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白矾楼
既然庞太师府上难得来正经报案一次,开封府这正经管治安的衙门也就正经地接案了。
然而庞太师这人的阴私暗昧之事太多,不可告人之处更多,他是想给开封府挖坑没错,但不能先把自己给坑了。
因而庞贵带来的一纸诉状中对案情写得简洁明了,只说昨夜有一贼子偷入太师府,盗走府中金器数件,又掳走了两名仆役云云。
这番鬼话叶燃是半个字也不信的。
就白玉堂那脾气那秉性,进了太师府就如同放猴入山林,要是没闹得天翻地覆鸡犬不宁那才是见鬼了,怎可能这么轻描淡写地就放过了。
至于什么金器仆役,就算就再翻个十倍二十倍的数量放在面前,白五爷大概也是连眼皮子都懒得掀一掀的。
所以要么是这庞贵胡编乱造,要么是太师府昨夜霉运冲天,一个晚上被好几波人光顾了
公孙先生显然也不怎么相信。
但因他此时代表着开封府,有人来递状子便当接下来查访,若是真有其事,便要抓人问罪,若是来人诬告,也自有律法惩处。
故而面上仍是客客气气地收了状纸,便端茶送客了。
庞贵临去之时分明已是胆战心惊,却大概因为被上面交待了什么,仍然撑着放狠话道开封府治下不宁,盗贼横生,庞太师为民请命,定要上奏参那包黑子一本。
老实说这种程度的威胁就连张龙赵虎都不怎么放在眼里,反正惹不惹庞太师的他也要隔三差五地就要参一本,大伙儿也都习惯了。
公孙先生收了状纸,若有所思地看了叶燃一眼,笑道“我观叶护卫神情,仿佛于此事上有些心得”
叶燃笑了起来。
两人一边往书房走去向包大人复命,叶燃一边将昨日遇到白玉堂之事同公孙策说了个大概,末了又道“今日我原也与他约了在白矾楼相见,正好可问问昨夜的情形如何。”
听到“白矾楼”三个字,公孙先生面上倒是难得地露出了踌躇之色,叶燃倒也能猜到这位开封府的主簿大人在想什么,遂忍笑解释道“这位小友手面豪阔,且又挑剔,早早定好了酒菜,却并不用我插手。”
所以银子是白五爷掏的,不用她走公账报销,公孙先生可以不用那么担忧开支了。
公孙策苦笑着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
他是知道叶燃手头宽裕的,且不说她日常行事如何。
单就是仁宗白日里封了她的官儿,晚间就让内宦送了预支三年的俸禄连带年节赐物过来,一副生怕她没钱花的样子。
但若说因着别人有钱便让人自掏腰包查案,情理上又着实有些说不过去。然而大人清廉,不收下面的孝敬,又不肯刮民脂民膏,开封府中便没什么油水,公账上也着实地捉襟见肘。
那白矾楼乃京中七十二家正店之首,其间酒菜售价甚昂,便是包大人自己的俸禄一年也不够去几回的。
但白五爷就有本事在这儿解决一日三餐外带宵夜,还能顺便请新结识的朋友吃个饭什么的。
倒不是他存心摆阔。
一来他的确生了一根挑剔的舌头,吃食上务必精洁新鲜,还要厨子手艺高,两者齐备方肯下筷子,二来这白矾楼正是他自家的产业,对外售价虽昂,自家二爷在此吃住反倒便利。
听到这里,叶燃也有些诧异了。
她只知道白玉堂出身豪富,倒没想到竟豪富到这个地步。白矾楼不单是一家有吃有喝有娱乐的综合酒楼,还得了仁宗许可,能将酒水卖给京中三千户脚店食肆,这酒水批发生意说是日进斗金也不为过。
白玉堂见她难得露出诧异之色,眉头微扬,忍不住得意道“我大哥极擅商道。”骄傲之意溢于言表。
想了一想,又道“但比武他可就不是我对手了。”
叶燃端起面前的末茶喝了一口,心想捣乱也没人是你的对手。
她是知道白玉堂肯定要在太师府大闹的,却没想到他不但闹得鸡飞狗跳,还真的找到了一些可疑的线索。
倒也没杀人,没放火。
就是恰逢庞太师召集幕僚开会,他先在屋顶听了个分明,随后使暗劲往屋子四处都丢了烟火弹下去,又捏着嗓子学了女子声音喊道“着火啦”
倒和叶燃在八王府里干的事儿有异曲同工之妙。
太师府的家丁不像八王府的侍卫是见过血的,庞太师的这群幕僚也是文人出身,根本分辩不出这等江湖手段的真假,当下便惊得四处奔散而逃,差点儿连太师都忘记搀出去了。
白玉堂趁乱闪身下去,将那桌案上的书信文牍俱都扫走了。
他艺高人胆大,想想反正来都来了,不如在太师府里多逛一逛,遂东南西北地晃悠了一圈,随走随扔烟毒弹,闹得整座太师府都像是被人点了似的,各个屋子都有人拼命往外跑出来,倒被他另发现了一个蹊跷之处。
说至此处,就是白玉堂胆子这么大的人,都不由得压低了声音,道“我在太师府的后院的文思楼处闻到了硫磺硝石的气味。”
他亲大哥白锦堂名下商号摊子铺得极大,南北杂货都有涉及,他虽不管家业,却也耳濡目染知道不少事。
