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27
树欲静而风不止。
屋外的风突然变得汹涌起来,街边的垃圾袋满天飞,光秃的树枝相互拍打,偏执得非要争个高低。宋清然没戴耳机,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些动静。
皱着眉问,“这风,怎么这么大?”
刚刚宋煜给她打电话问她怎么还不回家,她撒谎说今晚要在唐六一家睡,她俩关系好是双方家长都清楚的事情。互相留宿也是常有的事儿,她爸自然不会怀疑。
不过前提是,在何以随的示意下,彪哥暂时拔了电源,引来不少咒骂。她看着何以随斯条慢理地挂了电话,然后起身,“抱歉,家里不让出来打游戏,打扰了。”
原来,爸妈之前也管得那么严啊。她怎么记得妈说他一直都很省心,所以对于他的事情,他们从未插过手。
就连他们后来结婚也都只是通知了他们一声,并未和他们商量。
爸妈?宋清然精准地抓到了浮现在脑海里的关键字,低下头狠狠地闭了下眼睛,猛地摇了下头,他们已经离婚了?不对,确切地说,他们还没结婚。不对不对,或者说他们应该不会结婚了吧?
她和自己玩起了心理战,一旁的向风搭着下巴看着旁边时不时摇头的人表示不太理解,“喂,你搁这儿,扮演拨浪鼓呢?”
宋清然看了他一眼,“我脑子疼,晃晃。”
此话一出,一旁靠着椅子假寐的何以随都笑了。
何以随答道:“要下雨了。”
向风手里把玩着耳机,“雷阵雨。”
话音未落,真就打了一声雷,这大晚上的,还挺渗人。紧接着又是一道闪电,突然,整个网吧都黑了。
宋清然有些懵,下意识地往后缩,网吧内瞬间躁动起来。
“我去,什么情况?”
“操,老子他妈这儿正是赛点呢?”
……
向风将手机屏幕点亮,凌晨三点。他直接往自己下巴处照,拍了下缩在椅子里的宋清然,结果她特淡定地回头,“你有病啊?”
向风:“同桌,你不害怕吗?”
宋清然朝他翻了个白眼,往后缩了下脖子,“我只是有点困。”
“不好意思各位,电路出问题了,等半小时左右,等不了的可以到前台退钱。”彪哥说着把手上的蜡烛支在宋清然旁边,“无聊的话前台有瓜子零食,电等会儿就来。”然后就又去招呼其他人了。
室内漆黑一片,蜡烛的光亮照在女孩的脸上,干净温暖,女孩眼睛亮得烫人,目光灼灼地盯着渐渐融化的蜡烛,喉结一紧,“吃吗?”
宋清然转头看了他一眼,摇头,“不吃。”
大概是都玩累了,又或者是人都走光了,总之室内安静得不像话,只听得到雨落的声音。这场雨,可真大,大到让人心慌。
突然,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宋清然身躯一震,缓慢地掏出手机,在看清号码后,瞳孔瞬间放大,她只觉得心脏骤停。电话因不停颤抖的手而掉落在地,向风捡起来一看,忽的就眉开眼笑,“哟,小辣椒啊。”
“估计是又想到明早要补课,还窝在被窝里哭吧。”
“让哥们儿安慰安慰她。”
他看了宋清然一眼,见她无异议,于是按了接听键后开了免提,那边果真传来的是唐六一的哭腔,“清然,李伯伯死了,他死了。”
唐六一本来都已经睡了,是被她妈妈叫醒的。都还没从梦中抽离出来,就从她爸爸嘴里得知了这个噩耗。
“他家着火了,好大的火,怎么也扑不灭。”
目前只知道这些,具体着火的原因都还在调查。
宋清然听后久久不语,无力地瘫坐在椅子上,蜡烛被人吹灭,世界再度回归黑暗。她闭着眼睛,任由眼泪纵横。她阻止不了,她什么都阻止不了。
她只能像个局外人一样,知道身边所有人的悲欢离合,却根本无力改变。
倏忽,室内瞬间又恢复明亮,头顶上的光真的好刺眼,她抬头挡住,却怎么也挡不住发颤的身体。下唇被牙齿咬出印记,她却仍旧不肯松口。
向风握着手机,面露难色,安静地听着电话那头的哭腔,时不时出声安慰两句。最后干脆跟何以随一样,一言不发地由着她俩哭。
女人果真是水做的,不知过了多久,向风感觉电话那头的唐六一都快哭睡过去了,宋清然仍在哭。与唐六一的哭喊不同,她哭了很久,衣领早就被泪水浸湿,可自始至终都从未发出过任何声音。
直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均匀的呼吸声,向风这才挂了电话,将手机握在手里,看了眼何以随,谁也没有打破沉默,就这么由着她哭。
向风坐在椅子上,也没了兴致,没再开电脑。过了一阵,困意席卷,他看着何以随时刻留意着宋清然的动静,也就放下心来,逐渐睡了过去。
“好了,再哭嗓子该哑了。”何以随抬起她的下巴,豆大的泪珠坠了下来,滴落在他虎口的位置。像蜡油般灼烧,他眉心一动,抽了张刚刚找小工帮忙买的湿纸巾,自顾自地给她擦了下。她没反抗,甚至都没动一下,就这么由着他擦。
“饿了吗?”
宋清然摇头。
“想睡觉吗?带你去后院房间睡会儿。”
她依旧是摇头。
“那陪我出去抽根烟吧?”看她没动,他抬手去拉她的手腕,“就当是报答我今天给你做牛做马。”
她不知道是不是没反应过来,还是哭懵了,就这么任由他牵了出去。
天才蒙蒙亮,街道上人烟稀少,早点铺子的烟囱冒着热腾腾的白气。宋清然垂眸看着被牵着的手,视线往上移,又看到了那张俊朗的脸庞。她忍不住抬手碰了下攥紧自己手腕的大掌,很不可思议,在她这么难过的时候,他居然真的在她身边。
男生感受到她冰凉的触感,回眸看了她一眼,她眼睛红肿得不成样子,“手怎么这么冰?”
