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光明二使者
令狐冲听他们言语无状,虽明知那白衣女子功力远胜于己,却仍是被激起了侠义心肠,欲要起身与之争辩,这才想起来自己被点了穴,动弹不得。
遂只好就着侧头的姿势,睁眼朝大堂中看去。
只见大堂中高高低低站着五六个人,僧俗道皆有,个个气完神足,一望便知俱是武林高手,此刻却俱都面带谄媚之色,簇拥着两个老者,犹如众星捧月一般。
这两人他却是认得的。
或者说江湖上很少有人不认得这两位老者。
左边一人是“黄面尊者”贾布,右边一人是“雕侠”上官云,在江湖中的名头十分响亮,却并非什么好名声。
盖因这两人是日月神教教主东方不败手下左右最得力的两大助力,武功之高,远在一般门派的掌门人和帮主、总舵主之上。
而日月神教之中据说等级森严,能有资格围着这两人献媚的,起码也是十二分堂的正副香主,或各地分舵舵主的级别。
不是令狐冲妄自菲薄,这堆人他一个都打不过
他虽然是华山派的大弟子,根骨悟性都是上乘,但尚未得传授镇派心法“紫霞神功”,更没什么奇遇,一身内功剑法都是十来年里自己勤修苦练出来的。
在五岳剑派的青年弟子中他自然是佼佼者,放到江湖上却还不怎么够看。
日月神教的这群香主舵主却俱都是成名已久的人物,纵然此时这股摇尾献媚的劲儿看不出半点高手风范,但要是真的动起手来,却实打实都是一流高手的水准。
毕竟日月神教收人,向来是只看武功高低,不论人品优劣的。
当然若是擅长拍马溜须,能将上司,以及上司的上司,身心各处都伺候得舒舒服服,便是武功差些也是无妨的。
此前开口的那位“桑舵主”便是格外精擅此道,才在短短三年间便坐到了川西分舵舵主的位置上。
他尚在壮年,自然得蜀望陇,想要更进一步。
此次难得教中光明左右二使一起到了蜀中,说是要为本教办一件大事,这等千载难逢的机会,他自然当仁不让地跻身其中,甘为前驱。
自川西分舵到这青城山下的一路之上,他拿出了全身解数,几乎恨不得舔痈吮痔,终是得了那光明左使贾布的青眼,许诺回到黑木崖后,当在东方教主的面前为他美言几句。
他大喜过望之下,更是时时处处不忘要向远在黑木崖上的教主表忠心,但忠心不能只靠嘴上功夫,还需要落在实处,才能叫人看到了想得起来。
金银珠宝、珍玩古董这一类的财货自然是不能少的,但仍需有一样弹眼落睛的大礼压阵。
这桑舵主脑筋很是灵活,想起来当年听说东方教主也曾经好过一段时间的美色,近来却将几房小妾俱都遣散了出来,只怕是已经厌倦了那等庸脂俗粉。
身为急教主所急,想教主所想的属下,还有什么比适时地送上一个绝色佳人,更能展现自己的忠心,以及能力的呢
他本就一直留心在搜寻蜀地佳丽,只是下属送上来的,不是这里不合适,便是哪里有欠缺,始终不曾找到一个样样俱全的。
谁知此行随两位光明使者办事,反在这青城派的客栈中遇到了一个。
他倒也看出了叶燃身怀上乘武功,并非寻常可欺辱的弱质女流,但平常横行霸道惯了,想着自己这方人多势众,个个都是一流好手,还有两位光明使者压阵,无论如何不至于拿不下来。
就算是什么名门大派的弟子,待废了武功,绑好捆定了送上黑木崖,生死还不是在教主一念之间,不怕她不屈身相从。
即便如此,为免节外生枝,他还是特意在沈人英奉上的那壶用以和“琥珀光”混合的酒中,下了一种名为“千日醉”的药物,以沈人英的那点微末武功,只当是取酒的路上有一阵风刮过,丝毫不曾察觉酒中已经被人做了手脚。
这“千日醉”原是山中猎户用以诱捕大虫猛兽的秘药,后来被日月神教中一名擅毒的长老改进后,专门用来暗害敌手,因其溶解在酒中无色无味,甚至能额外增添酒香,若非事先知情,几乎不可能逃过暗算。
武功再高之人,只要饮下含了“千日醉”的酒,至少也得瘫上三天,期间浑身无力,手足酸软,意识不清,有如大醉一般,故而得名。
却没想到谋划不成,反被这白衣女子一口叫破,这桑舵主深觉面上无光,故而说话中实是存了挑拨之意的,只要她一反唇相讥,必定能激怒那自视甚高的光明左使贾布出手,好教她多吃些苦头。
贾布被东方不败收服前,本也是横行黄河流域的一帮之主,数十年间掌下也不知道取了多少英雄好汉的性命,向来是极为自傲的。
