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ep13
伏昭算是一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比如她下定决心要运动之后,就真的天天晚上开始跑步;上班不能去健身房,渝城又热,她就找奚衎帮忙制定一下训练计划,每天晚上都坚持练一个多小时,强度循序渐进,饮食上也完全按照奚衎的吩咐来。
又比如说,她第二天就开始想办法联系高中的同学了。
但第二件事的进展相当不顺利。
一方面,奚衎高一结束就离开她所在的班了,可伏昭一个外班的同学都不认识;另一方面,伏昭找了几个同班同学,在旁敲侧击了一番之后,很快便明白这是一个纯粹浪费时间的行为——那些人对奚衎的了解甚至还没有她强。
划重点,当年的她。
说现在的她那是欺负人,毕竟自重逢以来,她已经和奚衎聊了快一个月了;可她发现这些同学似乎对奚衎的了解仅限于那些流言,比如打人,比如花钱进班;要不就是肤浅印象流,比如成绩差、比如总是和孟超对着干,比如总坐最后一排。
“可他总坐最后一排是因为孟超不让他跟全班一起轮换座位啊,”听到最后的时候,伏昭终于有点绷不住了,一向斯文的她说话也急了起来,“又不是他想的。”
电话那头的同学叫文娇,现在在渝城当公务员,当年算全班中和伏昭关系最近的几个之一了。她有点懵逼:“说的是奚衎,你急什么呢?”
“……”
“哎呀,我真的想不起来他的事了,”文娇的声音有点不耐烦——伏昭当然不会直接就问奚衎的事,她肯定是先聊一些别的,再慢慢引过来。可文娇显然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我只记得他挺讨人厌的,老拖我们班总成绩后腿。其他的我真没印象。”
“他怎么就讨人厌了……”
“啊,想不起来了。真的想不起来了。”文娇打了个哈欠。
他们想不起来他的任何事情了,却还是记得他挺讨人厌。
伏昭心里很难过,像是心上被钻了一个孔,于是血液涓涓地流一样:“别人当年就是个大帅哥,怎么你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他当年是大帅哥吗?”
“是呀,”伏昭把翻找到的唯一一张高一全班合照拍下来,发到文娇那边,“你看,是不是颜值超凡脱俗?”
“我看看……”那边的声音停顿了一下,“哇,确实诶1
困了一晚上的文娇第一次展现出了兴奋:“确实挺帅的——这脸,这眉眼,还有这身高,这么垃圾的死亡角度都能拍得这么好看!吊打全班啊!我当年怎么没发现?”
是啊,当年怎么没人发现呢?
他明明是所有人的同学,可他又好像是所有人的陌生人。他在这个班里呆了一整年,却像是从来没存在过一样被视若无睹。所有人对他的第一印象都是“成绩不好”,就像那些年拼命的他们一样,做梦想的都是多考一点、再多考一点。成绩是多么重要啊,以至于甚至连他们的审美系统都被关闭了。
不记得他其实很帅。
不关心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那个疯狂追逐分数的班里,所有人都理所应当地觉得,如果没有一个好数据,那这个人就什么都不是。人首先是数据,其次才是他自己。
伏昭凝视着那张唯一的合照,手指在角落中奚衎冷漠的脸上摩挲。那还是高一时候他们班参加运动会,运动会结束之后合的影。对于运动会她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因为她一直在做作业。他们所有人都是。没什么人愿意去比赛,只有奚衎,参加了一项又一项。
他这么有天赋的人,那时应该成绩很好吧?是不是得了很多第一名呢?
可惜,她什么都不知道。
因为她一场比赛也没有看。可她现在也不记得自己当时做的题是什么了——她的青春像是被偷走了大部分拼图块的拼图一样,布上空空如也。
“你为什么突然搬回来要和我住了?”
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奚衎又收拾了半个小时的店。关了门,他绕到了面馆后山倚靠的坡坎上面,进了一桩老楼房的一层。
听到了苍老声音的问话,奚衎一边换鞋,一边头也不抬地说:“不好吗?我来照顾你。”
“你来照顾我?”苍老声音嗤笑了一下,“经济稍微好转,你立刻就迫不及待地为我请保姆,宁可自己吃糠咽菜,也死都不愿意和我在一个屋里过夜——现在你给我说你想来照顾我了?”