“何以随。”她突然唤他,失焦的视线再度聚拢。
“嗯?”
“你能抱抱我吗?”她哭的时间太久,嗓子早已喑哑。
你抱抱我吧,我太难过了。
男生的视线在她脸上来来回回地扫了好几次,像是在寻找什么,又像是在确定什么。然后,倾身拥住她。
眼睛干涩,她埋在男生温暖宽厚的胸膛,手指抓着他胸前不断收紧,眼睫止不住地发颤,她闭上眼睛。男生也像是感觉到什么,手上更加用力,仿佛要将她揉进体内。他其实抱过她很多次,可这般热烈,是第一次。
太阳出来了。
他送她回家,一路沉默,他看着她慢吞吞地走了进去。这才拿出兜里的烟,混着冷气一同吐了出来,地上落了一层灰烬。
他单手插着兜,神情淡漠,就这么靠着路灯,神色倦怠,眼睛半眯着,完全看不出来情绪。不知过了多久,街道逐渐恢复往日的喧嚣,何以随直起身,将烟蒂与烟盒一并往街角的垃圾桶里扔了进去,转身离开。
宋清然到家的时候,宋煜还没起,她轻轻地拧开房间的门把,压着步子往里走。当空间内只有她一人时,她突然开始心慌。
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她能极为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握着笔杆的手在颤抖。
2008年1月28日天气阴
果然,最让人难过的,还是生死离别。
她整个人直接扑到在床上,她阻止不了任何事。自责,懊恼,愧疚,难过,心痛,各种情绪翻滚而来,五味杂陈已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心境,她蜷缩成一团,试图让自己与这世界隔绝,可她的耳边全是李沛唤她的声音。
“丫头,来尝尝我刚煲的汤,绝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丫头,来看看这本,这才是你们女娃娃应该看的。女孩子就是要多出去见见世面,才能决定自己想要的生活。”
“丫头。”
“丫头。”
……
她抱着身体,泣不成声,再也没有人叫她丫头了。
约莫两个小时后,听到宋煜出门上班的声音,宋清然紧跟着就下床去卫生间洗了把脸,然后直接打车去了东槿路。
她直接去了唐六一家,然后就看到了同样眼睛红肿的唐六一。
她一把抱住她,带着哭腔,“呜呜呜,清然,他可是我爸最好的朋友。”
唐彦正和刘槿在帮忙处理后事,家里只有她一个人。
她们都为一个生命的流逝而悲痛,她还为她的父亲,而她还为那个唤她丫头的朋友。
李沛带着自己亲手煲的汤去了医院,正好碰见了他的前妻和她的爱人。这是他们离婚后第一次心平气和地交谈,他看着儿子将自己带去的汤喝了个精光,还有自己的前妻终于有了好的归宿,心满意足地回了家。
他买了一瓶酒回家庆祝,他坐在二楼,看着整层楼的书,这是自己所有的财富。他又想到这些年错失的所有关于亲情的温暖,一时间,竟不知悲喜。他好像从未陪一双儿女过过生日,也从未与妻子过过情人间独有的节日。
他看着被他掏空的那盒烟,自嘲一笑,拿过自己刚买的酒,一杯又一杯。他本就不胜酒力,很快便醉了。风实在太大,小小的星火,被风吹遍整层楼,最后造就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大火。
唐六一依旧哽咽着,但还是含糊不清地将事情讲了个大概。
宋清然此刻倒显得格外平静,“我,我想去看看。”她松了手转身去了李沛的家,她吸了下鼻子,这天,真的好冷。
她看着眼前的房屋,旁边还站着一位妇人,不顾形象地哭喊。那应该,就是他的前妻吧。宋清然从兜里掏出纸巾,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去。
“您好,我是李教授的,”她忍不住哽咽,很快又再度开口,“我是他的朋友,他跟我说他有一个把心都掏给他了的妻子。他说如果可以重来,他一定不会这样过。”
她说完,将纸巾递了过去,转身离开。
走到拐角时,还是忍不住回头,笑着道:“真是个别扭的小老头。”她强掩情绪,沿路走了好久,这条胡同口真的好长。她突然看到一个人影,一人一狗逆着光朝她走来。
她忽然就停了脚步,看着走向她的人,浑身散着光,她看着他走到她面前站定,“给你买了药,吃了嗓子会好受点,想哭就再哭会儿吧。”
她看着他,突然就笑了,摇了下头,“不哭了。”
宋清然伸手摸了下狗,又笑了出来,“原来那个领养人就是你啊。”
它居然还记得她,一见到她嘴巴就没合上过,整只狗看起来特别兴奋,激动地围着她转圈圈,要不是何以随拉着,估计能把她直接扑到。
于是两人并肩继续沿着街道走,路过一家便利店,何以随走了进去,再出来时手里多了一瓶牛奶,温热的。
她低头看着手里的牛奶,温热的触感蔓延至全身,脚步一顿,被她牵着的狗也跟着停了下来,笑着朝她吐舌头,“它叫什么名字?”
“梧桐。”
所有的隐忍,瞬间崩塌,她终是绷不住破了防。
“何以随。”
“嗯?”
她抬头,眼里泛着泪光,“不好意思啊,你能不能再抱抱我?”
你再抱抱我吧,原来,我还是好难过啊。
他不知道抽了多少烟,味道有些呛人。周身全是他的气息,好像,也没那么冷了。
她埋在他的怀里,泣不成声。原来,梦里看不清的那个人影,被困在大火中的,是李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