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百年复来归
窗外暮霭沉沉,房中一灯如豆。
两人相对而坐，一人白衣胜雪，一人红衣似火，容色皆是世间罕有的殊丽,此刻却一起凝视着放在桌上的一只木盒。
那木盒边角略有残缺,却以黄铜再度补齐,四周亦有木片掉落后又缀补的痕迹,一看便是颇有年头的旧物,却被人爱惜养护得极好。
正是东方不败当日从秘库中带出的那一只。
他此刻脸上早已没有了往日里漫不经心的神情，伸手按在那只木盒上,轻声道“叶前辈，请看。”
说罢缓缓打开了木盒的盖子。
东方不败昔年也是凭着“做事能干”和“善体上意”这两项博得前任教主任我行欢心,坐上光明左使位置的。
一旦用心起来,其细致周到,体贴入微之处,是如今朝阳神教中人拍马也赶不上的。
因而他特意将盒盖先朝着自己的方向打开,以示其中绝无机括暗器毒粉等暗算之物,又略等了数瞬,随后才将其转向了叶燃的面前。
木盒中别无旁物，唯一本已然虫蛀蠹啃，多处破损，册页黄脆的书卷。
封面上端端正正写着“明教流传中土记”七个字的题签,下方另注了一行小字“弟子光明左使杨逍恭撰”，因年月久远,墨色已是浅淡，却仍看得出笔致潇洒，气韵高远。
东方不败当年捧读此书之时,亦曾追想过这位先任光明左使，后任明教教主的杨逍先辈，当年该是如何的风姿气度。
眼前这位叶前辈，想必是知之甚深的罢。
他抬眼看向叶燃，本想问询一二，只见她怔怔凝视着面前这本残破的旧书，眼中竟是莹然有光，仿佛下一瞬间便要落下泪来，却始终未曾坠下。
叶燃是亲眼看见杨逍提笔在纸上落下这几个字的。
那是一个春光烂漫的日子，各领一军四处攻伐的明教高层俱都陆陆续续回教中叙职，杨左使难得不为教务所萦，兴冲冲捧着刚完成的初稿到居所来请她审视兼写序。
她才翻开第一页，便见处处旁征博引，脚注写得密密麻麻，粗略一数便至少也有十七八条。
自大唐延宰年间摩尼教传入中土开始写起，洋洋洒洒一路写至元末，莫说通读写序了，她就是看两页都只觉得头晕眼花。
然而顶着杨左使在一旁殷殷期盼的目光，又不得不硬着头皮看下去。
正苦恼于该如何不露声色地推脱这等苦差事，一眼便看见黛绮丝抱着小昭笑盈盈地从外走了进来，还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遂假装看书看得出了神，万事不知。
假装没有看到黛绮丝把小昭偷偷架到杨逍肩头；
假装没有看到杨逍被小昭咿咿呀呀地糊了满脸口水；
假装没有看到杨逍一边暴跳如雷地怒吼黛绮丝，一边努力试图从小昭手里拯救自己的头发；
却没能忍住微微上翘的嘴角。
右手边递过来一盏温热得恰到好处的清茶，她接过放在桌上，却暂且不饮，转头示意范遥坐于身侧，伸手便去探他脉象，要替他细察近来真气浮动之因。
一旁胡青牛的眉头打成结，正絮絮叨叨地念着范右使在战场上过于英勇果敢，全然不听医门弟子的劝告，须得请教主好生治一治他才行。
隔着花墙空影，隐约可见韦一笑同殷天正并肩而行，正朝这方走来，五行旗掌旗使紧随其后，时而可闻大笑连声。
待人都到齐了，传阅过了此书，难得无人挑刺，竟是交口称赞，她便趁势让杨逍当众自题封面，免得晚些时候再来寻她麻烦。
杨逍怒视她两眼，到底还是自己写了。
落笔之时，不知从何处随风飘来的一瓣桃花，轻飘飘地落在了书稿之上，恰将“逍”字最后一笔微微洇开，形成了一道独一无二的墨痕。
叶燃缓缓伸出手，在那道花瓣洇出的墨痕上轻轻摩挲着。
花瓣早已化尘，墨色亦已近无。
昔年挥毫泼墨之人，围观嬉笑之人，也早已风流云散而去。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
