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那碗酒
红枫林。
之前每次都在夜晚相见, 还是头一次约在白昼,白天的红枫林和夜晚孑然不同,一望无际的黑暗变成了热烈赤红, 十分美丽。
此次历练不止神子一人, 随行有六位秘传, 其中四位师弟,两位师妹, 皆跟随神子等候在红枫林中。
付甜甜来得有些晚,江听玄带着师弟师妹们静静伫立红枫中,面上没什么表情,只眸光微深,不知在想什么。
他身后六位秘传却有些躁动。
不敢当着神子的面窃窃私语, 几人暗中传音。
年纪最小的陆师妹道:“江师兄也太宠那付甜甜了,不仅让她和我们一起出去历练,还耐心等她, 我们都到了, 已经在这儿等了半个时辰, 她到底来不来?”
另一位师妹则安抚道:“轻菱, 你这话可千万别被江师兄听到。”
“我说的是事实!那付甜甜又不是我们天极宗弟子, 一介散修而已, 为何要和我们一起历练?”
“好了, 少说几句吧, 她既然能让江师兄如此重视, 定不是什么泛泛之辈, 你与她交恶只会吃亏。”
旁边面色沉稳的秘传师兄抬头看了眼神子背影, 沉声劝诫。
“我知道, 我就是有些不甘, 凭什么要我们等这么久?”
陆轻菱在秘传中本身年纪便算小,天赋上佳,虽比不上那位寂灵大小姐,可从来也被师兄师姐爱护,向来只有她等别人的份,何曾等过别人这么久?
她虽明白江师兄看中付甜甜,却无法完全压下心中郁气。
“江师兄喜爱她,她自然有这个资格。”
之前劝她的师兄叹了口气,微微摇头:“待会儿你们都注意些,无论那付姑娘是什么性格,客气一点,总没坏处。”
几人私底下传音了一阵,又等了半个时辰,那位传说中的付姑娘终于姗姗来迟。
其实付甜甜并非刻意来这么晚,主要是临时有位师弟拜访,她同那师弟聊了一阵子才宣布闭关,当然,若是正常情况,她也会最后一个来。
主角当然要最后登场!
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蓝色衣裙,墨发轻挽,以一根碧玉簪簪住,明显仔细收拾了一下,整个人犹如出水芙蓉,透着股仙气,像极了小说话本里的仙子之流。
只是除了江听玄外,其他人看她都像某种动物成精,一点也不像仙女。
付甜甜面带微笑,从红枫间缓缓行来,走到他面前,她笑道:“抱歉,我来晚了。”
六位秘传静默不语,只有目光透着说不出的默然情绪。
倒是江听玄打量了她一眼,不知想到什么,眉间微皱,他语气浅淡道:“我之前得了一件法衣,送予你吧。”
他随手从芥子戒中拿出一只软盒递给她。
付甜甜面色微愣,低头看了一眼身上精心挑选的衣服和打扮,面露疑惑:“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对吗?”
别人可能会觉得江听玄单纯想送她一件法衣,可熟悉他的付甜甜却知道,他的举动绝对是临时起意,而原因则可能在她身上。
可即便这么熟悉江听玄,她也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这么说。
江听玄沉默了片刻,才道:“既然试着远离过去,又何必偏像他?”
