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夜驰援
当日前来参加君山大会的少林寺僧众是离开得最早的一批人,为首的空智先被范遥打伤,又被杨逍讽刺,末了见数千武林人士竟无一人相随,自己还被气得呕血而去。
黛绮丝和金九龄两人随即便领了一支小队,跟在其后,暗中保护,算算时间,去了大约也有个四五日了。
期间每日均有讯息通过明教暗门的渠道传回。
叶燃和杨逍两人尤为关切初次独担重任的黛绮丝,口中虽是不说,每日却是必得等少林这一路的讯息传来看过,方才安心。
黛绮丝最新传来的讯息是昨日傍晚高层会议前收到的,叶燃和杨逍是均已看过的,其中暗记内容并无异常,可见至少在昨日晨间她还是安然无恙的。
而这一路的暗门探子落入敌手的时间可能更早,足见这一行人是早被盯上了的。
竟能对六大派同时发难,其中所需人力物力不小,绝非临时起意,必定是谋划已久的行动,可见藏在幕后设计之人的处心积虑。
叶燃心中也颇为担忧黛绮丝和金九龄两人的安危,但她当日特意点了金九龄与黛绮丝同行,为的就是金九龄这人机谋多变,江湖经验极为丰富,又极其擅长应对各种场面。
只要对方不是武功高绝,一照面就把两人立毙掌下;只要对方给了金总捕头开口的机会,别的不提,保住性命倒也并非难事。
所以直至此时,叶燃倒还能稳得住。
见杨逍这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冲出去的模样,已然是有些昏头了,遂开口叫他道“杨左使,你先坐下。”声音中蕴含了一丝佛门“狮子吼”的内力在内。
杨逍当场只觉脑中“嗡”地震了一声,如同黄钟大吕,振聋发聩,立时便冷静了下来,自知方才举止失当,朝四周拱了拱手,便一言不发地坐下了。
他与黛绮丝虽不曾公开相认,日常行事却也不曾刻意避讳过,明教高层众人皆都知晓内情,因而便是往日里看他最不顺眼的五行旗中人,也不曾有什么讽嘲之举,反倒是破天荒地面露了关切担心之意。
只杨逍现在心乱如麻,也无从一一细察。
叶燃手指在座椅扶手上轻敲了数下,心中已经有了定计。
救人如救火,容不得商量,非常时刻她也不再多加询问,当场便下了教主令,众人无不凛然应诺。
“锐金旗援华山,烈火旗援崆峒;洪水旗分其半援昆仑,其余人等随厚土、巨木两旗驻守本岛。”
叶燃语气淡淡,并无多少激切之意,但每点到一人,那人立时便起身拱手,待听完便领命出帐而去,自行调派旗下教众。
一时之间只听脚步声纷沓而去,杂而不乱,不过数瞬之间,帐中之人就已走了大半,叶燃这才将目光转向殷天正,“峨眉派便有劳鹰王率天鹰旗前往相助了。”
殷天正亦起身拱手,肃然应诺,看叶燃仍看着自己,心中已明其意,朗声道“教主放心,殷某知道利害,此去绝不和灭绝那老尼姑斗嘴便是。”
他人老成精,自然知道明教大举救援,为的是结恩于人,自然是不会去做那等施恩反被怨恨之事。
叶燃点了点头,又提示他道“灭绝师太扶弱怜贫,却不大喜欢青年男子失态。”
她这话一出,殷天正立刻便明白了。
自家事自家知。
他膝下一儿一女,长子殷野王别的尚可,却有个好色的毛病是改不了的。峨眉派女弟子多在妙龄,其中也不乏面容姣好者,若带他同去,日常相处间,无事也要生出事来。
倒是幼女殷素素,平日里家中虽是娇宠,但她愿意的时候也是能扮得极为乖巧,极能讨长辈欢心的。
因而此去驰援峨眉,儿子是决计不能带的,必得丢在岛上,女儿却是非带不可的。
峨眉派此时所在之处距天鹰旗的一座分坛颇近,他旗下教众又人多势众,武功也很看得过去,因而就算带着殷素素同去,自忖也并无什么危险,反倒是能在教主面前露个脸。
他心中盘算已定,遂行礼告辞,自行去调派天鹰旗兵马了。
