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事实上，我不仅暑假没有回过家，我是大学四年都没有回过家。
我有两个家，一个爸爸家，一个妈妈家。
可这两个家，说到底，没有一个属于我。
我十岁的时候，父母离婚。我被判给了当时经济条件比较好的爸爸。那个时候，爸爸对我很好，他每天一下班就回家陪我，辅导我做功课，带我打游戏。妈妈虽然不在身边，但她每个月都来看我，带我去公园，给我买漂亮的裙子。
那个时候，我天真的以为，父母离婚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毕竟比他们在一起摔盘子摔碗要好多了。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离婚不到一年，妈妈就再婚了，没过多久，她怀孕了，从以前一个月来看我一次，减少到大半年里只来了两次。爸爸也认识了一个阿姨，他还把她领到家里来介绍给我认识。
爸爸也再婚了，他没告诉我，他让我去妈妈家住两天的时候，其实就是跟着那个阿姨去乡下接来了阿姨的女儿，还和阿姨领了结婚证。
我再从妈妈家回到爸爸家的那一刻，我就没有家了。
和爸爸再婚的女人，叫李清。爸爸每次叫她，都喊“清清”，就像喊“亲亲”一样。他让我喊他的清清“妈妈”，我不愿意，他就打我，用那种扫院子的扫把朝着我的屁股揍。
我知道他为什么一定要让我喊她妈妈。因为李清的女儿李思盈管我的爸爸叫爸爸，所以我也得管她的妈妈叫妈妈。
可是，李思盈彼时才六岁，她三岁丧父，早已经忘了自己的亲爹是何模样。而我呢，我昨天还吃了妈妈亲手做的烙饼。
见我实在喊不出那句“妈妈”，李清拦住我爸手上的扫把，“善解人意”地对我爸说：“国栋，算了吧，随她去。”我爸这才住了手。
我爸搂着李清回去的时候，李清回头看了我一眼，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眼神，嫌弃？讨厌？抑或是其他。总之，我想那个时候，她就已经很不喜欢我了。
李思盈一来，原本属于我的房间，就要分一半给她。爸爸去二手市场买了一张单人床给我睡，把我原来的大床给了李思盈。爸爸说：“小诗啊，你大了，睡觉老实，睡小床也不会掉下来，你妹妹还小，就让她睡大床。”
其实我知道，爸爸本来是想让我和她一起睡的，是那个李清跟爸爸说李思盈睡觉会踢人，怕影响我睡觉，爸爸这才又买了一张床。
我跟李思盈一起睡了一个星期，我每晚都偷偷观察她，她睡得跟死猪一样，一动不动，完全没有察觉我对她的观察。
我告诉爸爸，李思盈睡觉根本不踢人，我还是想睡回我的大床，因为大床是在我上小学的时候爸爸妈妈一起给我挑的。
爸爸搂着我说：“小诗啊，思盈妹妹还小，你要让着她。”我嘟着嘴表示不乐意，他又说：“这样吧，你先睡几天小床，爸爸看看还有没有合适的大床给你买一张。”
后来我才知道，他只是缓兵之计，他根本没有打算给我买一张新床。毕竟我们那间房，放了一张大床后，小床也只能挤在门口，根本不可能再放一张大床。
我在那张小床上睡到了我十八岁。
我高中的时候，李思盈也上了初中，她的个子也长得跟我差不多高了。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李思盈开始在她妈的授意下穿我的衣服，用我的东西，每每被我发现，都是以她妈的哭闹收场，说我小气，说我连自己穿不上的旧衣服都不愿给亲妹妹穿。
事实上，李思盈穿的是我妈妈新给我买的衣服，用的是我生日同学送我的礼物。
李思盈抱着胳膊站在门边看好戏，我爸呢，就坐在沙发上抽烟，他也不哄她老婆，更不会哄我，李清哭累了，就把我的衣服我的东西一卷，一股脑抱给李思盈，在李清的眼里，我的就是李思盈的，但是，李思盈的，绝对不可能是我的。