又被这桑舵主奉承得浑身舒坦,当下“哈哈”一笑,也不推脱,回头环顾手下,哈哈笑了几声,又转过头来,目光自那两人面上一掠而过,道“快些将此处料理干净,别耽误了替教主办事。”
轻蔑之意,溢于言表。
令狐冲大怒,却苦于动弹不得,当下眼光便朝那白衣女子看去,欲让她解开自己穴道,便是打不过,也要打了再说。
却见她朝着自己这方轻轻摇了摇头,随后缓缓起身,竟朝那群人走了过去。
这大堂并不怎么宽阔,她走得亦是极慢,但才走了不过步,令狐冲却清楚看见人群中已然有人悄然后退了两步,面上亦露出了一丝惧色。
他心中一动,将目光复转向地面,却赫然发现她所过之处,青石板铺成的地面上均留下了一枚深深的足印。
哪怕只是此时粗粗一看,亦能判断出,每一枚足印的深浅完全相同,且边缘俱都十分光滑,并无半点碎裂痕迹,若非亲眼看见,定然会以为是工匠度量着凿成的。
在场诸人也都算是江湖上的一流好手了,均暗中思量若是换了自己,踩个脚印出来不难,但要做到这般精准却是万万不能的。
便是原先面上还带着些嬉笑之色的人,此时也已经提气凝神,正色以待了。
那贾布和上官云两人亦双双色变,对视了一眼,还未来得及开口,便看那白衣女子在离他们二人数步的地方停了下来,侧头看向贾布,问道“光明左使”
她声音平静,听不出喜怒。
却不知怎地听得人眼皮直跳,只觉得仿佛会有什么大事发生一样。
上官云到底行事要老辣些,见这白衣女子此刻注意力都在贾布身上,遂悄无声息地朝后退了两步。
贾布却是张狂惯了,只当她终究是怕了日月神教的名头,当下双掌在胸前一横,应了一声,正要再说几句狠话来撑面子,却只见她隔空朝自己虚虚推出了一掌,姿势美妙,犹如行云流水一般,不带丝毫烟火气。
他还来不及反应过来,胸口陡然一阵剧痛。
随即身体一轻,整个人便朝后飞了起来,直直砸在客栈的梁柱之上,竟将一人尚且合抱不过来的梁柱生生给撞断了,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而下。
就连躲在一旁的沈人俊亦吓得抱头钻入柜台之下,不敢再偷看此时大堂中的景象。
日月神教众人再看那贾布时,只见他仰面朝天躺倒,口中连喷出数口鲜血,淋淋漓漓地沾得梁上,地面俱是,脸色立时灰败了下来,双手在地面几番用力抓爬,却是连身体也撑不起来,看向那白衣女子的眼中俱是恐惧。
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方才还威风八面的光明左使便如同一滩烂泥般委顿在地,莫说还手之力,便是连爬都爬不起来了。
此时才听见那白衣女子又轻飘飘地吐出了三个字,“你也配”
在场的日月神教中人无不面色大变,齐刷刷地朝后退了一步。
倒不是替贾布鸣不平,而是习惯成自然,在仔细揣度这女子说的这七个字到底有何深意在内,以免自己重蹈覆辙,说错了话也挨上这么一掌。
贾布眼看是已经废了,此时还站着的日月神教众人中,就以光明右使上官云地位为最高,武功也最强了。
他原是思忖着自己从头至尾不曾报过姓名,也不曾如贾布那般嚣张地说过自己是什么“光明右使”,遂偷偷站到了人群之中,意图蒙混过关。
谁知方才贾布刚一倒下,其余各人便不约而同地往后一闪,反倒将他给晾了出来。
此时孤零零地一人站在前方,显眼而清晰。
眼看那白衣女子的眼光已经朝自己看了过来,光明二使中上官云武功较贾布更为高强,这明哲保身的功力也远比他为高,当下心中已有了定计,遂深吸了一口气,慨然站了出来,朝她深深地躬身行了一礼下去。
“在下鄙陋粗鲁,武功低微,没半点出息,自然是万万配不上光明右使这等尊贵称号的,待一转回黑木崖上,在下立时便去伏请东方教主,辞了这一职位。”
他边说边偷眼去看那女子,见她面色并无半点缓和,一双眼睛仍盯着自己不放,眉头却是越皱越紧,不由得大为害怕。
心想也不知这是哪里来的煞星,竟似是专跟光明使者的名头过不去一般,难道是哪一任的光明使者曾杀了她全家不成
只是此时正值性命交关之际,自己在认怂这事上可绝不可含糊,遂一咬牙,又道“依小可之见,敝教上下,敝教上下并无一人”