见殷天正领命去了,叶燃目光扫过帐中所剩之人,见韩千叶面露焦急之色,口唇微动,似是想说什么,遂出声道“韩门主,你替我坐镇岛中,监察异动。”
韩千叶刚想请命前往援助少林,冷不防听她这么一说,原本想要再据理力争一番,却忽地听出了她话中含义,不由得愣住了。
黛绮丝是他爱侣,金九龄于他也有半师之谊,这两人一起出事,他比杨逍更为焦急,只是此前帐中人多,不得不强忍了下来。
他向来知道黛绮丝对这位教主是无条件的信任和佩服的,也知道教主颇为看重她,但这话的意思是教主要亲自前去
虽然心底不愿意承认,但若是教主亲自出马,救回人的机率确实比他自己去更有
果然便听叶燃道“杨左使、范右使、韦蝠王,你们随我同去。”
她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还需要亲眼看到才能证实,少林寺遇袭处应当是此事破局的关键。
杨逍等三人领命自行出帐,整备所需物品去了,一刻钟后至北面湖岸处汇合。
叶燃又复跟韩千叶交代了几句,见他点头去了,方才缓步走出大帐。
天空中已泛起了鱼肚白,尚有几颗星子零零散散地点缀在天际,不肯被破晓的曙光掩去。
晨风阵阵,自湖面掠过,朝此方而来。
她伸出手,闭目感受着风中带来的微微潮湿感,有着湖水的气息,以及藏在湖水之下的寒意。
想来会是个好天气。
叶燃率杨逍、范遥和韦一笑三人离岛未久,韩千叶刚巡视了一遍湖岸,正负手立在岸边,若有所思。
便见水面上一叶扁舟如离弦之箭一般,飞也似地直朝湖心岛的方向而来,不多时便已到了岸边,一望便知操舟之人不是寻常渔家,必定武功精湛。
待扁舟靠岸,自上面匆匆跳下一个人来,身披蓑衣,头戴斗笠,俨然一副渔翁的打扮,韩千叶迎了上去,恭恭敬敬地拱手行了一礼,道“见过方帮主。”
那人亦还了一礼,抬头露出一张中年人的俊雅面容来,却正是新任的丐帮帮主方东白。
君山大会后,丐帮正在群龙无首,众人惶惶然之际,陡然见到昔日名震江湖的“玉面神剑”方东白方长老现身,自四大长老以下,丐帮高层众人心中倒是惊喜之情占了一多半。
除去已经叛帮被处置了的掌钵长老外,另外三人本就是方东白尚在丐帮之时的下属,对他敬仰之情犹在。
当年假史火龙宣告方东白死讯之时,他们三人还狠狠哭了一场,现今见方东白虽然面容清减,武功却犹胜当年。
又正值丐帮影响力大减,风雨飘摇之际,简直如获至宝,如同从天而降了一个镇海神针。
当即就在君山上开了个小会,恰巧丐帮高层皆在,立时就推举方东白继任了丐帮帮主之位。
虽然因镇帮之宝打狗棒不知下落,打狗棒法亦不曾得传授,这位置不如历任帮主那么稳当,但此时丐帮之中论资历论武功,都无人能挑战他的权威,是以并无人有任何异议。2
能坐上丐帮高层位置的人,心中或许有些小算盘,却没有一个傻子,自然都明白若是丐帮这艘大船沉了,自己也捞不着好处。
再见方东白处置帮务头头是道,极为妥当,竟是挑不出半点岔子来。
因而竟是上下一心,齐心协力地襄助方东白,不过几日,丐帮已经一扫此前君山大会后颓丧之风,俨然有中兴气象了。
方东白回想起数月前自己还在汝阳王府中,毁身弃名,自甘下仆,委曲求全,一心等待着向整个正道江湖复仇的日子,几乎恍若隔世。
只能庆幸在尚未造成什么实际后果之时,他就已经被叶燃从汝阳王府中拎了出来。
他是和金九龄以及外门打过交道的人,也知道叶燃手头有一种能叫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本事。
叶燃却不曾在他身上下过什么禁制,甚而至今也没有要求过他去做什么。
但方东白毕竟是做过丐帮长老多年的人,眼界见识尚在。