付甜甜眸光微愣,好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江听玄是说她身上这件天蓝色衣裙和伏天临的衣物风格有些像,觉得她在不自觉跟随伏天临,既然想改变,就该彻底隔绝与伏天临有关的一切。
不得不说,死冰块这张冰山脸下想得还挺多。
她只是单纯觉得这件衣服她穿着好看,并没有想过要刻意与伏天临有关。
到底是神子的好意,付甜甜低下头,掩盖住面上些许无法言喻的神情,接过这只软盒,打开看了一眼,里面是一件与恬淡的天蓝色完全不同风格的赤红法衣,颜色热烈地像这满地飘落的枫叶。
付甜甜目光再次停顿了一会儿,合上盒子,她抬头平静道:“谢谢神子,我以后会穿的。”
‘以后会穿’也就是现在不想换的意思。
江听玄没有强迫,似乎只是提醒她一句,很快便掠过。
在身后六名秘传弟子惊诧目光中,他声音依然没什么波动。
“此次历练之地为陨落荒原,陨落荒原最中央的静谧之谷有一株千年灵草即将成熟,届时会有许多修者抢夺。”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扫过身后最小的师妹陆轻菱,“这是我师妹陆轻菱,此次为她夺取灵草,你不是天极宗弟子,得不到功勋奖励,恐怕没什么收获,届时我会给你夺宝的报酬。”
付甜甜顺着他的目光看了一眼那面容还有些稚嫩的师妹,笑道:“神子言重了,本就是外出历练,报酬便不必提了。”
她倒没觉得江听玄格外宠爱这师妹,作为师兄,帮麾下弟子夺取宝物是很正常的事,就算如江听玄这般冷漠,该懂的人情世事他也会清楚,否则那些秘传又何必要早早分出阵营,拜入他麾下?伏天临也时常为麾下师弟师妹们夺宝,比他更照顾几分。
“公私分明,该给你的不会少。”
付甜甜不在乎那点东西,反正这次历练主要目的也不是为了奖励,可江听玄却执意如此,似乎生怕她吃了亏。
她只好轻轻点头,笑道:“那便多谢神子了。”
六位秘传脸色皆有些奇异,但包括那位陆轻菱师妹,谁都没有轻举妄动,一一上来同她见礼,认识了一番才退下,可见江听玄在这些秘传之中的威严。
这几人付甜甜其实都认识,毕竟是死对头麾下的秘传,但她没有露出丝毫异样,直到见礼完毕,看起来最沉稳的李师弟才从芥子戒中拿出一艘小型飞梭,抛向空中。
陨落平原离天极宗有不短的距离,大约需要一两天的路程,几人登上飞梭,除了李师弟负责操纵飞梭之外,其他人都各自寻了地方坐下。
付甜甜自然和江听玄坐在一起。
在众人格外关注的目光下,她泰然自若,将视线投向飞梭外迅速掠过的流云。
江听玄坐在她身边,并未看流云,他直视眼前虚空,声音如往常般漠然:“这几日,怎么没来见我母亲?”
他的语气虽然平淡,却很自然,在神子心中,‘见他母亲’也是缓解付甜甜对伏天临依赖的一种方式,他如此问,是基于这件事上询问她是否改变了主意。
可听在其他人耳中却全然不同。
如果他们没记错的话,付甜甜上次拜访还是七天前,修者时光如梭,七天只是眨眼间,就这么些时间江师兄便迫不及待了吗?难怪这次历练还要特意等付甜甜来了才出发,大约是想得紧。
再看江听玄一如往常的淡漠面容,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已经发生了改变。
师兄再也不是从前那个漠然万物的师兄了,他有捧在手心里的人了。
思绪纷杂,特别是此次夺宝的陆师妹,眼神从略显愤慨到逐渐失落起来。
付甜甜没有看到他们眼里的复杂,只语调轻快道:“到底也不好频繁打扰夫人,这些天,我去各地游历了一番,神子不是说要我见识更广的天地吗?我便想着,各处走走,也许会有不一样的心情。”
江听玄微微点头,声音听不出好坏,不过轻缓了不少:“如此便好。”
他不是一个多言的人,付甜甜也不喜欢主动攀谈,这句之后,两人之间便陷入了静默。
他们两对这静谧气
氛没什么感觉,却苦了其他几个师弟师妹。
不敢明面交谈,甚至不敢有太大动作,几位秘传正襟危坐,暗自传音。
“听说掌教之前赐予了江师兄一块供奉令牌,江师兄送给了她。”
“我那天看到江师兄捧了一只瓶子,瓶子里还插-了花,师兄以前从来不弄这些东西。”
“那是你没看到江师兄和伏天首席大打出手,好像就是因为伏天首席说了一句什么······甜甜?总之是和这位付姑娘有关。”
“你们恐怕不知道,师兄的秘宝‘玄天神录’给了伏天首席。”
“什么?!”