后来行走江湖,更是见识过了诸多手段。
他常使的那烟毒弹中便有硫磺硝石的成分在内,这两样物事倒并未严禁售卖,只因硝石还可制冰,硫磺亦可入药,只是数量上向来卡得颇紧。
庞太师这等权臣想要弄些来使,自然是不成问题的,然而他一介文臣,在府邸中弄这个是打算做什么
叶燃也觉得此事可疑,沉吟片刻便想先行告辞,回开封府同包大人说一声。
却只听白玉堂“哼”了一声,筷子点了点面前的酒菜,道“你便是要走,也不急在这一时半会儿,莫非不拿我当朋友”
他此时斜着身子倚在座上,一双桃花眼斜斜挑起看人,原本是一副颇为欠打的样子,无奈这张脸实在是生得好好就好在生得和杨左使太像。
叶燃看着难免有点的心软,一时就没能下得了手修理他。
白玉堂是何等聪明之人,一看她神情变幻便猜到了端倪,好奇心大起,不由得坐直了身子,出声问道“当日你一见我便叫错了人,可是那人生得同我相似”
见叶燃点头,又好奇道“这人现在何处我倒想同他结交一番”
叶燃顿了一顿,将面前的茶缓缓喝了下去,方一一回答了白玉堂的问题。
“是我一位故人。”
“他不在此间,大约是见不着的。”
“见着你我倒想到他年少之时大约也是这般鲜衣怒马,仗剑江湖的,只是我却不曾见到过。”
“他自然也是有挚友的”
叶灼不知道自己是醒着还是在做梦。
他独自漂浮在浩瀚星海之中,身侧皆是无边无际的浓重黑暗,无数闪烁着微光的光点细如星屑,缓缓自他周围划过,每一个光点都代表着一个小世界。
而此刻有一颗光点正摇摇晃晃地朝他飘过来,没来由地,他就是知道那是中州世界。
他不知道这个念头是怎么出现在他脑海里的,但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轻轻触碰了一下那个光点,便见到它飞速变大,发出一团耀眼的白光,将自己整个人都罩了进去。
然后他就看到了自己。
那个没有被师姐带上山的自己。
他和另一个“他”之间仿佛有一层无形的隔膜,他只能以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着。
村子被屠后,没有人来救他,他自己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继续着流浪儿的生涯。
十二岁上在深山中得了奇遇,习得绝世武学,却是自在门祖师岳兴洲昔年留下的遗泽。
他根骨悟性绝佳,竟是天纵奇才,以战养战,不到三十岁便已踏入了大宗师境界,正逢正道衰弱,魔道入侵,他慨然出手,一剑破山河,镇压了中州气运,自此成了万人敬仰的传奇。
此时的自在门因为接连几代不曾有天才弟子出世,早已从八大派中被除名,沦落成了中等门派,他为报答领受岳兴洲遗泽的这份因果,独自上山做了自在门的太上长老。
自此专心武道,不曾再下过山,直到三百岁上,方以至高武力破碎虚空而去。
终其一生,无亲无友,无弟子无后人,却是万人仰望的天之骄子,中州史上的第一天才,名声远胜当年的岳兴洲。
但是没有师姐。
自在门中没有,整个中州世界也没有。
从来就没有这样一个人存在过,就像是她真的从来不存在一样。
他看着那个无情无绪冷漠淡然的自己,心中毫无波动,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似的,甚至比陌生人更令人厌恶。
他才不是这样的人,师姐将他教得很好。
教他怎么哭,教他怎么笑,怎么和人说话,怎么去感受别人的情绪他不该是那个样子。
一个苍老而神秘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直接响了起来,告诉他,他是中州世界的气运之子。
那师姐呢
他没有等到回答,只听到了一声叹息,随后眼前一黑,整个人便陷入了一团柔软而深沉的黑暗之中。
又过了不知道多久,意识渐渐回笼,身旁好像开始有细碎的窸窸窣窣声传来,又似乎有人在轻声说着什么,不惹人厌烦,但让人再也没法沉睡下去。
叶灼蓦地睁开了双眼,一身俱是冷汗。
目光所及之处,一挂雪青色的帐幔正微微晃动着,一个年轻的女子声音叫了起来,“小姐醒啦快快去禀告夫人”
他艰难而不可置信地转动着眼珠,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脸蛋红扑扑的胖丫头正扑在床沿上,满眼惊喜地看着自己,又说了一声,“小姐,你可醒过来啦,老爷夫人都急死了呢”
叶灼抖着手往下摸去。
叶灼开始怀疑人生。,,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