在闻出“千日醉”的时候，在发现自己还能用“乾坤大挪移”的时候。
她早该知道，这里还是那个她不敢或忘，却也不敢去想的江湖。
什么都没有变，只是过去了一百年而已。
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
她甚至还记得那一日风中携来的浅淡草木清香，那一束阳光斜斜映入窗棂的模样，那一盏茶水的温热，和那一声声的低唤。
鲜活得像是昨天一样。
却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事了。
百年的时光，如风吹砂砾，如云过无影。
短到一块顽石尚不足以被水滴穿，却漫长得足以湮没一个人的一生。
“所以，这是给我的惩罚”
叶燃语气平淡地问系统，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只是和它确认一下而已。
系统“嗯”了一声，不安地试图解释道“燃燃，上一个世界我们拖延了一年才离开。”
临别前叶燃还悄悄给那三大一小每人种了一道护体真气，将自身的“长生诀”真气消耗殆尽了。
虽然其中有半数来自她自倚天剑和屠龙刀中吸收转化的异种真气，但仍有半数是她自身带入任务世界的。
主脑的铁律是不准入，也不准出。
很多任务执行者违规的程度都要严重多了，比如试图将小世界中凝结了气运的好东西偷渡回主世界，从而获益。
然而在主脑严密的监控下几乎无人能逃脱惩罚，视其程度不等，从取消资格到直接毁灭都有。
叶燃的行为只能算是踩线，而且严格来说对小世界无损有益。
因而只被判定为小小的违规，主脑也只给予了小小的惩罚。
没有扣积分，甚至也没有增加任务难度。
只是强制让宿主进入了一个时间线朝后跳跃了一百年的关联小世界。
一个处处可以看到故人痕迹，却永远无法再回溯的世界。
宿主必须明白，只有任务才是最重要的。
叶燃慢慢收回了手，并不去翻阅放在木盒中的那本明教流传中土记，只抬眼看着东方不败，问道“你都看过了”
见他点了点头，又道“那就有劳东方教主和我说说罢。”
东方不败怔了一怔，见她面容平静，声音亦是平静，饶是他向来铁石心肠，却不知怎地微微一软，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他于武学一道上天赋奇高，幼年时家中却是十分贫寒，若不是风雷堂堂主童百熊多番接济，连父母丧事都替他处理了，又在他入教之后大为提携，绝无今日成就。
他少年时争强好胜，唯恐在教中兄弟面前落了面子，除了刻苦练武之外，稍有闲暇便努力读书，尤喜搜寻本教渊源故典，以便在大家谈论之时假作不经意的提及，显出自己对本教的格外用心。
后来他在教中职位越升越高，不到二十岁便做了风雷堂的副堂主，下面人知道他这喜好，外出时寻到相关书籍亦会送来讨好于他。
便是在这些零零散散的手札、笔记乃至县志的只言片语中，渐渐地拼凑出了一段早已无人记得的故事。
百年前明教最辉煌之时，担任教主的是一名姓叶的女子，其名不现，据说容色倾城，武功亦倾城，是古往今来唯一一位练成了“乾坤大挪移”之人，彼时武林中所有数得上的高手，除武当派祖师张真人之外，无人是她一合之敌。
要知道即使是百年后的此时，武当张真人仍然是神仙一样的人物，自本朝立国以来，历代帝王皆遣专使上武当山敕封，及至永乐年间已累封至“虚微普度天尊”的名号。
此时武当山上的香火鼎盛，倒有一大半是冲着张真人去的。
在他搜集到的一本名为天鹰教往事的残本中却提及，张真人昔年陆地飞升之前，曾同随侍弟子泄露天机，道这位叶教主乃天人之身，下凡历劫，百年之后，将复来归。