这事知道的人确实不多,说话的师兄叹道:“听说这位付姑娘是伏天首席的红颜知己,伏天首席答应师兄用‘玄天神录’换取,他将付姑娘让给师兄。”
“······”
这件事着实太过惊讶,以至于听到的几人气息都有些不稳。
和江听玄坐在飞梭边缘的付甜甜眸光微动,不着痕迹将视线放到了这几个师弟师妹身上。
神识传音啊,看起来还很激动,不知道是不是神子一系的秘密,她也想听听。
眸光微敛,她主动敲了敲识海里某位:“阿玉,你能听到他们说什么吗?”
万俟仙王语气随意:“当然可以。”
“讲给我听。”
“你叫我一声仙王前辈,态度好一点,我就讲给你听。”
“三天不打上房揭瓦是吧?”
付甜甜语气恶劣:“快点,你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什么仙王前辈,你是仙王吗?”
“小家伙,你越来越凶了。”
万俟仙王叹了一声,才音调毫无起伏地为她转述:“江师兄把‘玄天神录’给了伏天临,就为了得到她?难怪掌教那么生气。”
“你说错了,还没得到呢,你看她的样子,像被师兄拿捏住的模样吗?师兄被她拿捏还差不多。”
“人和人的差距怎么这么大?虽说她生得貌美,看起来也有几分气质,可实在没到如此祸国殃民地步吧?”
“我也不知,不过那日我见掌教特别生气,似乎不止面上原因,好像还涉及到更深一些的缘故,你说,师兄和她是不是已经······”
“不可能,江师兄冰清玉洁,断不是这种人!”
“难说,江师兄毕竟也是个男人,男人见到心爱的女子,色授魂与很正常,我怕的是她和伏天首席也······”
“停!”
付甜甜听得整个人都有些不好。
她匪夷所思道:“你确定你转述的是他们说的话?”
万俟仙王声音显得懒散,他悠然道:“你觉得本座能编出这种话来同你说?”
“太离谱了!”
付甜甜啐了一下:“身为秘传,天天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我看江听玄完了,麾下都是这种人,我麾下弟子要是天天讨论我的八卦,我腿给他们打断。”
万俟仙王没听懂‘八卦’是什么意思,也没询问,只轻笑了一声。
付甜甜在识海里骂骂咧咧了好一阵子才安静下来,微吸了口气,现实中,她看向旁边的江听玄。
方才那几个弟子气息波动,他定然也感知到了,不过江听玄对他们的传音没什么兴趣,所以不曾理会,可如今付甜甜却无法不理会。
她面带笑容,手臂轻轻碰了碰他的,小声道:“江听玄,你平时是不是都很凶?我看你的师弟师妹们宁愿传音也不敢在你面前说话。”
她此话一出,虽是小声同他说的,可刚刚还在传音的几个秘传立刻停止了传音,纷纷看向他们,目光透出几许心虚。
江听玄倒是没什么情绪变化,一眼也
未看,只平淡道:“无需理会。”
几位秘传这才偷偷松了口气。
可这口气还没完全松下,又听付甜甜道:“你总劝我,我也要劝劝你,若有时间可以和麾下师弟师妹们多亲近亲近,其实你人很好,就是看上去太冷了,话又少,让人平白误会。”
她这么说,大约也是第一次有人这么说,江听玄面容微怔,扫了其他人一眼,良久才道:“我平素喜静。”
“可人情世故总该有的,人生在世,修道路漫漫,若只有自己一人,活着岂不是很寂寞?”
