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中秋
2021年9月21日
今天是我和容时重逢后的第二个中秋节。
我一如既往地早早起床,给容时准备了丰盛的早餐。平时早上要上班,早餐都是将就,今天休息,自然要丰盛一些。
我把早餐准备妥当,上楼去叫容时。
容时已经醒了,正要去刷牙洗脸。
看到我,容时冲我微微一笑,“小展诗,节日快乐。”
“有礼物吗?”我最关心的是这个。
“当然。”
我抱着容时亲了一口,“礼物在哪,我去拿。”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容时笑着摇头,“怎么能让你去拿?待会儿吃早饭的时候我拿给你。”
我只好催促着容时赶紧洗漱,好早点下楼。
容时不紧不慢地进洗手间,刷牙洗脸。
我给他挤好牙膏,接好漱口水,又准备好洗脸巾。容时能自己刷牙洗脸已是不易,一些细小的动作他做不来,需要我来替他完成。
洗漱完毕,容时才去套上肘拐下楼。从三楼到一楼,我走一分钟也用不了,容时要走十分钟,而且这个用时,一天比一天长。
我想在别墅里装电梯,像郭铭睿他们家一样。容时不同意,他希望还能走的时候,就走,不坐电梯。我其实知道他的心思,他总觉得,装了电梯,就等于宣告他是废人了。
我护着容时下了楼,容时没有直接去餐厅,而是去了客厅。
“小展诗,礼物在这儿。”容时指了指五斗柜的一个抽屉。
他把一支肘拐立在墙边,空出一支手来拉抽屉。实木的五斗柜抽屉也是很重的,容时拉起来有点吃力。他把手放在抽屉圆圆的拉手上,一点一点往外蹭。好在虽然他动作缓慢,但是终究是把抽屉拉开了。
容时伸手进抽屉,取出了一个精致的小盒子。
他把盒子递给我,示意我拆开看。
小盒子里面是一串珍珠手链,珍珠圆润洁白,整条手链也显得很优雅。
“容时,你来给我戴上好吗?”我把手链拿给容时。
“好看吗?”容时一边给我戴手链一边问我。
“你怎么想起来给我送首饰了?”要知道,除了求婚那次,容时再没有给我买过首饰。
“小展诗,这珍珠是我自己穿的。”容时很平静地对我说。
可我不平静!
容时现在很难做一些精细的动作,珍珠那么小,又是圆的,最容易滚来滚去,我想象不出来他要怎样用心和努力,才能穿出这样一串珍珠手链。
我拉过他的手亲吻,迟迟不能抬头。我知道,我的眼睛里都是泪,怕是我一抬头,泪水就会掉下来。
容时温柔地说:“小展诗,别哭。”他伸手擦去我脸上的泪水。
容时站久了,又只用了一支肘拐,身体开始有些摇晃。
我拿过肘拐给他,扶着他去餐厅。
吃完早饭,没过多久,容与大哥和南风嫂子带着他们的小容谦来了。
容与大哥来我们家,一般都是他做饭,因为他做的比我做的好吃,算是给我们改善生活了。
南风嫂子给他打下手,我和容时就负责看孩子。
容谦马上就满三岁了,特别讨人喜欢。
我尤其喜欢容谦糯糯的声音,他奶声奶气地叫我“婶婶”的时候,我的心都要化了。
容时跟我说过他不想要孩子,可每次谦谦来,他都和谦谦腻在一起。分明就是喜欢得紧。
我有点摸不准容时了。
饭后我和南风嫂子一起在厨房洗碗,说起了孩子的话题。
南风嫂子说,容时其实很想要孩子。
我大吃一惊,容时不止一次地跟我说过,他不想要孩子。
“他怕他走了,你一个人带着孩子,日子不好过。”南风嫂子说。
原来是这样。
竟然是这样。
我忍不住哭出声来。
他所有的决定都是为我考虑。
我一定要为他生个孩子,我也相信,他不会让我的孩子早早就没了父亲。
我和南风嫂子从厨房出来,看到的是容与大哥抱着笔记本处理工作上的事,谦谦和容时坐在地毯上玩。
容时靠着沙发,和谦谦在玩赛车的游戏。谦谦很开心,笑声传遍了整栋楼。
容时也很开心,他很少能如此这般开心地笑了。
我更加坚定和容时要一个孩子的想法。
谦谦到了该睡午觉的时候,但是他认床,在我们家是肯定睡不着的,所以他们一家早早离开了。
谦谦一走,容时的活力减半,他坐在地上,靠着身后的沙发闭目养神,一副疲惫的样子。我知道,靠他自己,肯定是坐在地上起不来了。
“容时,要不要帮忙?”我问他。
“要。”他沮丧地点点头,随后伸起两只手。他的手抬不高,大概最多也就抬到肩膀的位置。
我伸手穿过他的腋下,环抱住他的身体,使劲一撑,把他抱到了沙发上。
沙发太软,容时也没办法借力从沙发上站起来。我还用刚才的方法,撑着他站好,再将肘拐拿来递给他。
扶他回楼上房间的时候,我走在他的身后,我说,“容时,我们要个孩子吧。”
容时的身体一僵,他停下了脚步,我差点撞上他。
他没有回头,背对着我说了声“好。”
“嗯?”我以为我听错了。
容时仍旧背对着我,他说:“展诗,我知道你有多爱孩子。我也知道,你不只是个好老师,也一定会是个好妈妈。我不想剥夺你做妈妈的权利。”
我从墙边挤到容时的身前,看着他,“你说真的?你真的改变主意了?”
