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第69章
“你能什么能？你知道照顾一个全瘫病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放弃自我！你见过全身都不能动的人什么样吗？展诗，别以为爱情能当饭吃。刚刚你进门，拿那么多东西，可他呢，他只能袖手旁观。今天他还能倒杯茶，明天呢？他无能为力的事越来越多，你能保证你永远有耐心照顾他吗？如果有一天，你后悔了，你能走，他能吗？”
我没想到我爸一口气居然说了这么多。我攥着容时的手，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爸，”容时先开口，“如果展诗坚持不下去了，随时离开，我会放她自由。但如果展诗愿意，我没有什么理由不坚持。”
“你呢？”我爸看着我。
我想了想，说：“爸爸，你说得对。照顾一个全瘫病人，意味着放弃自我。没有办法工作，全天候的陪伴，我所有时间都要花在他身上。可是爸爸，你有没有想过，陪伴是相互的。你只想到了他需要我，你却忘了我也需要他。即使他不能动了，他还能跟我说话；就算不能说话，他还可以用别的方式表达；就算——就算有一天，他像一个植物人一样躺着，可只要他活着，他就能给我力量。”
“他死了呢？”
“他死了，我就重新过我自己的生活。但是我的生活里会有他的印记，我会带着他的那份，好好活下去。”
容时看着我，眼眶湿润了。
我自己呢，说完这些话，如释重负。
我爸看着我，再次开口：“小诗，你小时候我管你管的太少，现在你大了，其实我也没资格再管你什么。但是你要记住，自己选择的路，跪着也要走完。”
我哭着点头，“谢谢爸爸的支持。”
我爸转身上楼。看着他的背影，我心中的竟有说不出来的苦涩。
容时抱着我，“小展诗，谢谢你，谢谢你永远坚定不移地站在我这边。”
晚饭是我和我妈一起准备的，她问了我很多乱七八糟的问题，还夸我饭做得好。
“其实容时挺好的。”我妈突然说。
我没想到我妈会夸容时，惊讶地看着她。
“我看他端那个小小的茶杯都不怎么方便，还给我们准备果盘准备饼干，真是难为这孩子了。”
“其实我不反对你们在一起，我就是心疼你。”
“展诗，你从小摊上我们这么不负责任的父母，没享过几天福。妈妈本想着你长大了，结婚了，有个好老公能照顾你，可结果……”
“容时现在这个样子，已经不能照顾你了，将来你还要伺候他。”
“展诗，妈妈怕你太辛苦。”
我妈喋喋不休说了那么多，中心思想就是不想我受累。
可是在我这儿，身体的累不算累，我怕的是心累。
我那么小爸妈就离婚，继母对我不算好，我一直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直到认识容时，和他结婚，我才觉得我是个有家的人了。
而现在，让我放弃这个家，绝对不可能。
“妈，我不怕累。”我放下手中的活，专心对妈妈讲话，“你可能不知道，容时刚查出来这个病的时候，是要跟我离婚的，他不想拖累我。”
“我们分开的那段时间，两个人都非常痛苦。我常常偷跑到他住的地方，一呆就是几个小时，就为了看看他怎么样。他呢，也会到我家楼下，等几个小时就为了看我一眼。你不知道我们那个时候过得有多累。”
“我也想过放弃。不再去看他，不再关心他的生活，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控制得了我的脚不再去他家门口，我控制得了我的手不再给他拨打电话，可我控制不了我的心，时时刻刻在想他。”
“妈，我知道你心疼我，可我心疼他。如果让我不再照顾他，我的身体不用受累了，我的精神可就要受折磨了。身体疲惫尚可休息放松，精神受挫又当如何？”
“我知道对我来说，什么样的选择更为合适。”
我妈听完我的话，抱着我的肩膀哭了。她没再说什么，算是认可了我们。
晚上吃饭，我们四个人围在一起，我感觉就像穿越到了儿时，那会儿我爸妈还没离婚，我还是个有家的孩子。
当然，现在，我再也不会无家可归了。
送走了我爸妈，我开学的时间也到了，我们仍旧按照之前的办法，早上我送容时到公司，晚上再接他回家。其实这样安排好就好在容时不会一个人，真让他一个人在家，我也不放心。