上大学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那个“家”，我爸开始还给我打电话，会象征性问一问“暑假回来吗？”“寒假回来吗？”后来，连电话都没了，一同断了的，还有我大学的学费。
好在我从大一就开始打工，赚来的钱加上奖学金基本够维持我的开销。我妈那边儿呢，自从我弟出生，她管我管得越来越少，我知道她的为难，她老公自己本身就有个和我年龄相仿的儿子，再加上老二和没有工作的我妈，一个人养一家四口，自是没钱给我。
这些事情我都没有跟容时说过。
我知道容时小时候也挺可怜的，幼年丧父，妈妈又忙着赚钱养家，根本没空管他。
容时有一次跟我说他五年级阑尾炎犯了，疼了两天他妈都不知道，他还拖着病体参加了八百米赛跑，跑不动了校长还拿着大喇叭隔着整个操场鼓励他：“五年二班的容时同学，坚持就是胜利！”
容时最后很争气地跑完了八百米，却也很不争气地栽倒在跑道上。120来接他的时候，他妈妈才在饭店接到了学校的电话，火急火燎地到了医院签字。
可是不同的是，容时的妈妈那么忙，是为了容与容时兄弟俩，而我妈我爸，没一个为我的。
容时久久等不到我的答复，红灯停车的时候他回头看我，吓了一跳，“小展诗，你怎么哭了？”
我说：“我想家了。”
容时启动了车子继续开着，“正好国庆，我陪你回家。”
我没说话，我想回的那个家，早就不在了。
容时的家没了，是因为亲人离世。而我是亲人健在，家却没了。
我跟容时说国庆不回家，容时挺诧异的，“七天呢，为什么不回？”
我不想解释那么多，靠着椅背合上眼睛装睡。
容时也没再说话，他只当我是累了，载着我直接回了他的别墅。
到家的时候，我真的睡着了，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停了车。他先下车把家门敞开，然后来车上抱睡着的我。他抱起来我的时候我才猛然惊醒，容时轻轻吻了我的额头，“再睡会儿吧，饭好了叫你。”
我其实已经睡意全消，但我贪恋容时的怀抱。我抱着他的脖子，想起了初二那年春节，我在爷爷家看春晚看到睡着，我爸也是这么把我抱回房间的。印象中，那是我爸最后一次抱我。
容时把我放到沙发上，脱掉我的鞋拿到玄关，又取来了我的拖鞋放到沙发旁，转身去取放在车上的东西。
我看着他忙碌的背影，感到了一阵前所未有的温暖。
我重新有了家的感觉。
我想起不久前容时刚刚对我说过的“什么时候嫁给我”，我想，如果容时再来问我一遍，我的答案可能会变成“现在、立刻、马上”。
正想着，容时就拎着几袋东西进了屋，他换好拖鞋进来抱我。“小展诗，你晚上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我抱着容时，头窝在他的后脖子处，我能闻到他头发上洗发水的香味，我吸着鼻子多闻了两下，他紧张地问我：“是不是刚才在车上睡觉着凉了？”
我摇摇头，手卷着他的头发把玩，但仍舍不得松开他。
“容时，”我决定跟他讲一讲我家的大致情况，免得他再来问我要不要回家的事，“我爸妈早就离婚了，而且也各自组建了新的家庭。所以，我早就没家了。”
我说的云淡风轻，可谁能理解这平静话语下的波涛汹涌？
容时听到我说的话，先是一怔，然后更紧地搂住我。他一遍一遍地抚摸着我的长发，轻轻在我的耳畔对我诉说：“别难过，小展诗，以后我在的地方就是你的家。”
“容时，谢谢你收留无家可归的我。”我带着哭腔对他说。
“小展诗，你忘了你跟我说‘永远不要对我说谢谢’，怎么你现在要跟我说谢谢呢？”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不是收留无家可归的你，而是我们要共同组建一个家。”