这等妄语他自然是不信的。
但随着他在教中的地位越来越高，送到他面前的元末明初的各项武林杂记也越来越多，在其中提及此事的亦不在少数，虽然说法略有不同，但几乎都说到了教主百年之后将再履人世云云。
至此他也只是觉得有趣而已。
直到他成为教主之后的某一天里，在秘库最深处发现了这本由明教第三十五任教主杨逍亲笔所书的明教流传中土记。
与当年曾印刷流传在外，后被本朝大肆禁毁的版本不同的地方是，这本书中对第三十四任教主着墨甚多，可说是事无巨细，皆大书特书。
除了不曾写明这位教主的名字之外，只她一人执掌明教四年的时间，几乎便占去了全书三分之一的篇幅，足见执笔者之用心。
在末尾处，又有墨色笔迹皆不相同的一句批注，曰“十年前复见张真人，言莫使百年之后无所归依，乃同杨兄共定百年后计，虽九死而余心无悔。”
东方不败对日月神教并无什么感情，倒对这位百年前的杨教主所描述的明教颇有些向往，但也仅此而已。
此时叶燃虽没有明说，他倒是也能猜到她想听什么，大约总是其后的事罢，回忆了一下，遂开口道“明教第三十五任教主杨逍，在位二十年后，传位给第三十六任教主殷无忌”
却听她愕然道“殷无忌”
东方不败记性极好，因书中也记了历任教主出身，听她发问，回想了一下，便道“殷教主是武当张五侠张翠山同天鹰旗掌旗使殷素素之幼子，因其兄长膝下无子，故幼子随了母姓，以慰老父之心。长子张念慈2仍拜在武当门下。”
叶燃想了一想，又问道“小，韩昭呢”
她原以为有舅舅和亲妈在，再加一个范右使护航，小昭这个教主位置是十拿九稳的，没想到还是落到了“无忌”头上。
东方不败怔了一怔，亦讶然道“在下只知峨眉派第四代掌门名讳是韩昭。”
若非他曾想一统江湖，特意下过苦功研究少林和武当的历代掌门谱系，倒还未必能答上这个问题来。
叶燃亦怔了一怔，小昭竟去做了峨眉掌门
但念及她离去那日亲眼所见灭绝师太对小昭的喜爱之情，若是她长成之后比起明教更喜峨眉派的氛围，那去做这个掌门倒也是情理之中。
遂不再发问，一手撑头，双目微阖，听东方不败继续讲述下去。
杨逍执掌明教二十年，将教主之位传给了殷无忌后，同范遥两人一起入山寻仙访道，不知所踪；
数年后韦一笑亦自辞而去，不知所踪；
殷天正寿至八十二岁，亲眼见外孙接任了明教教主之位，当夜大笑三声，无疾而终；
金九龄先在徐寿辉麾下，徐寿辉败后自领一军，本朝立国前被太祖招安封了节度使，又及时交还兵权隐退，富贵一生，善始善终。
听着听着，叶燃微微笑了起来。
她珍视的所有人，无论结局如何，都度过了比之前更恣意更快活的一生，而代价只不过是她一个人背负着记忆向前走。
那么，她并不以此为苦。
至于面前这位给她带来了故人消息的东方教主，无论他的本意是什么，她是必得要承这个情的。
叶燃沉吟片刻，方开口道“你手中的葵花宝典是残本，再练下去难免走火入魔。”
东方不败闻言不惊反喜，还没来得及开口，又听她道“我自然是有全本的，只是”
他疑心她要借此拿捏自己，暗地里十分不悦，面上却丝毫不显，仍是笑意盈盈的，心中却已起了杀机。
却见叶燃自顾自地出神了一回，方缓缓道“撰写这本宝典的人，是死在我手下的，临终前将他毕生的武功绝学托付给我。我猜他应当也是想让我替他寻个传人的，只是此前一直没有遇到合适的人。”
东方不败
叶燃神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有热爱透视扫描3d人体建模的系统在手，即使还隔着层层衣物的包裹，她也知道面前这位东方教主是个业已自宫成功的狠人。，，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