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第七十三章
四月一日，清明节
阳光刺破云层, 穿过还剩余最后一丝寒意的空气, 撒在生出层层绿的喜人的芽叶的魁梧樟树上，一只黄衣黑棕斑纹长尾红脚云雀轻轻展翅, 从玄色连纹的檐角屋脊上滑翔而过, 落在樟树枝间。
她将嘴里捉住的不断扭动的淡粉色的小蚯蚓, 喂入短短羽毛下露出柔粉色皮肤的嗷嗷待哺的小雏鸟的嘴里，小雏鸟颈脖一动, 占据自己脑袋二分之一的嘴巴就闭上了，欢快的消化着到嘴的食物，扑闪着稚嫩的翅膀。
樟树附近是一家不知道开了多久的茶铺, 几张被抹布擦得看不出本色的小桌儿, 淡绿底黑色草书“茶”字、底部小字书十里香的旗帜，用坚韧的麻绳, 就这么好似有些随意的, 拴在高高的桐木杆上, 锦旗上垂下随着风上下飘动着深绿色流苏，淡淡的茶香和不知从哪儿飘来的花香混合着，勾的人忍不住多吸上几口。
而在樟树旁还拴着一架棕油粗布细木拱顶牛车，停在用鹅暖石铺就的细纱地上。那牛身强力壮, 鼻环不是动着, 有力的尾巴左右晃动, 和那些来往的行人间相安无事。
但是看着从身边跳着笑着经过的穿着新春衣的小孩子, 和外貌相反的温顺的低下头, 友好的去蹭，却惹得小孩子又好奇又害怕的叫出声来，不过那牛也不恼，瞪着一对大大的牛眼，又晃着牛角去逗恰好飞到了附近的一双蓝衣粉瓣的蝴蝶。
其中一张桌子上旁边的长板椅子上，宽肩窄腰，大脑门长脸的丁三，穿着新制的云湖蓝绸衣、深棕色马裤，喉间不断滚动，骨节凸起的大手将手中的牙黄底黑色边茶盏在嘴里倒扣，咕嘟咕嘟的两口。
茶盏再咚的一声，砸在缺了一个口的木桌子上，丁三用另一只手抹了抹嘴边的水渍的时候，面朝上的薄茶盏里已经是一滴不剩了。
看着这情景，坐在这丁三斜对面的一个圆脸断眉，身着浅棕色薄棉汗衫，腰系深色棉质宽腰封的汉子，眉峰一挑，声音就传来：“这不是咱们的丁老三吗？三儿，今儿个怎么没去酒馆里，反倒在这十里香茶铺儿喝起了茶
来，可真是稀奇呀。”
丁三放在桌子上的一只手握成拳：“去你的，泼老赖，我丁老三怎么就不能风雅一回啦，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啊。”
说着说着，丁三看着对面老赖一脸不相信的眼神，终于是连自己都糊弄不下去，只好连连摆着手：“得得得，我是怕了你老赖了，还是实话说了吧，这几日不是清明吗，你是知道的，我家媳妇那性子，嘿嘿嘿，这不我驾了牛车还特地换了新的衣裳，哟和她去郊外的临宝寺上上香，顺便等回来的时候再去趟岳母家里头，怕喝了酒误事，弄的一身酒味儿，这才、、、、、、”
看着对面摸着脑袋，似乎还面露几分腼腆的丁老三，泼老赖他们几个同一桌儿的都善意中又带着几分了然的笑了，这下他们都知道丁老三是个怕媳妇的人了，真真是一物降一物。
“不过这喝茶果真是不如喝酒来的痛快，这没滋没味儿的东西也不知道为何那么多人追捧，要我丁老三说男人就应该大口喝烈酒就像样，那小口品茶实在是不适合我丁老三，你们说是吧，泼老赖？”
“哎哎哎，你们几个大老爷们平日里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甄娘是不管的，但如今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男人就只能喝酒才像样，咱家男人就文武皆通，茶酒皆宜，又有力气又能附庸风雅，哼。”
乌黑的长发用薄荷绿深绿双色头巾缠绕，耳饰紫丁香耳珰，皮肤偏白，徐娘半老的甄娘，用手在系在腰间的深色围衣裳揭了两下，用眼刀横了丁老三一眼。
泼老赖忙起身，抱拳行礼：“我这位兄弟从不喝茶的，今日是初次来十里香，嘴又笨不会说话，若是说了什么不恰当的，我老赖代他向甄娘道歉。三儿，这位便是青手甄娘，还不快道歉。”
没想到这家看似普通的十里香茶铺儿，竟然是那位在他们这些人里头，颇几分威名的女子号称青手甄娘的李甄娘开的。
丁三睁大了双眼，接着立马起身，拱拱手，又摸着脑袋，：“我丁老三说话就是这样，实在是对不住了，还望甄娘子莫要怪罪。”
李甄娘长长的眼睑，轻轻往上一翘，连白眼都翻得