付甜甜微叹一声,不知想起什么,她面露温柔:“大道独行、曲高和寡,江听玄,你天资无双,注定要荣登九天,可日后定然不要只剩一个人,那样太孤独了。”
她的声音恬静温婉,仿佛一汪潺潺溪水,流淌至心间。
江听玄静静看着她的侧脸,眸光深邃,许久才挪开视线,他开口:“那你呢?”
付甜甜面容微怔,似是没有听懂他的话。
江听玄便继续道:“若日后离开伏天临,有什么打算?”
这话让旁边的秘传倒吸凉气。
什么叫‘离开伏天临’?
可江听玄没有理会他们,反倒付甜甜扫了一眼,对他们露出温和微笑,才答:“日后的事情谁能知道?况且我对首席终究是不忍的,也许你觉得我冥顽不灵,可有时命运便是如此,为一人倾尽所有,为一人遮风挡雨,哪怕他并不需要我。”
这话并不令人愉快,但江听玄大抵是听多了她对伏天临的感情,即便她这样说,他也没有什么异样情绪,只平静道:“没有什么是一成不变,你日后会改变想法的。”
付甜甜洒然一笑:“但愿吧。”她显然不认为这会成真。
江听玄不想再谈论伏天临,便在停顿之后重起了话题:“你的幻术之道是谁教的?”
“自学的。”
付甜甜弯着唇角看他:“当然,也做过一些微不足道的偷师之举,不过我的核心秘法是从一处秘境中得到。”
些许迟疑,她才轻声说:“便是那次,首席救了我。”
江听玄面不改色,掠过伏天临的部分,继续道:“你在幻术之道上天资超绝,不输幻天门的首席,只是修行时间尚短,没有受过长辈教导,平白浪费了天赋,幻天门有一位长老是我宗供奉,若你需要,回来我可以带你去拜访他。”
付甜甜不愿入宗门,所以他没有提及拜师之事,只说拜访。
看得出他是为自己好,付甜甜却笑着摇了摇头:“神子,你我说到底也只是萍水相逢,你不必事事为我考虑。”
她又将称呼换成了‘神子’。
江听玄眉间微皱,“我没有事事为你考虑,只是举手之劳而已。”
“若是举手之劳,掌教便不会生气了。”
付甜甜低下头看着自己掌心的纹路,声音显得十分宁静,并没有旁人那种占了便宜沾沾自喜的感觉。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我的缘法,不必神子为我强求。”
这话她说得平静,却总显得疏离了些。
江听玄眉宇褶皱更深,在旁边秘传弟子有些心惊胆战的目光中,他并未立刻冷下面色,只是语气淡了些:“修者争命,既然面前有缘法,何必在乎因谁而来?”
“你的好意,我偿还不起的,神子。”
付甜甜眉眼微苍,笑容染上了一些苦涩之意,毕竟她心属伏天临,而江听玄是首席的死敌。
“我没叫你偿还。”
江听玄难得对她冷漠,他声音变得有些冷硬:“付甜甜,人人都想占尽便宜,你却偏偏畏葸不前。修界从无良善,难道要等身死道消那一日,你才明白什么叫争?”
他很少生气,此刻算非常罕见了。
付甜甜面容怔怔,似乎不太明白他为什么突然生气,她微微咬着唇角,略低了低头,许久才极轻道:“抱歉。”
这两个字让江听玄有些生怒的情绪平缓下来,也许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些,他面色微缓,唇角抿直,半响之后,他道:“我只是不愿见你浪费一身天赋。”
“嗯,我明白。”付甜甜认真点头,并未因方才的争论而起嫌隙,她依然感谢他:“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谢谢。”
她如此表现,江听玄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本来就不善言辞。
静默片刻,两人之间终是再次安静下来。
只是这短暂的争论吓坏了旁边六位师弟师妹。
短短几句话透露了太多讯息,其中一些让人头皮发麻。
李师兄微咽了口口水,沉声传音:“要不要······告知掌教?”
