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初见
沈邵奇看着钟灵那慢慢靠近的小脸，有些失神。
他还记得，那时初相识，钟灵那张圆圆的苹果脸上那甜甜的笑脸。
他记得那天，他们工地突然停水了，没法开工，于是他们难得地放了一天假。
那时，他们工地因为要赶进度，公司要求他们要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任务，于是他们工地上的所有工友，那段时间都是没日没夜的赶工期，吃住都在工地，他都好久没有回到市区的出租屋了。
那天他从工地回来的时候，走到菜市场准备买点肉食犒劳一下最近特别勤劳的自己，正好见菜市场边上有一家理发店正在搞活动，说是什么开业大酬宾，特价优惠，洗剪吹10元每人。
他走过那里的时候，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他从玻璃门的反光那，看到了一身脏兮兮的自己。
工地没水，没办法洗澡换衣服，所以他身上穿的都还是今天干活时穿的那身衣服，因为突然停水，他手也没有洗，脸也没有洗，整个人看着就是蓬头垢面胡子拉碴的样子，像个整日在街上游荡的，翻着垃圾桶找吃食的“大侠”。
于是，他犹豫了一会儿，走了进去。
理发店里有人在打牌，还放着音乐。
按照桂城惯例，新店开业，自然是要找一些朋友在店里玩儿充人气的，这家店也不例外。
此时店里就有几个人围成一圈在那打牌，是桂城和湘城最常打的那种跑胡子。
他不知道哪个是这家店的老板，也不知道哪个是员工，更不知道哪个是被老板邀请来这里玩儿的。
他想咨询一下理发的价格，想问问看是不是真的特价酬宾。但是店里音乐声有点大，他没有开口。
那几个打牌的人打的还挺投入的，都没有发现他走进来。
当然，也有可能人家只是纯粹被老板请过来玩儿的，没必要搭理他。
他正尴尬着，犹豫着要不要离开，要不就干脆先回去洗个澡换套衣服再出来算了？
正章着呢，这时，一个穿着黑色毛线针织裙的女孩站了起来，跟他打招呼。
“你好，请问你是要洗头剪头吹头吗，还是洗脸按摩刮痧拔罐？”那女孩一边整理着她手里的牌一边笑吟吟地问他，并没有喊他做老板或者大哥什么的。
就只是简单地招呼一声“你好”，这样挺好，不用尴尬。
沈邵奇看得出来她手上的牌很好，如果牌不好的话她应该不会笑得那么灿烂。
“吹不吹的无所谓，我就想洗个头，然后理个发，顺便刮个胡子。”沈邵奇回答。
“哦，好的，那你先坐那边吧，老板娘刚好出去了，可能没有那么快回来。不过她表妹现在正好得空，你先喝口水吧，我帮你叫她出来。”那女孩一边说一边帮他倒了一杯温水。
沈邵奇正好渴得厉害，他接过温水，喝了一口，说：“谢谢！”
那女孩回答说：“不用客气，你坐吧。”
然后她蹦蹦跳跳地跑到店铺的里间，大喊一声：“表妹，快点，店里来人了，你快出来啊，赶紧啊！”
“哦哦哦，好的，马上马上。”沈邵奇听到里面有个女孩慌慌张张地回答，不一会儿，一个女孩从里间急急忙忙地跑出来。
那女孩边跑边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让你久等了哈。大叔，你要理发是吗？我表姐刚好有事出去了，我先帮你洗头吧。”
呃……
大叔？他看起来有这么老吗？沈邵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无语。
女孩说完，就把他按坐在旋转椅上，在他肩膀围上了一条毛巾，然后又在他头上挤了一点洗发水，用她那生疏的手法为他洗头。
她是真的很生疏啊，完全不会洗的感觉。
她有点紧张，她要么就是把水滴到沈邵奇的脖子里，要么就是把洗发水泡泡弄到沈邵奇的眼皮子上、鼻子上。
这样一来，这女孩子就更紧张了，沈邵奇感觉流到脖子里的水更多了，洗发水泡泡更是四处飞溅，到处都是。
虽然他才二十多岁就一直被这笨手笨脚的女孩喊“大叔，”，即使女孩是个新手洗头妹，哪怕女孩把他的头发扯得生疼，就算女孩的手只差一点点就扣到了他的眼睛……
可是沈邵奇什么都没有说，他坐着一动不动，没有吭声。
他一直静静地看着手机，在女孩子慌慌张张地跟他道歉的时候，回一句：“没事、没关系。”
他也偶尔抬头，从镜子里看看牌桌上的战况，也顺便看看，那个穿着编织裙的爱笑的女孩子。
那女孩子的裙子上有一个可爱的小猪图案，圆滚滚的，可爱极了。
那女孩子可真爱笑啊，一直笑嘻嘻的，笑脸上还有两个圆圆的小酒窝。