我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这是求婚吗？”
容时竟然点点头。
我想起我的顾虑：“容时，你妈妈刚去世，你太快结婚不好吧？”
容时认真地看着我：“我妈妈一直希望我可以早点成家，她还能说话的时候，天天催我领女朋友见她。”他握住我的手，“展诗，嫁给我好吗？”
我几乎要答应了。
可是，这怎么就是求婚了呢？没有鲜花，没有戒指，什么浪漫的东西都没有，这也太草率了点。
我没有回答。
容时突然站起来，说：“等一下。”然后，他冲出门去。
我听到他发动车子的声音。我看了下表，已经晚上八点了。
我不知道他去干嘛了，就躺在沙发上看起了电视。
我看了一集电视剧，第二集片头曲还没播完，就听到他停车的声音。
我跑到门口给他开门。
容时站在门口，双手背后，笑眯眯地看着我。
我侧身让他进门，他迈步进来，一进门就给我行了个大礼——他单膝跪地，一手捧着一束玫瑰，一手举着一个精巧的丝绒小盒子。
不会是——戒指吧？
我的心开始怦怦直跳，我的直觉告诉我，小盒子里就是戒指。
容时对我说：“我亲爱的小展诗，嫁给我吧。让我们共同组建一个幸福的家。”
我的心都要化了。
我接过容时手上的小盒子打开，果然是一枚戒指。
容时取出戒指，戴在我左手的中指上。
我忍不住流泪，刚才还什么都没有呢，转眼间，鲜花、戒指，什么都全了。
容时又说：“小展诗，你还没答应嫁给我呢！你忍心我一直这么跪着吗？我膝盖都疼了，你倒是说‘我愿意’呀！”
我扑到他怀里，连说了无数声“我愿意”。
直到他跪得腿都有点抽筋了，我才反应过来，我还没让他站起来。
我扶着容时坐到沙发上，他刚刚跪久了，腿都发麻了。
我给他按摩腿，放松肌肉。
容时一脸得意，“我这么快就骗了个媳妇呀，真是美滋滋。”
我捏他的大腿，他吃痛，忙说：“不是骗不是骗，明天我就把我的财产过户一半给你。我这么好的姑娘，我怎么能骗你呢。”
晚上我们还是分房睡，他睡三楼，我睡二楼的客房。
半夜我口渴，出来找水喝，看见他的房间还亮着灯。我蹑手蹑脚爬上楼，发现他还开着电脑在工作。
我敲敲门进去，“容时，你怎么还不休息？”
“我在起草赠与协议。”容时说。
“什么赠与协议？”我问。
他转过头来面向我，“展诗，我刚才说的不是开玩笑。我会把我名下财产过户一半给你。”
我吓了一跳，“为什么呀？”
“展诗，我比你大，我想给你一个保障。”
我连连摇头，“你才比我大4岁，杨振宁比他老婆大54岁呢，照样很幸福。我不要你给的保障，保障是自己给自己的。”
我合上了他的电脑，拉他到床上躺下。
“我第一次跟你来这栋别墅的时候，我就知道你挺有钱的。但是你还是你呀，我喜欢的是你，又不是你的钱。你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给我花就行了。”我躺在他身边说。
他侧身躺在我身边，长长的手臂伸过来搂住我，“展诗，你愿意一直陪着我吗”
“那当然，只要你对我好，那我也会对你好呀！”我躺在他的怀里，感觉非常温暖、舒适。
“展诗，你刚才说你早就没有家了，其实我又何尝不是。我哥比我大，我上小学的时候他已经上初中了，他上课早出晚归，我妈上班早出晚归，我总觉得家里只有我一个人——一个人怎么算家呢？再后来，我哥成家，我妈生病，我就更没有家了。所以我也一直认为，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他说着说着，不知不觉流下泪来。
我伸手拂去他脸上的泪水。
“容时，你以后有我，你有家了。”我贴着他的胸口，来回蹭了蹭。
他抱住我，在我的额头吻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