付甜甜心悦伏天临,神子为他人做嫁衣还心甘情愿。
这样重要的事理应告诉掌教,毕竟这涉及到神子的终身大事。
可几位师弟无人敢回答他。
沉默了许久,才有人小声道:“师兄这般喜爱付甜甜,我们要是告知掌教,坏了师兄与付甜甜的关系,之后要如何面对师兄怒火?”
这是个很实际的问题,涉及到他们自身的前途。
片刻后,几人都非常有默契地没有再提传讯之事。
虽是忠于掌教,可他们毕竟是江师兄麾下弟子,哪怕是那位对付甜甜颇有微词的陆师妹也不敢轻易触怒神子。
飞梭便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中一路往前。
大约一天半之后他们一行人来到了陨落荒原。
此处靠近静谧之谷,除了他们已能看见不少修者,这其中有仙门弟子,也有散修。
修仙界很大,陨落荒原不过其中一隅,付甜甜之前历练没有来过此处,此刻落地,难免多看了两眼。
江听玄却并无好奇,待李师兄收起飞梭,迈步往静谧之谷行去。
付甜甜跟在他身后,走了不过片刻,她看见了一个熟人。
准确来说也不算熟人,但见过面,能叫得上名字。
对方一眼就看到了他们,他没有关注付甜甜,而是看向江听玄。
“江师兄。”
十大仙门关系有亲有疏,总的来说都算不上特别敌对,江听玄当年册为神子,诸仙门天骄见到他都会称一声师兄。
此刻唤他的人便是一位天骄,璇玑门的‘小道君’贺宴痕。
这也是一位比较有名的年轻天才。
对方面带微笑,率先走来,拱手道:“江师兄也是为那灵草而来?”
江听玄淡漠回礼,声音十分冷淡:“师妹需要。”
“原来是为师妹夺宝。”
贺宴痕将目光挪向付甜甜,笑道:“这位就是江师兄的师妹吧,天资不错。”
付甜甜从前见过他,毕竟大家都是年轻天骄,不过付甜甜这个马甲不认识,此刻听他这么说,她回头看了眼陆师妹有些憋屈的脸色,笑道:“公子认错了,我并非天极宗的人。”
贺宴痕目光一怔,似是不解。
不等付甜甜再回答他,她身边江听玄已漠然道:“我的朋友,付甜甜。”
“原来是付姑娘,真是不好意思,瞧我,竟认错······”
贺宴痕客套的话陡然一僵,旋即像是想到了什么,小声道:“付甜甜?”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几日之前,这位江神子好像以‘玄天神录’通缉过一女子,要求生擒,便是叫付甜甜吧?
可看着面前这两位,他总怀疑自己是不是记错了。
倒是
付甜甜见他神情凝固,玩笑道:“没记错,我便是之前被神子通缉的那个‘付甜甜’。”
“是、是吗?”
贺宴痕有些尴尬,不过他是个天性开朗的人,只稍稍停顿了一会儿,很快便露出俊朗笑容:“我是璇玑门的贺宴痕,既如此,不如我们同行,江师兄放心,那灵草我便不夺了,大家都是青年才俊,难得一聚,要和师兄好好喝几杯才是。”
他笑容热情,看得出发自内心,江听玄却微微皱眉,显然不想与他同行。
付甜甜默默瞥了眼他的表情,本着人多好浑水摸鱼的想法,不等江听玄拒绝,她便笑道:“原来是贺公子,久仰大名。”她看向神子:“那灵草应该还要些时间才能完全成熟,既然碰见了神子的朋友,不如聚一聚?”