可能所有爱笑的人运气真的都不会太差吧，那女孩今天的牌运就很好，时不时的就开胡，她面前的扑克牌筹码都已经有厚厚的一叠了。
沈邵奇一边忍受着新手洗头妹这魔爪的摧残，一边不动声色地从镜子里偷偷打量着那个总是笑嘻嘻的女孩。
他听见她的牌友们叫她钟灵，也从她们不经意的谈话中，知道她是这家理发店老板娘的朋友，老板娘今天开业，请她过来一起热闹热闹，忙不过来的时候帮帮忙，然后晚上老板娘会请她们一起去饭店吃饭。
他还知道她也有一家自己的小店，正在装修中，也是即将开业了。
沈邵奇虽然见过很多爱笑的人，但是没有一个人笑得像她那么纯真、那么可爱，那么甜美。
他呆呆地看着那女孩，手机里的小说页面，还一直停留在最开始打开时的那一页，没有翻动。
那时的沈邵奇已经二十多岁了，谈过几个女朋友，可是都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分手了。
他有个弟弟，弟弟已经结婚了，比他结得还早，所以他面临着被逼婚的情况。
去年，家里媒婆给他安排了一场相亲，他对那个来他家跟他相亲的、叫申芝芝的邻村女孩很满意，那邻村女孩也很喜欢他。
既然相互喜欢，自然就可以谈婚论嫁了。
可是，即使互相喜欢的两个人，也敌不过女方家长张口要的天价的彩礼。
他们家世代务农，他自己也只是一个建筑工人，爷爷奶奶爸爸妈妈身体还不好，怎么可能拿得出那么高的天价彩礼？
既然给不出他们家要的彩礼，他只能跟那个叫申芝芝的女孩说分手。
申芝芝不肯，她是这么喜欢沈邵奇的，她甚至背着家里人，偷偷跑到沈邵奇的家里，说要跟他生米煮成熟饭，这样一来，她的家里人就没法开口再要那么多的彩礼钱了。
可是即使逃过了巨额天价彩礼，也逃不过她家人平日里的吃穿用度无底洞。
沈邵奇害怕了，他自己家的状况自己门清，他们家实在负担不起申芝芝他们一家人的开销。
一两个月也许可以，一两年可能也还勉强，但是十几二十年呢？这可就不是一笔小数目了。
如果他有钱的话，给点钱娶了申芝芝也没啥，负担她们一家的生活用度也没有问题。
给钱不是问题，问题是他没有钱。
所以，沈邵奇很及时地跟申芝芝分手了，趁着两人之间还清清白白、没有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分手了。
跟申芝芝分手后，沈邵奇有些心灰意冷，没有再回去相亲，现在在工地上干活的都是大老爷们儿，即使有个把女人，也都是工友们的老婆。
沈邵奇没有心情也没有时间谈恋爱，所以目前单身。
可是今天，他看到这个身上穿着有小猪图案背带针织裙的女孩，他，心动了。
沈邵奇坐在理发店里的旋转椅上，他看着那个叫钟灵的女孩看得入神，还发着呆，任由新手洗头妹的摆布。
等他终于回过神来的时候，是因为疼痛。
他被那个新手洗头妹手里拿着的推剪卡住了头发。
啊……
这……
原来是因为老板娘没有回来，洗头妹自告奋勇说要帮他理发。
他刚才在发呆，迷迷糊糊地便答应了。
可是洗头妹哪里会理发哟，她洗个头发都还洗不好，更别说理发了。
看看她这别扭的姿势，沈邵奇真怕她一不小心把她自己的腰给扭了。
再看看她那因为过度紧张而导致颤抖双手，拿电推剪手抖就算了，因为电推剪本身就有振动的，可是拿梳子的手也抖得那么厉害是怎么回事？
唉呀我的妈呀，简直了！
就这？还敢说帮他理发？
幸好今天休息心情好，又加上不想在那个叫钟灵的女孩子面前发脾气，于是极力忍耐着。
大不了就剃一次光头，一个月后又是一个帅小伙儿。
沈邵奇如此这般安慰自己。
新手洗头妹看着自己拿着推剪铲出来的杰作，坑坑洼洼的，像被狗啃过的一样，惨不忍睹。
她有点慌，偷偷地瞄了一眼顾客，见他老神在在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任她摆弄，她不由得偷偷呼了口气。
还好还好，今天碰到一个好脾气的大叔了，不然换个人试试，挨骂是肯定的，她挨打都是有可能的。
她尽量小心地，一点一点地慢慢修，可是越修越糟糕
她有点慌，解释说：“不好意思啊，我刚跟我表姐学的，我以为我自己会了，平时看着表姐帮人家剪头发，三下五除二，一下就搞定了，我以为我也可以，可是……我没想到今天会帮你剪成这样……”
沈邵奇仍然好脾气：“没事，我有时间。”
新手洗头妹叹了口气，又说：“可能这个推剪功率太大了，我还是用剪刀帮你剪吧？”
沈邵奇一动不动地说：“随便。”
反正都剪成这样了，无所谓的，大不了丑一个月呗。