他抬头看着我,点点头。
我仍旧不相信他说的话,他不会是在诓骗于我吧?
“展诗,从前我不想要孩子,我是怕有孩子会拖累你。现在我愿意要孩子,我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不在了,孩子可以替我来陪伴你。”
我搂住容时,在他怀里泣不成声。
直到容时在我耳边说,我再不让他回房间,他就得摔下楼去了,我这才擦干眼泪,赶紧让他回卧室。
容时回房间躺下,我给他按摩四肢放松。容时定定地看着我,说:“展诗,如果我们要孩子,你会很辛苦。”
我当然知道,“所以,你更要好好保护身子,你还要陪我变老,陪我们的孩子长大。”
容时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我知道,我和他对未来都是恐惧的。
可我更知道,我们有信心面对未来所发生的一切。
听说今年的月亮是“十五的月亮十五圆”。
看完中秋晚会,我特地准备了丰盛的中秋夜宴——不同口味的月饼,和容时一起赏月。我准备的月饼其实只是为了应景,并不是为了吃。容时不太能吃月饼,一方面是月饼不太好消化,另一方面,月饼咬碎了都是渣,很容易发生呛咳。
南京的初秋,夜里还是有些凉的。容时半躺在阳光房的摇椅上,我给他盖了一层厚厚的毯子,生怕他着凉。
对于渐冻症病人来说,小小的感冒都能要了命,所以我必须对容时格外细致。
今夜的月亮果然是又大又圆,我和容时靠在一起,拉着容时的手一起举起一个月饼,和月亮并肩。从我们的角度望去,天上月与人间月,一个清冷,一个温暖,一个光明,一个暗淡。
“容时,你说,你想做哪个月亮?”
“我就不能做个人吗?”容时笑着说。
“哎呀,你怎么还没有我们班的学生有想象力。”我把容时的手放下来,也把手中的月饼放回旁边的小几上。
“我觉得,你既是天上月,又是人间月。”我趴在容时的耳边说。
“哦,此话怎讲?”容时来了兴致,头朝我这边转了过来。
“你像天上月一样美好,明亮,照亮了我的世界。”我亲吻了他的额头,然后捉住了他的一双手。
“但你又是人间月,日日伴我入眠。”
容时看着我,目光如水。
“小展诗,”他温柔地叫我的名字,“我也不知道还能伴你多久。”
他的语气平静,不平静又能怎么样呢?我们都很清楚,渐冻症平均生存期大概在十年左右,容时确诊已经快四年。
好在容时的病情发展不算快,现在的他生活基本还是可以自理的。
“生命的精彩有时候就是在于未知,谁也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你说是吧?”
“是啊。”他顿了顿,“今年的中秋晚会,我最喜欢的就是那首《人世间》。小展诗,我想听听那首歌。”
容时提到的这首歌也是我最喜欢的。
我拿出手机在旁边放起了这首歌。
“世间的苦啊爱要离散雨要下”
“世间的甜啊走多远都记得回家”
如今,我对这两句歌词是真的深有感触。我们经历过分别的苦,更能体会回家的甜。
回想身边没有容时的日子,我就像是没有根的浮萍,漂泊无依。直到和容时重逢,我才重新有了家。
我低头看躺在摇椅上的他,他已经伴着音乐闭上了眼睛,“容时,”我轻轻喊他,“我们回房间休息吧。”
容时闭着眼睛回我:“好。”
我取下盖在他身上的毯子,抵在摇椅的后侧,稳住摇椅,容时才撑着扶手站起来。我取来了立在墙边的肘拐,绕到摇椅前,看着容时把手臂套进肘拐里,然后我跟容时一起下楼。
我走在他的前面,面对着他倒着下楼梯。如果容时哪一步没走稳,我可以及时发现撑他一把。容时走得很小心,每一步都要踩实了才走出下一步。下到最后一个台阶的时候,容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还好我眼疾手快抱住了他。
没几步就可以拐进房间了,我卸掉他一支肘拐,自己钻到他的腋下,充当他的拐杖。
“小展诗,在我还能走的时候,让我自己走吧。以后依靠你的日子还长着。”容时伸手想要要回他的肘拐。
我嘟着嘴把肘拐还给他,“就几步路了,都不能让人家扶着你。”
“小展诗,”他重新把那支肘拐套好,“就是因为没几步路了,才想要坚持。”
回到房间,我帮容时把肘拐立在床头柜旁,又扶着他躺下。
容时真的困了,一沾枕头就睡着了。
我躺在他身边,静静看着他的睡颜。
随后,我牵起他的手抱在胸前,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