江听玄唇角微抿,在她带笑的眼眸中沉默稍许,到底没有拒绝,只冷漠道:“随你。”
这两个字,是对贺宴痕所说。
“太好了,师兄你们到我们这边来吧,正巧我新得了些好酒。”
贺宴痕十分开心,当即便引着他们往旁边一个驻地走去,那里还坐了几个人,只是观其服饰,应该不是仙门弟子。
早听闻璇玑门‘小道君’广交好友,从不论身份,付甜甜以前还以为是讹传,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这种性格热情大大咧咧的人,又是天骄人物,真让人想把他收为小弟啊。
心中感叹几句,付甜甜露出好奇笑容,加快脚步,跟着他走到驻地之中。
也许是因为她在思索这些,难免有些忽视了身边的神子,江听玄眉间微蹙,看她满面笑意跟着贺宴痕往前。
他身后,六位天极秘传屏住呼吸,只觉毛骨悚然。
但神子什么也没说,在静默中跟着走了进去。
临时搭建的驻地不算太大,不过该有的都有,驻地中央燃着一堆熊熊烈火,虽是白日也烧得灼热,大约五六个人围坐在火堆周围,有年轻者也有中年人,甚至还有鬓发斑白的修者,见到贺宴痕皆笑着唤他‘贺兄’。
贺宴痕十分热情地回应了那些修者,而后才将江听玄一行人介绍给他们,请几位挪出个位置给他们坐。
听闻是天极宗的江听玄,几位散修面上笑容稍稍收敛了些,显然是听说过神子的威名。
江听玄生来荣光,从小见到的便是至强者与仙门中人,很少和这种散修共处一地,加上他性子冷漠,大约可能还有那么一点点洁癖,他明显不太想坐在其中。
但付甜甜却显得十分自然,一点儿也不在意地上的尘土弄脏了她的衣服,她走到火堆旁边,豪迈地牵起裙角,席地而坐,笑容同贺宴痕一样热情温暖。
江听玄看了她一会儿,唇角微抿,终于在她身边坐下。
他身后六位秘传等他坐下了才敢寻了位置也坐下,不过面上依然有些深沉内敛。
付甜甜是要当龙傲天统治修仙界的人,这种程度的与陌生人交流对她来说完全不是问题,三教九流她不是没见过,不过片刻便与周围散修说上了话,偶尔还与那位璇玑门的‘小道君’搭上那么两句。
唯独江听玄这边沉默死寂,几人仿佛身处另一世界。
他没有开口,其他人也不敢轻易过去搭话。
付甜甜说了一会儿之后似乎终于意识到身边还有一位不善言辞的神子,她回过头来,看了江听玄一眼,笑道:“神子大人,你看,我之前是不是说得很对?你真该好好同别人多说说话,虽说多嘴多舌不是什么好事,可人总要善于表达些。”
江听玄没有开口,依然脸色淡漠,漆黑眼眸倒映着那堆熊熊燃烧的火焰。
良久,他才道:“你与贺宴痕聊得不错。”
这话除了语气淡漠,没什么特别的情绪,
付甜甜自然也没往其他方面想,只当他随口说的,她回答:“这位‘小道君’确实如传闻中一般生性开朗,为人友善,不拘一格,神子,你不是告诉我,要多出去看看世界,多接触其他人吗?这大约也是一个好的开始吧。”
江听玄之前确实说过类似的话,让她多见见外面的世界和人,这样便会知道伏天临那等薄情寡性之人什么也不是。
但神子并不是想看到这样的画面。
他静默片刻,提醒她:“世人多有传闻,不可尽信。”
伏天临不是什么好人,可这贺宴痕也未必表里如一,世人传闻,谁知是真是假?
“我知道的,你放心。”
付甜甜朝他微微一笑,才回过头继续同那些散修和贺宴痕说话。
只余江听玄这边与六位秘传沉默无言,仿佛陷入冰天雪地。
最小的陆轻菱抿着唇角看了那边一会儿,实在忍不住,传音道:“这也太过分了,师兄最讨厌这样嘈杂的环境,她竟还把师兄抛在一边,去和那些散修还有那‘小道君’说话。”
旁边的秘传师姐则幽幽道:“我只怕未来更过分。”
陆轻菱愤愤不平:“难道那贺宴痕比得上我们江师兄,师兄冠绝十宗天骄,她真是不知好歹!”