她都把他喊成大叔了，形象气质什么的他估计在她们面前他暂时是没有了的。
新手女孩换了剪刀以后，沈邵奇以为她应该不会再抖了吧？
可是，他想错了。
只见那女孩拿着一把崭新的、反着光的剪刀出来，磨磨蹭蹭地在他头上比划着，迟迟不敢动手。
沈邵奇无奈，安慰道：“没事，剪吧，大不了我剃个光头也是可以的，凉快。”
女孩原本迟迟无法下手，听了顾客这话，她牙一咬，眼睛一闭，“咔嚓”一下，剪了下去。
“啊！好疼！”女孩一下子就泪水涟涟的，哭了：“呜呜……死了死了，我出血了！啊啊……”
沈邵奇无语了。
这情况，算不算他的责任？
女孩哭的太突然，他有点懵。
钟灵见状，连忙把牌放下，三步并做两步小跑了过来。
“小唐，你剪到手了啊？快，过来先用水冲冲伤口。”
钟灵见小唐还傻愣愣地哭着看着伤口流血，只好把她牵到水龙头旁边，打开水让她冲洗伤口。
然后她跑到隔壁药店买了酒精、万花油、白药粉、创口贴回来，帮小唐消毒止血上药。
沈邵奇在一旁看着，有点傻眼。
他今天这个头剪的真的是……一言难尽啊。
好在，他还没有被遗忘。
钟灵等小唐缓了过来，掏出一个套着浅蓝色外壳、上面还挂着一串闪亮装饰品的手机，抱歉地对他说：“不好意思啊，你稍等，我打电话给我朋友看看她什么时候可以赶回来，让她赶紧帮你修改一下发型，你放心，我朋友什么发型都能搞定，她可是拿过奖的。”
至于什么奖，钟灵没说明。
沈邵奇点头，等就等吧，就当休息了。
电话接通，钟灵朋友说：“钟灵，怎么了？”
钟灵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这有客人等着你回来帮他理发。”
对方答：“我没那么快，在办证大厅排队呢，你不是会剪吗？你帮他剪一下，提成照价给你。”
钟灵：“这不是提成不提成的问题啊，我这都多久没有动手了，手都僵硬了，不好吧？”
对面的人却自行拍板：“行了，你帮客人剪一下吧，辛苦你了啊，我这正忙着呢，挂了啊。”
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钟灵看着顾客沈邵奇这一头坑坑洼洼的狗啃式发型，头大如斗。
可是现在在场的人只有她曾经学过洗剪吹烫染拉了，她不上谁上？
难道让客人一直干等吗？
人家都已经被小唐折腾了两个多小时了。
幸亏人家脾气好，换个人准爆发。
她略带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我朋友暂时回不来，要不……我帮你剪吧。”
沈邵奇刚才已经从她那有点漏音的通话里知道了她会理发的事情，他顺从地点头。
即使她不会剪，他也愿意让她试试的。
谁让她笑得那么甜呢？
好在，这次钟灵没有让她失望，她是真的会理发的，看手法就知道，这是专业学过的。
钟灵打量着沈邵奇的头发，说：“我帮你换个发型吧，你的头发发量较多，发质又硬，你的脸型又比较偏阳刚，我帮你剃个小平头吧，可以吗？”
沈邵奇说：“嗯，可以。”
其实她和他都知道，头发刚才都被小唐剪坏了，不用剃光头，还能抢救般地几个精神的小平头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
沈邵奇从镜子里静静地看着钟灵认真帮他理发的样子，她那么认真，那么专注。
她的身材娇小玲珑，沈邵奇坐着，她站着，却只比坐着的沈邵奇高一点点，有点小鸟依人的感觉。
她脸圆圆的，很可爱。
她的眼神明亮，像是会反光。
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
她的身上有种淡淡的香味，不是香水，但很好闻。
她的手软软的，不时碰到他的头皮，让他突然觉得痒痒的，有点舒服，又有点难受。
……
终于剪到了前面刘海，她站到沈邵奇面前看效果，有碎发落在沈邵奇的眼皮子上，她抽出一张洁白的纸巾，让申邵奇闭上眼睛。
沈邵奇感觉鼻端传来纸巾的香气，还有钟灵手上淡淡的香味，两种味道混合着，柔柔地在他眼皮上轻扫。
“好了，碎发已经弄掉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他听到身前的女孩柔柔地说。
他睁开眼，钟灵正在满意地看着她的杰作，脸上带笑，眼里有光。
沈邵奇听到他自己胸腔里，心脏跳动的频率慢慢加快。
他深深地老了钟灵一眼，确定，他自己动了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