。
皇城司中人与其他的武职不同,乃是天子私卫,不受三衙节制,一身生死荣辱皆在官家手中,效忠的也只能是官家一人。
不能有什么私心念想,就算有了也最好死死地压着,连梦话里都不要露出半个字。
即便京城内外的亲事官皆属吴庸所辖,他也不知道自己身边的哪一个人就可能是变装前来查探的察子。
吴庸向来将自己的姿态放得端正坦荡,也正因如此,三位勾当官中他最得仁宗信任,大权独揽,有望更进一步提举皇城司。
此时殿中寂静,连呼吸之声都几不可闻,唯有上头时不时会传来纸张翻动的“沙沙”之声。
吴庸仍然像一块石头一样无声无息地立在下首,但他敏锐地从纸张翻动的频率和力度中揣测出官家此刻的心情似乎不怎么愉悦。
察子收集到的消息历来是要经勾当官验证后方呈给天子的。
但仁宗特意叮嘱过,与这位叶大人相关诸事无需筛选,所见所闻事无巨细皆要上报的。
因而每次与叶大人相关的暗折俱都是装了满满一大匣子,由他亲自送进宫中供仁宗御览的。
吴庸在心中默默回忆暗折内容,以他的经验来看,其间所记应当并无什么会惹得官家不喜之事,除非除非是今日午间开封府外那番纠葛。
他心中蓦地一惊,难道官家当真对那位叶大人有什么好逑之思,所以见着那许多少年英杰围着她打转,便心中不悦
这这这,这可是要捅破天的事啊
当年先帝真宗还是皇子之时,对刘娥一往情深。
虽然太宗下旨将她逐出王府,仍然偷偷地将刘娥放在臣子府上,当外室养了十几年,时常前去相会,待太宗驾崩,真宗登基便将刘娥接入宫中,由美人做起,步步封赏,最后甚至为了给刘娥封后,将李氏之子抱了给她养育,对外宣称是刘娥所生。
刘娥后来又做了太后,借着官家年幼,掌权十一年。
当今天子较先帝更重女色,阁老相公们面上不说,暗中却都提防着再有如刘太后事。
难道官家连养外室这等事也要效仿先皇不成
吴庸一个念头还未转毕,却听得仁宗开口道“去查这几人家世。”
他连忙应了,却又迟疑道“那展昭受封御前护卫之前,皇城司便已查过一遍了。”
若是家世不清白,有什么污点,早在这一关里就被皇城司刷下来了。
仁宗“啪”地一声合上手中折子,随手扔在御案之上,淡淡道“去查三代近亲秉性,家中女眷性情,往来人情账目统统仔细查了报上来”
吴庸当即领命,正欲出殿,却听仁宗在上头似乎又自言自语一般低声说了两句什么“武人”“文臣”的,他遂暂缓脚步,停了下来,等着听官家是否别有吩咐。
仁宗屈指在案上敲了敲,边想边说道“你去将京中官宦人家的未婚子弟暗中拣选一遍,将合适之人列个单子呈上来。年纪需在二十岁到二十八岁之间”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想到那暗折中所提及的白玉堂和丁家幼子两人年纪皆都不大,心想万一叶燃就是偏爱这等年少俊美之人也说不定,遂改口道“还是十八岁到二十八岁之间罢,嗯,须得面容俊秀,身姿挺拔,不得悍妒,不得冶游,雅擅笑谑更佳家中高堂必得性情温和,善能容人”
仁宗提要求是张口就来,洋洋洒洒二三十条,吴庸边听边记,心中却是叫苦不迭。
他此时倒不觉得仁宗是要养外室了,看这架势怕不是要养女儿便是替公主相看驸马也没这么多条件的。
先帝只有两位公主,一位未及周岁便夭折了,到了仁宗这里,女儿是生一个死一个,宫中已经许久没有公主了。
这二三十条若是当真一一落实下来,只怕自己到时候只能交上一张白纸,也不知道会不会被仁宗一怒之下削了职位。
仁宗却不管下面的人要怎么想的,将话说完便心满意足地挥手命人退下,看吴庸走了两步,又想起一事,遂又把他叫了回来,道“她查案之时若调动皇城司人手,你们三个不得阻拦。”
吴庸自然是没口子地应了,见仁宗再无交待,方缓缓退了出去。
及至到了垂拱殿外,远远便见一架饰以金漆彩绘的华贵銮轿匆匆朝这方而来,轿顶一只金凤口衔一颗硕大的明珠,光华流转,一看便知并非凡物。
心知郭后不得官家欢心,从来不得来此,敢坐着这等逾制銮轿在宫中招摇的必是庞妃无误,想了一想,脚下打了个转,绕路从侧面走了。
宫中传得最快的事就是圣宠圣心,庞妃自触怒圣上以来已近两月,她若是再不想些什么法子,那才是奇怪了。
他虽是内宦出身,却早已投身在外替官家效命,这等宫闱中事与他再无干系。
除非是庞妃父女昏了头,要做些干犯宫禁之事,那才是他立功的时候。
垂拱殿中,仁宗仍在翻阅着尚未看完的暗折,总管太监陈琳已然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垂首禀告道“官家,庞娘娘在外求见。”
仁宗手上顿了一顿,却头也不抬地道“不见。”
陈琳略一迟疑,又道“庞娘娘脱簪待罪,跪在殿前”
“她不过是妃位,便敢自比贤后”仁宗将手中折子朝御案上一摔,冷冷道“朕却不是那懈怠国事的周宣王”
他性情宽厚,极少动怒,一出口却就是这等诛心之言,就算陈琳是两朝总管也不敢听,慌忙跪下请官家息怒。
仁宗面上阴晴不定,半晌才命陈琳出去传令,命庞妃禁足玉宸宫中三月,不得擅出。
他心中不悦,又料到庞妃必定不会轻易离开,不耐听她哭诉,转身便去了相连的文德殿中,见到早已奉诏在其中等候的一个中年男子,面上方露出一丝笑容来,自己坐了上首,朝那人招了招手,道“阿舅,来,同朕再说说母后的事。”
这中年男子正是仁宗生母李宸妃同父异母的弟弟李用和。
仁宗自从知道自己是李宸妃之子,一直以二十来年不知生母,未能尽半点奉养而深为憾,因而对母族家人褒宠特厚,屡屡加恩。
这李用和是继母所生,与李宸妃姐弟年龄相差亦大。
然而除了仁宗这个亲生儿子之外,李宸妃尚在世的亲人也只剩了这么一个弟弟,故而仁宗思念生母之时,便常常召了他进宫说话。
李用和从卖纸郎骤然做了高官,却也小心谨慎,唯恐行差踏错,说话间也大都只提儿时趣事,仁宗倒也听得津津有味。
譬如此时李用和便正在讲李宸妃的母亲,“听说前面那位阿母祖上有胡人血统,因此阿姊小时候便极白皙,鼻梁亦比旁人都高挺了许多。”
这话其实仁宗已经听过无数遍了,此时再听一次却仍是兴致勃勃,听着听着他不知想到了什么,微微笑了起来。,,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