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妩媚，细若杨柳的腰扭过去，不再看丁三他们：“行，看在老赖面子和你这态度的份上，我姑且就不计较了。”
老赖正想三儿真是运气不好，李甄娘几个月也不会来店铺里瞧，偏偏今日就来就正巧捉住了说这话的三儿，好在的是她也没太计较，否则若是真的动起手来，他们几个恐怕都不是李甄娘的对手，青手甄娘的名头可不是白叫的。
而这边十里香茶铺坐落的香樟巷所连着的峥曲大道上，车飞烟起，众声喧哗，两侧的百姓半是自动，半是由于身着玄色薄甲的私卫用手臂被迫向后退开，阵阵马蹄声均匀的在青石板是踢踏而过，接着便是一匹高头骏马拉着一架红顶金丝绣蟒龙鸾鸟的马车进入视线。
其后跟着几架水红淡黄流苏黄木轻马车，前头红顶车架赶马车的是个身脊背挺直的玄衣马靴护卫，后头赶马车的，则是几个身着浅棕绣白云细纹棉衣的马夫。
直到马车都从这儿都驶过后，后头的百姓还在津津乐道，交头接耳的问着这是哪家的名门望族，这么大阵势，瞧着方向这是去庆华国寺上香的，能进入庆华国寺上香的在安城那都是真正的权贵宗亲啊。
另外就有人高声回答着，面上露出神气的颜色，说看见马车上太子的私印，那些是东宫的车架，里面说不准坐着太子殿下和太子妃娘娘，显然他对于自己能够认识太子殿下的私印感到自得，而这下子子，人群更是如同炸开了锅似的，议论纷纷。
李甄娘站在那儿，静静的看着驶远了的车架，瞳孔深处快速闪过一钟说不清的情绪，藏于袖下的手一瞬间握紧，半晌眯了眯眼角，扭过腰进了里屋，而这个过程没有任何人发现李甄娘的异常。
当姜玫扶着团雪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脚下塌在青石板上的时候，鼻尖就涌入淡淡的檀香和书墨香，似乎有朦朦胧胧的钟声从遥远的地方传来，默默的跟着太子妃娘娘的身后，姜玫踏进了她从未踏足过的庆华国寺。
一步一步的走过了九十九道石台阶，真个大殿的轮廓才逐渐清晰，足有五六人高的天庭上隐约垂下淡棕黄棕橘的薄绸丝带，
门口的槐树上挂着几条红绳，绳子旁并系刻着神佛梵文的带铃铛小铜钟，风吹过，便会发出悦耳的声响。
跨过黄檀木高门栏，大殿内，各色象牙、足金、檀木制作而成的各色佛祖，或站或卧，或伸手为众生指引去路，或伸足忙于奔波教化传播，或坐于莲花座、狮子座、天衣座上，冥想坐化，有的双目圆瞪，脚踩神牛，有的悲天悯人，面如圆盘、、、、、、
见过神佛，便该太子妃娘娘焚香一盏茶功夫，再上香如香灰土里，她们只要跟着太子妃娘娘后面，双手合十闭眼鞠躬便可。
在闭眼的时候，听着耳边木鱼敲打声和沉稳的诵经文声，姜玫的心逐渐平静下来，虽然她不信神佛，但这个地方，大概是除了家祠外能离娘亲最近的地方了，她不能回家，便只能借此机会。
一年了，良儿进入东宫不知不觉竟然已经一年了，可良儿还觉得娘亲你陪着身边的日子仿佛就在昨天似的，若是哥哥在身边，此刻一定又要教训良儿迷迷糊糊的，对日子不上心了，娘亲您是知道哥哥的，哥哥从小就像个夫子一般。
娘亲，你在天上还好吗，良儿现在过的很好，吃得好睡得好，衣服首饰也不缺，一点儿也不苦，娘亲你不用太过担心，良儿能把自己照顾好的。
而且，而且良儿遇到了一个很好的人，虽然他身份尊贵，政务繁忙，但出乎良儿意料的是个很温柔很好的人，有的时候，良儿甚至在他身上感受到在父亲身上都没有感受过的温暖，但又和哥哥给的不同，良儿不知道这种感觉是不是娘亲和安嬷嬷口中的倾慕和爱意。
但良儿知道，若是这辈子良儿注定是要嫁给一个人为妾的，那么良儿觉得能够嫁给他，能拥有现在的生活，已经是良儿所能想的最好的样子了，良儿很满足。
姜玫缓缓的睁开眼睛，映着黄绸烛光的眼眸，荡起平静的涟，她不知道自己还能在这东宫里活多久，等她怀孕或是特别受宠，碍了旁人的眼和道路的那个时候，也许她就不会像钟氏那般好运了，而是想宫人口里那个已经逐渐消失的王氏一般。
在这短短一年的时间，她是真的很
开心，而在未来她能活着的每一天，她都会如此，当死亡不再像多年前那般只是擦肩而过，而是需要她直面的时候，她想那个时候，她一定不会不会后悔，也不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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