早在君山大会前,丐帮就已然渐渐势微,而此时的元廷天下乱象丛生,明教却是气运旺盛,大业可期。
丐帮同明教合作,乃是大势所趋。这条船上得越早,往后的待遇自然越好。
因而方东白大清早一收到下面帮众传来的讯息,便立时不带半个下属,亲身赶了过来,谁知上了岛却不见叶燃踪影,唯有韩千叶一人在此相候,倒像是早就知道他要来一样。
方东白倒不知道韩千叶如今已接了外门门主一职,却知道他亦算是叶燃的自己人,遂也不避嫌,开口就问起了叶燃去向。
只见韩千叶默默自怀中掏出一个锦囊,向自己递了过来,道“教主命我若是今日之内见到方帮主前来,便将这个锦囊交给您,其余的我亦不知了。”
方东白眉头微皱,接过锦囊拆开,里面果有一张纸条,墨迹尚新,笔致英挺,他认得正是叶燃的笔迹。
当下匆匆看过一遍,又看了一遍,方点头将其收回怀中,同韩千叶道“有劳韩先生替我传讯给叶教主,就说我已知晓此事,定当照办,还请叶教主放心。”
见韩千叶拱手应了,他也不多留,跳上扁舟,径直去了,举止间倒较先前从容了许多。
韩千叶目送着方东白离去,方转身朝营地去了。
依例五行旗应各有一个百人精锐小队随从护卫,叶燃等人轻功卓绝,故而先行一步,五行旗此时不及相随,待整备之后也是要赶上去的。
叶燃临行前特意嘱咐他只需冷眼旁观,留神监察即可,无需插手。
就算五行旗一起反了天,他也只需带着心腹手下往洞庭湖里一跳,保全自身即可。
黛绮丝不在,此间再无一人的水性能胜过韩千叶,便是洪水旗旗众也远不如他,何况当日在布置水下机关时,他早按照金九龄的吩咐留了后手。
此时左右无事,他正好去看看颜垣他们打算要如何行事。
这日果然是个好天气。
暖阳当空,微云丝丝缕缕地被天风吹得四处飘荡,恰到好处地遮住了日光的酷烈。
黄土垫就的大道去年官府刚发劳役修整过,此时尚算得上平坦,却也不过是将将能容得下一人一马缓缓而行。
当初开辟这条大道的民夫们不过是附近乡间招来服苦役的村民,元廷又严禁民间使用铁器,只靠着赤手空拳和木石所制的工具,是绝无可能开山凿石的。
遂只能沿着这座不知名的野山山脚绕了多半圈的距离,这才延伸向北,与隔壁县的道路续接成了一体。
在山势平缓之处,却陡然横出一条小径,蜿蜒直朝山中而去,两侧野草横生,一看便知并非人力修筑,而是多年来被人来去踩踏,自然而然形成的野路。
沿着野路往山中而行,不过数里路,便可见到一个小小的山坳,其中有一条清浅的小溪横穿而过。
四周山色翠深,林木丛生。虽说不上什么风景秀丽,却也是静谧安详的一处所在。
本地山民进山之时,往往在此略作休整,补充随身携带的食水等物再往前行。
此时这山坳中却只见树木倒伏,野草零残,山壁岩石之上尽是被兵器劈砍出来的痕迹,夹杂着溅上去的黑红血迹,触目惊心。
溪水泛着淡淡的粉红色,血腥味儿引来的蝇虫“嗡嗡”地绕着地面上的断肢残臂打转,显然不久之前曾经有人在此激烈地打斗过。
叶燃蹲下身仔细察看着溪水中凌乱的痕迹,半晌方抬头望向右侧数丈高的山崖,道“往那处去了。”
韦一笑此时亦站起了身,点头道“足印太过凌乱,我只能分辩出在三到七人之间,分作两批而行,其中”他看了一眼杨逍,道“其中有一女子。”
明教此次派出之人只有黛绮丝一人是女子。
杨逍心下一沉,转头便去看叶燃,却见她一直盯着方才所指的那面山崖,眉头微皱,若有所思。
当下也不打扰她,自己同范遥和韦一笑四处查勘起来。
他们均是江湖经验老道之人,虽不如六扇门中人那般擅长寻踪,但也的确能看出些东西来。
不多时三人便重在叶燃身旁再聚,将各自发现的线索汇聚了起来。
由山坳中的打斗痕迹可以看出先后共有三拨人来此。
第一拨人事先埋伏在四周,在树木草丛中设置了机关,预备暗算后来的人。