他说至此处,忽然想起当年东方不败也曾担任过光明左使的职位,自己拍眼前这煞星的马屁无妨,却万万不能连东方教主也一并贬低了,立时吓得冷汗涔涔而下,当即改口道“不,敝教上下除东方教主他老人家之外,并无一人能配得上光明使者这名号,此去必当上禀教主,从此便从神教之中去了这一尊号”
他心中小算盘打得颇响,只要实权不改,叫什么其实并没什么妨碍,哪怕从此改叫管家他也认下了。
何况此时不过是嘴皮子功夫,看她年纪甚轻,纵然武功卓绝,却也未必懂这里面的道道,不妨先糊弄过去再说。
却见那白衣女子目光在自己脸上一扫,理所当然地吩咐道“将日月两个字也去了。”
上官云便是最胆大包天的时候,做梦都不敢想到这样的事,听她这么一说竟是不但要去了“光明使者”这尊号,还要将“日月神教”也给改名了。
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这白衣女子是不知天高地厚,还是艺高人胆大。
此时还站着的日月神教众人只觉这白衣女子行事邪气,捉摸不定,倒是人人心生惧意。
唯恐她待会儿说几句“某香主,你也配”或是“某舵主,你也配”之类的话,然后给自己也这么轻轻松松地来一掌,那可就不得不为本教捐躯了
然而扪心自问,平日里虽然口口声声说什么“愿为教主效死”,实则只愿旁人为教主效死,自己这条小命却是决计要千万珍重的。
一个个正在用心思索此时该如何抢先向这白衣女子投诚,而后想方设法地将知道此事的同伴全数弄死。
却忽见那白衣女子侧了侧头,似是在凝神听什么,随后皱了皱眉,才看向兀自在一旁呆立的上官云,道“你做不了主。”
这话并非疑问,而是下结论。
上官云此时方真心实意地苦笑道“敝教东方教主神功盖世,英明神武,料事如神我等蝼蚁一般的人物,自然是万事都听他老人家的。”
遂见她点了点头,道“那就叫东方不败过来。”
说罢也不管上官云是如何被她这句话惊得目瞪口呆,如泥塑木雕一般,转头朝那群长老、香主和舵主道“你们留在客栈打杂。”
说着看了一眼那被撞断的梁柱,道“撞坏了别人的东西,总是要赔的。”
众人心中虽然在疯狂叫嚣这分明是你,不,是您老人家干的,却没一个人敢开口指正,反而齐刷刷地将眼光看向了犹在吐血的贾布,异口同声道“那是自然,自然该由贾左,不,这贾老儿赔偿的。”
更有机灵的,便开口仔细分析贾布是如何丧心病狂,自行运劲向后飞出,又聚气于后背,将无辜店家的梁柱撞断,意图碰瓷的。
虽然此时他口吐鲜血,那也是因为天道报应不爽,是他害人未遂,经脉莫名逆转所致。
其义愤填膺之情,溢于言表,直听得躺在一旁动弹不得的贾布怒火上升,又多吐了两口血。缩在柜台下偷听的沈人俊却是大喜过望,只觉自己在拍马屁一道之上的造诣又有所精进。
且不说日月神教众人是如何吵吵嚷嚷的,视线始终都或明或暗地围绕着那白衣女子打转。
只见她转身自桌上取了一把酒壶,右掌平平摊开,在其中倒入了些许酒液。
正在茫然间,又见她朝自己等人微微扬了扬手,却并未见到有什么东西自她掌中飞出,各人却均觉得脸上有微凉的感觉一掠而过,待伸手去摸的时候,却只余淡淡水气。
正疑惑间,又听她道“你们身上的生死符,发作起来时,能令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顿了一顿,又道“黛绮丝,将人”
却蓦地没了声音。
她说话之时原本也是背对着日月神教这一干人的,众人听她话说了一半便没了下文,只隐约听得仿佛是叫了一个人名,要将自己这一干人如何如何,怎样怎样却不曾提起。
一个个不解其意,却也没哪个不长眼的敢上前去问这女煞星,只你看我,我看你地想推别人去送死。
令狐冲伏在桌上动弹不得,却恰能看见这白衣女子的侧脸,只见她眼中似有水光闪过,不由得大为奇怪。
心想方才她叫的似乎是个人名,难道是她的亲朋好友么只是名字古怪,并不似我们中原人士。
嗯,只是瞧她这难过的模样,多半是此人已经不在世了。
想到自己在华山之上,聆听师父师娘教训,同师弟师妹们嬉笑打闹的日子,再看她时不由得同情之心大起。,,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