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幽深
所谓以毒攻毒, 不外如是。
如今也没有旁人，伏天临也不怕丢脸，在昙温柔恬静的目光下，他哭得肝肠寸断、余音绕梁、仿佛死了爹妈一般。
那种气势不是一般人能发出的。
连他脑海中的系统也被他突如其来的惨烈哭声弄得懵了一下, 才有些结结巴巴道：“宿、宿主？”
吓了它一跳。
伏天临现实世界中嚎啕大哭, 脑海中却十分冷静地同它说：“对付这种人就要直接一点, 我就不信他能听我哭上十天半个月。”
系统：“？”
杀敌三千自损五百？
系统有些理解不了, 伏天临却很笃定：“等他受不了了，要么帮我解决了这事，要么会走，他要是走了我就回去找江师兄去。”
然后就赶快跑路, 离这个什么‘幽夜昙花’有多远走多远。
昙显然也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了一下，不过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温柔的神情，坐在岸边静静看他哭。
眼里甚至还有几分真实的笑意。
如伏天临这般豁得出去的着实不多，昙看他的表情, 透着一种异样的欣赏, 也不知道是不是在赞叹他的果决，还是在为自己找到了一件乐事愉悦。
而伏天临却不管他什么表情。
他越哭越悲惨、越哭越大声, 最后简直令闻者伤心，见者落泪，无人不动容。
但昙依然温柔看着他，中途还换了个姿势欣赏。
两人便这样僵持着，从深夜一直到天边有橘色破晓, 天光半开。
伏天临的气势一点儿也没下去, 那种动容之感, 简直令周围的冰潭水也要沸腾起来。
天色彻底清明起来之后, 听他哭了整整一个半时辰的昙终于叹道：“小友。”
伏天临没理会, 甚至调转了方向，侧对着他，依然哭得伤心痛苦绝望。
从自己到身边的人，从天极掌教到璇玑宗掌教，总之他能想到的都哭了一遍，似乎他们全陨落了一般。
气氛在他的嚎啕大哭中又静默了一会儿，昙再次开口，这次表情多了一些无奈：“小友，你再哭下去嗓子要哑了。”
就算是修者也经不起这么折腾。
伏天临这才收敛了些，可依然没完全止住，他哽咽着，极为可怜道：“前辈，我好惨啊，要在这里泡十天半个月……”
声音确实是哑了些，但气势不减。
昙笑着看了他一会儿，终是道：“罢了，也不是不能解。”
他话音刚落，伏天临立刻止住了哭声，十分麻利地在冰潭里洗了个脸，把脸上泪水洗净，因为修者体质原因，他除了声音有点哑，眼尾有些红之外，倒是看不出什么精神萎靡之感。
洗完了脸，他就从冰潭里钻了出来，几步跨到昙面前，迅速蹲下，大声道：“感谢前辈，您真是个大好人。”
无数水滴从他身上、头发上落下，差点溅了昙一脸。
昙以灵气抵抗，将这些水滴阻挡在外，可还是有一颗水珠越过灵气屏障，落在了他洁白如玉的下巴上。
“……”
昙幽幽一叹，指腹拂过下巴上冰凉的水滴，目光扫过伏天临迅速收回去的手，笑道：“小友果真是有仇必报，真性情也。”
伏天临顶着湿漉漉的头发对他弯出了一个大大的、灿烂的微笑，看起来非常热情亲切。
昙便失笑道：“想解也不难，我传你一道压制之法，你回去闭关几天便可。”
“回去？”
伏天临面色一怔，旋即解释：“前辈，我们来此是为了探秘，好不容易走到这里，花了不少时间，这回去了又要重来，我倒是没什么关系，可总不能因为我的缘故耽误了其他人的时间。”
这一来一回可要不少时间。
“无妨。”
昙显得友好又开朗：“你若是怕耽误时间，我可以随你一起回去，等你闭关好了，我再送你来便是。”
伏天临心中一顿，旋即有些尴尬道：“这、这不好吧？”
要是御仙王或者万俟仙王想去天极宗，他保管欢迎，可这一位，甩开都来不及，还和他一起回天极宗？以这位前辈如此‘友善、温和、平易待人’的性格，只怕用不了十天半个月，整个天极宗不知要传出多少谣言。
伏天临是疯了才会带这么一位至强者回去，掌教都会想捏死他。
他根本不做考虑，直接便拒绝：“这不好，本已过于麻烦前辈，怎么能再如此？还请前辈想一想有没有旁的法子？”
“那我就想不到了，也许小友可以询问你的长辈，他们会有办法。”
昙笑得温柔无害，看得伏天临内心暗骂不已。
一个和仙王并列的强者，不知道如今的人族是什么样子？天极掌教要是有办法解决这等至强者造成的麻烦，还用得着忌惮璇玑宗和寂灵宗他们两个联合？
微微抿唇，伏天临低下头，静默不语，总之这话他就是不接茬。
昙目光温和注视了他一会儿，见他装傻，许是无奈，便又道：“好吧，既然你不想回去，那就去本座家里坐一坐，也一样。”
“我师弟师妹他们……”
“无妨，他们一起来好了。”
昙显得大方极了。
像他这样的至强者邀请几个小辈去家里坐坐，这简直是天大的荣幸，不知有多少人趋之若鹜，求之不得，就算天极掌教也未必能得到这样的机会——但伏天临却很痛苦。
这个‘幽夜昙花’也不知是不是在十万大山待得太久，无聊了，就想折腾他们，特别是他，以折腾他来看乐子，偏生他还不敢直接拒绝。
死和痛苦之间总要选一个。