四周林木之上上还有极深的新鲜勒痕,可见挂上了极为沉重之物,多半便是机关弩了,此时对面山壁下还有数支断箭,显然是失了准头,撞到山壁之上再掉下来的。
由此可见,倒并非破城弩这样的军中利器。
第二拨人应当就是少林寺僧众了,一行人走到此处歇脚,在溪水旁陡然遇袭,随后和埋伏之人搏斗了起来。
地面上还有散落后被踩踏入泥的干粮碎渣,细看之下皆是面饼菜团之类,并无半点荤腥,某截断臂上还残留着半截土黄色的衣料,一望便知是僧衣。
第三拨人便是黛绮丝和金九龄领着的明教中人,应是见少林寺众人遇袭,赶上前营救的。
到目前为止,尚未在此间发现明教中人的尸骸残肢,只拾到一个暗门探子出门必备的随身包,断口锋利,像是在打斗中被利器切断的,其中所备物品齐全,尚未用过,上面亦无血渍痕迹。
不得不说,这一点让大家都略微舒了一口气。
唯看叶燃仍是眉头紧皱,刚放下的心不由得又提了起来,却听她指着右侧一块巨石道“那边有尸体。”
叶燃五感敏锐,远胜旁人。
她此前便闻到一股似有若无的鲜血气息自某处传来,与山坳中浓重到中人欲呕的血腥味截然不同,其间还夹杂着一种淡淡的脂粉香味,
黛绮丝天生丽质,日常从不用脂粉香膏等物,因而这个味道不可能是来自黛绮丝的。
这股带着脂粉香的血腥气息时有时无,又十分微弱,换了个人决计察觉不到,便是以她的嗅觉之敏锐,也是凝神了这许久才分辨出来位置所在。
杨逍见叶燃面色凝重,便知此中必有蹊跷,当下也不多言,招呼着范遥过去,两人四臂按在那巨石之上,运起千钧之力,重重地将那巨石往低处一推。
却只觉得手下并不如所料的那般沉重,尚未来得及惊讶,便见那巨石竟是如同没有分量一般,滴溜溜地朝下滚去,“咚”地一声砸进了溪水里,泥水四溅,将四处皆是血迹的地面又浸了个湿透。
却原来那“巨石”并非巨石,而是不知什么人,以木头草皮等物所制而成的,外间涂饰成岩石模样,与四周山壁浑然一体,若非上手去推,决计看不出竟是假的来。
此时被杨逍范遥推开,原本掩在其后的一具呈面朝下姿势的尸体也露了出来,看不见容貌,只身形纤细,显然是一名女子。
杨逍只来得及看清那身形,当即呆了一呆,一个字都没说得出来,便急痛攻心,身子朝后倒仰下去,幸好一旁范遥眼疾手快,将他扶住了。
叶燃亦飞身过来,一掌拍在他大椎穴之上,如前般送入了一丝“长生诀”真气,又沉声喝道“不是黛绮丝。”
韦一笑随手拾起一根树枝,走过去将那尸体挑着翻了个面,将那张脸看了个清楚。
那女尸脸色青白,又沾了不少污泥,也看得出生前应当是个美人儿,却决计不是黛绮丝,当下长吁了一口气,亦道“不是黛绮丝。”
范遥见杨逍已经渐渐恢复过来,至少能自己站住脚了,方放了手,拍拍他肩膀,也走过去仔细察看那尸身。
他心思远较韦一笑细密,立时看出了蹊跷之处,心中大震,不由得抬眼看向叶燃。
叶燃此时也走到了那女尸旁边,一眼便看到脖颈血管之处有一个极为明显的齿印,齿痕平整,并非猛兽所为,观其大小倒像是被人咬出来的一样。
再看她脸色青白,全身衣物整齐,并无别的伤处,唯有那齿痕处凝有血迹,身上的脂粉香气正是她此前闻到的那种。
叶燃略一沉吟,取出一方手帕绕在手上,搭了下那女尸的脉。
这女子死去已久,自然是没有脉搏的,却能探出她生前经脉细弱,绝非练武之人,其间却盘踞着一股阴寒之力,便是隔着手帕也能感受到那股寒意。
她取出一枚烈火旗所制硫磺丸,将手帕取下引燃,待见它烧成了灰烬,将之扬入溪水之中,方看向韦一笑,淡淡道“韦蝠王,你瞧这女尸可像是被你吸血而死的样子”
其时正值午前,阳光正好,然而此处树木众多,树桠横斜,枝叶披拂,层层遮挡之下,映到地面上便只有参差不齐的光斑了,落在人身上不但觉不出日光的温暖,反而更添诡异之感。