我们做老师的，忙起来也是要天天加班，我就天天把做不完的工作带回家做。每每这个时候，容时就会陪我一起加班，他会给我做一些低糖低脂的甜品，给我当宵夜，把我都喂胖了不少。
周末的时候，我还会和容时一起找地方露营，江宁有几个风景优美的村子，特别适合周末游玩。
要是日子一直这么美美地过下去，倒也不错。
我们还计划着暑假继续跟着语文书走，结果没想到，疫情又来了。我们住的小区因为有人感染而被迫封控，我们只能居家隔离，哪儿都去不了。
正好，在家的这段时间，我天天监督容时复健，这两年下来，他的身体情况总体是退步的，不过退步并不大。最明显的改变可能就是上楼的速度变慢了，腿越来越抬不起来。
我不止一次地提过装电梯的事，容时就是不同意。我也只好随他，趁能站能走的时候，多走走吧。
疫情这两年，我都快习惯了隔离这件事，家里时时刻刻储备着各种物资，冰箱永远塞得满满的，新添置的大冰柜里也是满满当当。
容时看我又下单了一大堆蔬菜，皱着眉头问我：“小展诗，你买这么多东西，预备放哪儿啊？”
“放肚子里。”我说。
容时噗嗤一声笑了，“你有那么大的肚子吗？”
“那怎么办，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解封，不多买点能行吗？”
“要不干脆，我们也种点菜？”
好主意，家里有之前养花的土啊盆啊肥料啊，种菜的东西是不缺。
“你种过吗？”我问他。
容时摇摇头，“凡事都有第一次嘛。”
“好，种菜的光荣任务就交给你了！”我对这事实在不感兴趣。
“行，你就拭目以待吧。”
从那天开始，容时没事就上阳光房看看。
平时他最不爱去阳光房，因为不想爬楼梯。这下好了，平均一天最少上去三趟。
早上洗漱完，他不去餐厅不去书房，先去阳光房，给他种的菜浇水；中午吃完饭，他不回房午休，还是先去阳光房，调节温度；晚上睡前还要去看一眼他的菜长得怎么样。
我笑话他，“你这种个菜都这么认真，你得种出来多少？”
晚上吃完饭，我照例准备去洗碗。
容时拉着我问：“今天的菜好吃吗？”
“我做的能不好吃吗？”我被他问懵了。
“我种的！”他骄傲地说。
“真的啊！”我抱着他欢呼，“你真种出来啦？”
我把碗收拾到水池里，又把肘拐递给他，“走走走，赶紧上楼，我去验收你的成果。”
我激动得不行，容时跟不上我的脚步，就说：“你先上去，我随后就到。”
“那怎么行。要不还是你先上，我去把碗洗了。”
“也行。”
我又跑下楼洗锅洗碗，打扫完厨房。再上楼的时候，容时已经爬到了三楼。最后一层，我们一起走。
容时上楼的时候，一般只用一只肘拐，空一只手扶着楼梯扶手。他走得越发慢了，上一个台阶，起码要用半分钟。
我发现我越来越没有耐心等他，看他抬脚我急得慌，恨不得我去帮他抬。
但是我不能表现出来我的着急，我一着急，他会比我更急。
之前有一次，我在一楼叫他吃饭，让他快点下楼，他走得慢，我催了两次，结果他一脚踩空从楼梯上直接摔下来。索性没有受伤。
从那时起，不管他多慢，我都不会再催他。
可是我自己真的很急啊。
所以我开始在他上下楼的时候找事干，这样我做完一件事，他基本上也能完成上楼或者下楼，我不用在旁边干等着，也就不用急了。
但是现在，离四楼还有将近二十个台阶，没有十分钟他肯定上不去。
我只能该自己找事做。
我开始盯着他观察，观察他每一步迈得怎么样，观察他的肘拐放的稳不稳，观察他有没有扶好扶手。
容时被我看得发毛，“小展诗，你盯着我干什么？”
“我在看你上楼啊。”
还真别说，这一观察我还真观察出来点问题。
容时每次都是先抬右腿，因为左腿的力量不足，抬不起来。这个我一直都知道。但是现在，左腿似乎不是力量不足那么简单，是根本没有力量。
每上一个台阶，左腿都是被带着走的，好像没有一点“主观能动性”。
上到最后一个台阶，容时已经很累了，没有力气把左腿带上来，他只好把肘拐放下，用手托了一把，才把卡在台阶上的左腿带上去。
上到四楼，容时转身看我，弯腰做出欢迎的动作，却差点栽下楼。我赶紧冲上去稳住他的身体。
“小展诗，我好像越来越没用了。”他自责地说。
“看出来了。你的左腿是不是一点儿也动不了了？”我轻声问。
他不说话，默认了。
“好啦，别难过，这不是早就知道的事情吗？说起来，你这不是找到了新的用武之地——种菜嘛，以后咱家就吃你种的菜了。”
容时笑了，“小展诗，欢迎参观我的小菜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