“别指责我,”奚衎走到卫生间,打了盆调好水温的水,伸手进去试了试,然后拿了一条毛巾,端到卧室,开始熟练地替床上的老人翻身、擦洗身体,“我不欠你的。我对你已经够仁至义尽了。”
“我知道你巴不得我死——我前脚死,你后脚就可以扩展你的商业版图了。”
“是啊是啊,”奚衎敷衍道,“趴一会儿,没问题吧?怕你得褥疮。”
“我觉得你很快就能如愿了,”老人抱过枕头,满是老年斑的背部青筋毕露,“你是不是把你的房子给那个姑娘了?就是那天我在店里看到的那个女孩?”
奚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我再说一遍,跟你没关。”
“你是不是喜欢她?你那几个月是不是去帝都了?你……”
“我说了跟你没关。”奚衎重重地说,声音里的怒火几乎要喷出来了,“你没资格过问我的任何事。”他手上的动作却没有任何的加重或变轻,仍然是按照之前的节奏,将老人的身体擦完、给他换完了衣服,又盖好了被子、调好了空调。
但他全程没再和老人说一句话。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到效应发作,伏昭觉得“骨折”这个词最近的出现频率有点过高了。
培训快要收尾的时候,吕笑桃那边又传来了关于陶建忠的信息。这次比起之前来要细节很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学院那边知道她和吕笑桃熟,特意让吕笑桃转达给她的。
毕竟她在毕业之前,就已经把全学院除吕笑桃以外的所有人都拉黑了。
尤其是那些老师们。
在暑期教师放假前最后一天的教师大会上,陶建忠被正式公示下学期不会开课,也不会带学生。已有的学生自动转给同所同方向的其他学者来带。但他也没有立刻与学校脱离关系。
之前说他会自动退休,那个是错的谣言。陶建忠的实际安排是辞职——大概在十一月左右,他会主动辞职,从此就和vn大没有任何关系了。
“学院那边还是想保留起码的体面——挑一个与那件事没有关系的随机月份,让他主动辞职。但实际上就是在处罚他。他毕竟以前是黄河学者——哦对了,他的黄河学者身份也会在这几个月取消掉的。”
体面。
他们总是想着体面。
伏昭都已经懒得生气了——她所有的气和所有的眼泪已经在那几个月里超标了。所以伏昭只是问:“那他为什么要主动辞职呢?黄河学者没了,这个节骨眼又辞职了,傻子也知道他有问题吧,那学院的拳拳善意不就付之东流了?”
吕笑桃听出了伏昭语气里尖锐的讥讽:“所以会上宣布的是他在外出开会时把胳膊摔断了,身体有恙……”
“啊,所以是因为身体不好、骨折了,才最终决定辞职?然后其他不知内情的人也就会觉得他黄河学者没了也是因为身体的缘故?于是所有的事就随之一笔勾销了,他光辉灿烂、得以善终——啊,这可真是太感人了,我们学院真是太好了,我都要哭了。”
“昭昭1吕笑桃有点听不下去了,“你为什么提到我们学院总是有这么多恶意呢?你的要求,学院不是都已经满足了吗?”
伏昭觉得她疯了:“你把你刚刚说的话再说一遍?”
吕笑桃也知道自己失言了,咬咬牙,她继续说下去:“你也知道,学院是不可能完全按照你的要求做的,那对你也不好……”
“对我不好?”伏昭打断了她,“是对我不好,还是对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不好?我当时明确要求的是什么?公开道歉、公示、公平处理!最后遮遮掩掩是怎么回事?有的时候我真的觉得我们学院很奇怪——最满嘴仁义道德的学院,也是做事却是最没有仁义道德的学院!这个世界是怎么了?你们自己不觉得自己虚伪吗?你们自己不觉得自己对不上手上的那些书吗?”
“昭昭,”也许是“既得利益者”五个字刺痛了吕笑桃,她的声音也开始有点愤愤了,“当时毕竟陶老师没有对你造成实质性伤害,我们实际地说,你就算告也告不赢,没有证据。学院能够听你的一面之词便这样处……”
“去你妈的一面之词1
手机被砸到墙上,发出像是气球被针戳破般的悲鸣。
伏昭没有心思去捡手机,也懒得去检查手机是不是被摔坏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那种像是有根线在连着胸与脑子一起扯一样的疼痛又出现了。
她的鼻子拼命地抽搐着,可是她却哭不出来,就像那个时候,她都不知道是该庆幸自己最终挣脱了陶建忠,还是当时就应该放弃,这样才能有足够的证据让他身败名裂。
门铃响了。
但她一点也不想去开门。
那扇门,如果她没有突然发力打开——说不定她现在会更快乐。当然,更可能的是比现在更深地堕入痛苦深渊。她不知道。她唯一知道的是,如果她没有打开的话,一切就不会只是一面之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