韦一笑骤然被叶燃这么一问,面色大变,转头看了一眼那女尸样貌,顿时和以往无数次他为缓解自己经脉中萦绕的寒毒之苦,掳来吸血而死的人重叠了起来。
自叶燃为他祛除寒毒以来,他早已深悔当年滥杀无辜的作为,此时乍见,不由得心中一痛,当即双膝跪地,道“教主,此事非我所为。”
叶燃点了点头,这一个月来韦一笑天天跟在她身边办事,连湖心岛都没有离开过,这事自然不是他做的,但是
“旁人却必定以为她是青翼蝠王韦一笑所杀。”她抬起头注视着山崖的另一侧,仿佛透过厚厚的石壁,看到了更远的地方。
昨日叶燃他们四人离了洞庭湖,轻功全力施展开来,当真是疾逾飞鸟。途中只在明教联络点中休息了一次,叶燃亦拿到了最新的传讯汇总。
袭击武当的人用的也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功夫;
昆仑派逃得太快以至于几乎没有正面交锋,但据掌门白鹿子回忆,他回头时无意间看到了其中一人的光头戒疤;
崆峒和华山两派伤亡惨重,幸存下来的弟子记忆混乱,有人说对手使的是武当剑法,也有人说对手用的是少林棍法。
峨眉派未曾与人动手,而此时看来,少林派这边,幕后黑手显然是打算栽赃到明教了。
明教众高层所擅武学各不相同,要伪造也不大容易,唯有韦一笑的吸血特征显著齿痕、全身失血,尸体冰寒。
这具女尸显然就是他们事先布置的“罪证”之一,若是再往前去,多半还能找到一两具少林寺僧人的尸体,上面亦必定有特征显著的伤痕。
若不是他们一接到消息就立刻动身,抢先一步赶到现场,对方还没来得及动手布置,只怕这口黑锅是要被扣得严严实实的了。
叶燃略一沉吟,便命韦一笑先往来路,去迎洪水旗新任掌旗使吴劲草所领的五行旗队伍。
其中有韩千叶给她打包送过来的原六扇门中最善追踪寻迹的一名捕快,以及外门中新抓新收的一名大盗,此人被六扇门通缉多年,始终不曾落网,也算得上是个角色了。
这两个多年死对头通力合作,世间便没有他们寻不到的活人了,将他们带来此处,说不得还还能查勘出更多讯息。
韦一笑知道此事重要,耽误不得,当即领命去了。
叶燃带着杨逍范遥二人,涉过溪水,朝足印所去的方向,一路追踪而去。
这座野山并不算高,却山势连绵,占地极广。
因而山脚的那条大道绕的那半圈,几乎已和邻县道路的总长度持平了。
若非本地善于攀援的山民,极少有人知道,在背阴的那一面,陡峭的山壁如同之下,还有着一条激流汹涌的河流,迢迢而过。
而连本地山民都无从知晓的是,在几乎接近河面之处,被上方陡峭的山岩所遮挡住视线的地方,竟有着一个山洞。
洞口处垂着数根粗壮的藤蔓,如同一面帘幕,将洞口遮得严严实实,若非从河中向上仰望,是决计发现不了此处还有一个山洞的。
而那河流又十分湍急,寻常人下水便会被冲走,就算看见了山洞,也没那本事爬得上来。
就算是无所不能的教主,在水性精熟这一点上,只怕也比不过自己罢,黛绮丝不无自豪地想着,随即又沮丧地垮下了肩膀。
要是教主的话,一开始就不会落到这种境地吧。
她叹了口气,没精打采地走到山洞角落,那里躺着一个光头和尚,脸色苍白如纸,脸颊深深凹下,左边衣袖空荡荡的,竟是已经没了左臂。
黛绮丝探手去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之处滚烫如烙铁,再去触他鼻息,亦是炽热无比,不由得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自昨日午间遇袭至今,已过去了整整一日。
她心中深信叶燃一旦得到消息,必定会前来救她的,而叶燃一到,任何困难自然迎刃而解,因而虽然独自身陷此处,心中倒也没有特别担忧。
但是空智和尚现在这个样子,怕是不一定能等得到教主他们前来啊。