“算了,别说了。”
最沉稳的李师兄只看了一眼便收回视线,他叹道:“师兄都没说什么,轮不到我们来管。”
“太过分了!”
陆轻菱再次恨声道。
只是他们的郁气传不到付甜甜这边,她正和‘小道君’说得愉快。
与陆师妹想象中勾三搭四的模样不同,她并非在和贺宴狠说什么亲近的话,而是在询问对方的修为,以及隐晦地打听他的喜欢,比如最喜欢和什么样的人交朋友、最欣赏哪一种天骄、会为什么样的人折首敬佩等等等等。
虽说已经有了两个小弟,一个天命之子一个附带,可龙傲天怎么可能只有两个小弟,那必然是走到哪儿收到哪儿,令众多天骄折首、纳头便拜才是龙傲天的真谛。
这个‘小道君’她很满意,适合成为她第三个小弟。
也因此,她言语总是热情了几分。
偏生那‘小道君’从来也如此,根本听不出她语气中的区别,他以为付甜甜也是生性开朗和善,与他一样,在交谈甚笃之后,甚至有种想与付甜甜皆为异性兄妹的冲动。
不过江神子在旁边,他到底还是没有提起这等容易令人误会的话,只十分开心地取了烈酒来,说要与付甜甜一醉方休。
江听玄面容冷漠,一直没有说话,直到一碗酒递到了付甜甜手上,她面容愉快,目光灼热,看向自己刚认的‘朋友’,颇有几分豪气干云,准备端着碗一饮而尽。
一只手从她手里取走了那海碗。
付甜甜眼里的火热总算退却几分,她带着些许疑惑看向江听玄。
死冰块也想喝?可以自己点啊,干嘛抢她的?
江听玄握着那碗酒,因酒水太满,有些茶色的酒水沾染上他的指尖,他却一眼也没看,只微皱眉头盯着付甜甜,声音冷漠道:“这不是什么好东西。”
虽说修者难醉,但酒水依然是用来麻痹人心中痛苦或疲惫的,对神思不算好,那些亡命天涯的散修就喜欢在九死一生后痛饮一场,抚慰心灵。
付甜甜不需要这种东西。
许是他的插手,原本火热的氛围突得一静,已经喝了一海碗的贺宴痕稍许愣怔之后笑着解释:“神子,这只是凡人酿的酒,不碍事的,付姑娘喝不醉。”
江听玄目光冰冷看了他一眼,看得他遍体生寒。
贺宴痕唇角微动,望向付甜甜,终究还是闭上了嘴。
江听玄把那碗
酒放在旁边,才继续同她道:“世界很大,不要什么都看、什么都学。”
付甜甜只是愣愣看他。
好一会儿,她才微微咬了咬唇角,轻声道:“其实······这并不算什么,我也是散修,神子出身高贵,大约体会不到修者九死一生的恐慌,可我是散修,我从前也像他们这样,偶尔也要亡命天涯,为生计奔波,神子,你真的不必如此。”
她又不是个孩子,江听玄到底是真对她有了什么特殊感情,还是教人教上瘾了?
许是她的话终究有些触动,江听玄目光中的冷意消退了些,只是眉宇间的褶皱依然没有抚平。
他也许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不知该如何开口。
静默半响,见他不再言语,付甜甜又重新从贺宴痕哪儿拿了碗酒,继续露出热情的招揽微笑,豪迈道:“今日遇见道君,当浮一大白。”
贺宴痕瞥了江听玄一眼,见他没有说话,脸上笑容逐渐恢复,气氛似乎又回到了之前的热烈——除了依然如身陷冰天雪地的天极秘传。
六个人皆静默无语,默默看着自家师兄微敛眉眼坐在原地,良久,江听玄侧头看向那碗被他放在旁边的昏黄酒水,白皙完美的骨节微弯,他端起海碗凑到唇角,略微迟疑,江听玄闭眼抿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