他面色愁苦，刚想说些什么，昙便先一步道：“若是这也不行，那我就真想不出什么法子了，要不小友试试我之前说的？其实《移星换月》也可……”
“行！”
伏天临语调飞快，脸上也正色许多：“没问题，我也想去前辈的领地看看，求之不得，这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哪有拒绝的道理。”
昙还未说完的话便隐没在笑容中，没有再继续。
他轻轻点头：“好，那我们回去吧。”
他指尖点在伏天临肩膀上，帮他暂时压制住了体内力量涌动，然后笑着转身，走在前边。
伏天临偷偷撇了撇嘴，在他身后用目光刺了他好几下，才以灵力弄干了身上的湿润，将仪态整理到之前的模样，恢复首席的气度，一边腹诽一边跟在他身后往前。
明明可以压制他体内的力量涌动，却非要弄这一出，这个‘幽夜昙花’真是个折磨人的妖怪。
心里骂骂咧咧，等他同昙回到之前的驻扎地，其他人等得已有些急了。
不等昙开口，伏天临主动说起：“我体内的力量涌动短时间内无法消弭，不想你们等得太久，所以便先请昙前辈帮我压制住了，只是我还得潜心闭关一些时间，若是回去恐耽误，昙前辈宅心仁厚，邀请我们去他的领地游玩一段时间，之后再去找秘境。”
其他人面面相觑。
虽然昙前辈目前为止都没有表现出什么恶意，但面对这样一位至强者，如今还要去他的领地，没人会不心生颤意。
伏天临也不解释。
他们几个小修者，反抗也没用，还不如爽快点，实在不行到时候在昙前辈家里多挖点好东西再走。
默默看了眼昙，伏天临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草木之灵化身，他就不信昙家里没有点外界绝迹的天草地宝，只要给他看见了想法子都给他弄走。
想到这，伏天临清了清嗓子，重新堆起热情笑容：“前辈，我们要如何去呢？说起来十万大山这么大，前辈应该住在深处吧？”
许是看出他某些想法，昙却并未介意，反而笑意温柔：“小友说对了，我住在十万大山往深处大约十万里的地方。”
伏天临：“？”
十万里？他们这才深入了一千两百里，这都能碰上‘幽夜昙花’？
伏天临一时之间竟不知是自己太倒霉、还是天命之子太幸运所以才招惹出来的，毕竟从目前情况来看，他们遇见昙虽然痛苦了一点，但也得了不少好处。
幽幽一叹，压下心中唏嘘，伏天临再道：“这一路过去，只怕要不少时间吧？”
就算昙带着他们一起，可这么远，还有这么多人，这得走到什么时候？而且那龙皇秘境应该就在两三千里范围内，这之后他们还要返回这么远，想想就很痛苦。
还没到昙家里，伏天临觉得自己已经带上了痛苦面具。
而昙前辈大约看出了他的想法，微微笑道：“无妨，这些年我偶尔也到边缘位置走一走，所以便在外围设了一个传送阵，不用多久。”
“传送阵？”伏天临神色一振，突然活跃了一些：“这么说我们以后也可以用这传送阵回来？”
其实他想的是，这传送阵是不是能直接到这朵昙花家，以后有机会了他可以去偷一偷家，反正不偷白不偷，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
“自然。”
昙依然如常般对他微笑：“你们也可以用，以后想来拜访我也可以，我已经很久没招待客人了。”
虽是这么说，但除了伏天临，估计没人会想主动回来。
这可是住在十万大山十万里处的至强者大妖，所谓伴君如伴虎，谁知道什么时候不开心就会捏死他们。
伏天临却存了一个心眼，心情也好了许多，他甚至催促道：“那我们快走吧。”
“好，随我来，那传送阵大约在三四千里的范围。”
有昙的帮忙和领路，这路程会快许多，比他们自己往前行走快上不知多少倍，相当于百无禁忌地在十万大山里横行了。
启程之时，其他人都面色凝重，唯有神子神色浅淡，伏天临还在想着偷家的事，却感觉有人从身后拉住了他的手臂。
他凝神望去，看到江听玄幽深、平静的双眸。
神子声音很低，并不像其他人一样心忧之后的处境，只轻声道：“师弟，那前辈说的是什么意思？”
伏天临面色一僵，下意识露出温和笑容，他也低声道：“没什么意思，师兄，那位前辈开玩笑呢，这你也信？他逗我们玩而已。”
江听玄却依然静静看他，语气有些执着：“你为什么会和甜甜分开？”
“……”
伏天临简直头皮发麻，他没想到江听玄竟然还联想到那件事。
不着痕迹咽了口口水，他极力解释：“那件事我已经同你说过了，我相信甜甜也同你说过了，我们是商量过才分开的，不因为任何外界原因，只是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有些累了，师兄，难道我会骗你？”
神子眸光微顿，这才没继续问，只是垂下的眼眸依然幽深。
伏天临按了按额角，见他没有露出什么太大异色，觉得囫囵过去，便赶忙跟上了昙的脚步。
都是昙前辈胡说，他现在一看江听玄那双眼就觉得有种莫名的心虚油然而生。
明明他说的都是实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