黛绮丝虽然不大爱动脑子去想这中原武林的种种利益纠葛,却也明白眼前这个空智和尚在少林寺的地位颇高,他的性命能不能保住,对明教而言还是颇为重要的。
因而她跑路的时候还是顺手拉了空智一把,谁知和尚断臂之后功力大失,两人跌进河里,幸亏她水性够好,和尚少了一个胳膊之后也轻了不少,遂找到这个山洞,两人艰难地爬了进来暂时安身。
大概是受伤失血又着凉了的关系,和尚没多久就开始发烧。
黛绮丝临行前也是被叶燃杨逍乃至胡青牛塞满了各种应急药物的,然而一路打斗遗失了不少,跌入河中又被浸湿了不少,如今唯一还不曾失效的药物竟只剩胡青牛特意给她做的“痒痒粉”了。3
据说撒在身上,“就是死人也要被痒得跳起来大叫”胡青牛语,这样的东西给和尚用了,不会醒过来就一掌劈死她罢
但是她好像隐约也听范遥提起过,这“痒痒粉”是胡青牛年少时做给自家妹子玩闹用的,因怕小孩儿玩闹的时候弄到自己身上,因此所用的俱是药材,对人体并无伤害,其中几味甚至有着活血化瘀的功效。
只是正常人也不会用这等东西来治伤就是了。
然而此时此地,她却也是没法子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和尚发烧,活活烧死在这里罢。
遂双手合十朝和尚拜了三拜,嘴里嘀嘀咕咕地将“痒痒粉”的由来以及诸般作用全都说了一遍,最后方道“我数三声,你若不出声就是同意了,醒过来可,可莫要打我。”
话音未落,忽然见和尚猛地张开了眼,眼中精光闪烁,竟似是有杀意透体而出一般,吓得黛绮丝往后一跳,掌中已扣住了叶燃给她的毒火弹。
却见和尚又垂下了眼,片刻方又抬起来看向她,宣了声佛号,道“多谢女施主相救,那痒,那药还请放心施为。”
空智在少林寺出家已有二十年之久,但在出家之前他曾经纵横七省十三道的绿林巨寇,一朝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出家前的本事却不曾全然丢下。4
他发烧是真,昏迷却是假。
自进了这山洞后,黛绮丝所作所为俱都被他看在眼里,若是对他有半点杀心,此时人早已横尸当场了。
直至此时空智方确信黛绮丝对他的确不怀恶意,方假装醒了过来。
他失了一条左臂,倒还是小事,若是再不医治,只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了,因此纵然如黛绮丝所说会奇痒钻心,怕也是只得咬牙强忍住了。
黛绮丝对胡青牛所出的药物极有信心,觉得空智多半是熬不住这痒的滋味的,唯恐他暴起伤人,遂将药粉放到他面前,自己退到洞口,道“大和尚你自己上药罢。”
若是空智熬不住要打她,她就翻身跳进河里,料他也不敢下水,这世上可没几个人能在水里胜得过她。
她自觉将此事安排得明明白白,正在得意间,忽见洞前垂下的藤蔓无风自动,更有一个陌生的男声在上方大叫,“是这里了此处果然有藤蔓来回刮擦的痕迹。”
又有另一个同样陌生的男声反驳道“分明是我先发现壁上水草有断痕,和你又有什么干系”
黛绮丝心中一惊,听那两人话中意思,竟是自己不慎留下了踪迹以至于被追到此处,当下又恨又气,双掌一翻,一对“分水峨眉刺”已然悄然落在了掌中。5
她朝空智比了个手势,自己悄然潜到洞口右侧伏了下来,只待外面的人进来便立时攻其要害。
空智亦将那“痒痒粉”的药包持在了手上,若是有人进来,他便一把撒出去,只是他看了一眼全神贯注的黛绮丝,眼中竟微微浮起了一丝笑意,到时候多半要殃及池鱼了。
山洞内空智和黛绮丝两人凝神预备对敌,谁知外面那两人竟是丝毫没有要下来的意思,已从六扇门历年悬案吵到了元廷贪官污吏和苛捐杂税,越吵越是起劲,竟像是全然忘记了下面还有个山洞,山洞中还有可能要找的人一样。
黛绮丝亦是越听越奇怪,这种熟悉的思路,这种奇怪的对话,她仿佛常常在哪里听到过类似的。
正在思忖间,忽然又听一人在顶上怒道“你们两个有完没完我妹子到底在不在下面”声音中略带着一丝呕哑,却熟悉无比。
黛绮丝一听之下当即大喜,转头朝空智道“大和尚,是我哥来救我们了”
空智嘴角微抽,他自然也认得杨逍的声音,毕竟是连着将自己气吐血两次的我佛慈悲人啊6
只是没想到那么个我佛慈悲的光明左使,竟然和眼前这个几乎毫无心机的紫衫龙王是兄妹么
正在思忖间,却听见又一个女声发问道“黛绮丝,是你在里面吗,受伤了没,要不要紧,谁在你边上”
声音柔和宛转,不带半点烟火气,但她问到最后一句话时,空智亦忍不住心头一凛,竟有些庆幸自己并不曾向黛绮丝出手。
黛绮丝在一旁却是喜不自胜,立时扬声大叫道“是我,我没受伤。”顿了一顿,又道“是大和尚受伤了”
又转头嘱咐空智道“大和尚你稍等一下,我先去见我家主上了。”
说罢俯身钻出洞外,攀着两根藤蔓便向上爬去,不多时便已不见了踪影,唯见藤蔓晃动。
空智默然片刻,忽地摇头笑了起来,将那包“痒痒粉”收入了怀中。
果然不多时便又见那藤蔓晃动,自上面下来了数名精悍汉子,手中分别持着数件形制古怪的器物,当着他的面将其拼接起来,便成了一具形如小儿背篓却远为宽大的器具。
那几人中似是小头领的汉子朝他道了声“得罪”,便轻轻地将他抱起放入那筐中,随后几人合力,一人在前,三人在后,轻轻松松地便将空智自崖底运到了崖顶之上。
空智一眼望去,悚然而惊。
只见满山遍野,高高低低地站满了身着明教服式的五行旗中人,总有数百人之多。
立在崖顶的数人,他却也是认得的。
此时正被黛绮丝扑在怀中又哭又笑撒娇的白衣女子,便是明教现任教主叶燃。站在她身侧的两名俊美青年则是光明二使杨逍和范遥,又另有两人站在更远些,正在低声交谈的男子,一人是青翼蝠王韦一笑,另一人倒是眼生不曾见过,想必也是明教高层之一。
空智一眼扫过,垂首竖掌朝叶燃行了一礼,道“谢过叶教主救命之恩。”
叶燃亦还了一礼,道“武林同道,份所应为,空智大师无需客气。”略顿了一顿,又道“我观大师伤势不轻,不妨先在本教营地略作休憩”
空智尚未来得及答话,黛绮丝已经替他应了下来,“好呀好呀,大和尚伤得很重,我差点就要给他用痒痒粉了”说着说着又委屈了起来,扑到叶燃怀里,呜呜咽咽地道“主上,你看我的手,都擦破了。”
一旁杨逍被她视若无睹了半天,此时终于忍无可忍,插话道“再不上药就要痊愈了是吗”
黛绮丝气得跳起来便要去打他,刚走了两步,眼前不知怎地忽然一黑,人竟晕了过去。
叶燃接住她,把了个脉,朝杨逍做了个安心的手势,道“无事。”
这一日一夜里黛绮丝连遭骤变,体力精神消耗极大,此时心神放松,便昏睡了过去,于身体倒是一件好事。
叶燃又转向空智,道“黛绮丝平日里多有些小孩子脾气,若有冒犯大师之处,还请见谅。”
空智微微一笑,道“叶教主说笑了,贵教龙王天真烂漫,义气深重,正是我辈性情中人,等她醒来,老衲还要当面谢过救命之恩。”
言下之意便是答应在明教营地暂驻了。
叶燃亦微微一笑,不再多言,朝他颔首为礼,抱着黛绮丝飘然朝营帐而去,自有旁人前来安排空智的住宿治伤等诸般事宜。
却说黛绮丝心神一安,这一觉便睡得十分黑沉香甜。
迷迷糊糊之中仿佛有人进来看她,给她掖了掖被角,又出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有人进来了,在她身边低声交谈着,她的意识中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一个说“快点醒过来听听”,另一个说“不嘛不嘛继续睡嘛”,她只觉得十分有趣,朦朦胧胧地笑了起来,身旁说话的声音戛然而止。
有一只手轻轻地抚上了她的额头,柔软又温暖,她下意识地把那只手抓下来,放在脸颊边压住,嘟嘟囔囔地道“娘亲,陪我啦。”
便觉得那手微微一僵,随即便有个气急败坏却仍然努力压低了的声音道“教主,你看你把她惯得”
哼她翻了个身,把手抓得更紧了,也陷入了更深沉的睡眠之中。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外间天色已经全黑。
黛绮丝只觉得仿佛做了一个非常长又非常温暖的梦,虽然不记得是什么了,心中却残留着极其美好的感觉。
她伸了个懒腰,才从床上翻身下来,梳洗已毕,抓了个守在外间的教众,问明叶燃等人正在营中议事,便径直去了。
守在大帐外的教众见黛绮丝过来,面露笑意,却不敢说话,只掀开帘幕示意她自行进去。
黛绮丝便知道此间所议之事自己亦可旁听了。
她缓步走入帐中,只见此次随叶燃前来的明教高层皆在其列,唯有末位坐着两个眼生之人,但看服色也知是本教中人。
又一眼瞥见空智和尚倒也得了张软榻,倚靠在其上。
黛绮丝见他面色虽然仍是苍白,却已经有了一丝血色,遂高高兴兴地朝他挥手打了个招呼,见他亦合掌回礼,方坐入了自己的座椅之上。
却听方才被她打断的韦一笑继续道“唯金门主尚不知下落。”
黛绮丝一听到金九龄的名字,顿时便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狠狠一掌击在桌上,道“金九龄这叛徒”顿了一顿,又复恶狠狠地道“若我再见到他,定要教他受那千刀万剐,烈火焚身之苦”
她此话一出,众人尽皆愕然。
那坐在末位之人却跳了起来,大声抗辩道“金总捕头义气深重,才不会做这等事”
黛绮丝双眉一竖,正要反驳,坐在那人下首的另一个男子却嗤笑了一声,懒洋洋地道“我早说过,你们六扇门没一个好东西,都是替鞑子卖命的走狗”
先一人又转头同他分辩,两人争吵起来,一时间倒把黛绮丝抛在一边了。
这两人一开腔,黛绮丝倒也听出这便是先头在山洞外吵吵嚷嚷的那两个男子了,若非他们寻踪觅迹先找到了自己,且不说还要多受多少罪,单是大和尚那伤情,也未必撑得到救援到来。
因而倒不曾对他们生出什么恶感来,只是她方才这石破天惊地嚷嚷了一嗓子,帐中如杨逍范遥等亲近之人,早已拿眼去看叶燃了,盖因皆知金九龄乃是明教高层之中,唯一由她亲自带入明教之人。
只是叶燃脸上不见丝毫愠色,仍是笑盈盈的,一双妙目却转向了一旁的空智和尚,显然在等他开口说什么。
空智自受伤之后,高僧的架子是再也提不起来了,反倒是青年时混不吝的习气渐渐涨了回来。
他本来还略存着些看明教笑话的心思,被叶燃这么一看,心知再也躲不了事儿了,遂长宣了一声佛号,道“还是让老衲来说罢。”
虽因断臂重创之故,中气不足,却难得心气平和,与此前在君山大会上那等睚眦必较的样子几乎判若两人。
作者有话要说“狮子吼”也是武侠常见的设定了,有时候出自少林寺,有时候没出处,有时候很高深,有时候普通,这里只取其众多功能中的“振聋发聩”这一项应用。
2“打狗棒”和“打狗棒法”的设定来自金庸武侠世界,多部里都有提及
3“痒痒粉”是民间传说和各类里常有的东西,和胡青牛的关系以及活血化瘀什么的都是我的私设
4空智在原书中没有出家前的背景介绍,这里的绿林巨寇云云都是我的私设
5我佛慈悲是前绿林巨寇空智大师想对杨左使骂一些不太文明的话,但他现在是出家人不能骂,但他又很想骂所以用我佛慈悲代替了,这是我的私设。,,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