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心动了吗
在温听萝的记忆中, 肖来娣是个很小气的人。
小气到会同她计较一分一厘。
她从有记忆开始就是如此。
每次想从肖来娣手里抠出一点点钱,都会是一项很艰难的工程。
她的数学启蒙,甚至可以说是从和肖来娣的斗法中开始的。因为她没有零花钱, 她只能从各种跑腿中精打细算地节省出来零花钱。
这么多年过去,也没有什么变化, 前不久她还在和肖来娣算计着买菜钱,几角几块, 都值得她们大动心思。
不过有一点还挺平衡的。
——那就是肖来娣不单是对她一个人小气, 她对所有人都这么小气。
这个所有人的定义里,包括了她的同学和朋友。
以前在蒲县, 一个学校的基本上都住得很近,就这么一个小地方, 互相都认识着, 同学之间串串门什么的再正常不过了。
她去别人家时,因为成绩好, 所以最是受家长的欢迎,他们时常给她吃些自己做的小点心、家里的小饼干。但是别人来自己家的时候, 肖来娣无比吝啬, 就算手上正在吃什么, 也不会问他们吃不吃, 还会因为他们来家里吵闹而拉着张脸。久而久之,同学们被肖来娣吓得都不大敢来她家, 她因为付出与得到不对等,渐渐的也不去别人家了。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妈妈小气,也因为这个, 一度在同学面前抬不起脸来。
也是打这里开始, 因为她少去甚至不去别人家, 所以没得别人给的零食,再加上自己也没有钱买,她吃的零食开始急剧减少。
就算同学偶尔会要她一起吃,她也会因为自尊心而婉拒。她知道她还不起,所以她干脆不接,她不爱占人家便宜。
拒绝得久了,没想到她竟是戒掉了零食。即使很久不吃,也不会去想。
包括后来来到槐城一中也是如此,每每被邀请一起吃东西,她都会婉拒。婉拒失败的话,就会很有愧疚感。
她也想大大方方地接受分享,并和他们一起分享自己的东西,但是她没有资本。
那是来自原生家庭的伤痛,从小拮据得过分的话,很可能会带来伴随一生的心理阴影。
如果说家里的收入并不高,柴米油盐样样是钱,那肖来娣节约没有错。
但她小时候的情况分明不是这样。
在程小哲出生之前,肖来娣在家附近的一家小厂子做些手工活,加上程洪昌的工资,两个人赚钱三个人花,一点都不费力,家里的开销并不紧张,可即使是那个时候肖来娣也没有对她大方过。
要是情况就这么下去,就算肖来娣再抠,他们的日子过得也很滋润,一家三口的生活多好呐?邻居们不知道有多羡慕他们家的生活,肖来娣的日子轻松,她的日子也轻松,每个人都是轻松而没有压力的。
可是这对夫妻不知道享福,他们就是要去拼个儿子。
——后来有了程小哲,家里的情况急转直下。
为了更好地照顾他,肖来娣没有再去做工,家里只剩程洪昌一个人赚钱,偏偏又多出了一口人,还是个奶粉和尿不湿样样都费钱的小孩子,家里一下子就入不敷出。经济上紧张,压在夫妻俩身上的压力也重,压力一重,脾气就不好,几乎没几天程洪昌就要发一次火。
他们过得不容易,温听萝过得自然就更不容易了,肖来娣对她更是抠到了极点。
每次肖来娣在算账的时候都要紧皱眉头,算来算去,到头来也还是欠了一屁股债。
温听萝想说他们不管过成什么样,都是活该,偏偏还要拖着她一起,去供他们那宝贝儿子,她不愿意,就是她不懂事,就是她自私自利。
这么多年下来,温听萝都已经习惯了肖来娣的节约,也习惯了她把一分钱掰成两分花。大人们节衣缩食,连带着她也从来不知大方点的大气为何物。
小到一块钱,大到几块钱、几十块,她可能都要计算很久,给自己都舍不得花。
而在徐亦婉眼里,这些似乎都不是事,连在心上过一遍都没必要。
她很大方地就能给自己好几包感冒灵,叫她拿去给同学。因为那是她的同学,所以徐亦婉毫不小气,只要她和同学关系好好的就行。
越是随意,也就越见得大方。
穷人和富人的差距,总是可以体现在方方面面,可以体现在各个角落。
温听萝作为最直观也是最直接的“体验官”,她控制不住地感慨。
徐亦婉问她在想什么,她如实回答。
她确实是苦过来的,没必要遮掩隐瞒。
听了她的话后,徐亦婉却是说不出话来。
她的手还扶在女儿肩头,就那么顿在那里。
她想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够这样苛待女儿。
女儿是掌心宝呀,更应该娇养、富养,不仅得注重物质上的优渥,还得注重精神上的培养,他们夫妇细心又精心地培育着蕴蕴,如在浇灌世界上最娇贵的花朵,为什么在世界的另一个角落,却有人这样对待她的亲生女儿?
即使不是男孩,即使再重男轻女,也不该如此吧?!
都是自己生的孩子,差别难道就能这样大?
徐亦婉掐紧了手心,直到指甲在手心都掐出印来,她才晃然回神。
丈夫刚才同她说,他们不能再在蕴蕴身上花更多的钱了,这样对萝萝太不公平。
刚才她便是赞同这话的,所以即使觉得担心,也没有多加掺和丈夫的决定。可是现在,她恨不得举双手双脚赞同都不够。
——他们对她的女儿这样亏待,她凭什么在这个基础上再去那般顾虑担忧他们的女儿!
徐亦婉的双眸溢满心疼,她将女儿轻轻搂进怀中拍了拍她的背,“是妈妈的错,都怪妈妈,为什么会将你遗落在外这么多年,发现得这么晚,还找到得这么晚。我们忘记那些吧,以后妈妈断不会再叫你过那样的生活。”
什么一块两块的,这是她的女儿,这是她唯一的一个女儿呀,凭什么那样拮据?!什么零食啊饼干啊,他们家什么时候在乎过那些东西?凭什么她的女儿得不到?!
什么都缺,什么都不够,那样的日子是还停留在上个世纪吗?既然一个孩子都养不起,那又为什么要再生?!
徐亦婉泪流不止,萝萝在同她叙述幼时经历的时候,好像有一把刀在她心上一下一下地割。也不一次给个痛快,就那样跟她磨,只教人生不如死。
她痛得都要昏厥过去。
等温听萝回房间后,徐亦婉握着手机,沉思半晌,她忽然解开屏幕锁,在联系人里划拉了一会,打了个电话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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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听萝来到温家以后真实现了财富自由。她还没来的第一天,徐亦婉就给她转了一大笔钱,后来陆陆续续的又转了两次,每次都是五位数,但他们似乎还觉得不太够,索性直接给她一张卡,叫她想买什么就直接刷,卡里的钱肯定够。
她不知道这个“肯定够”是个多少的定义,但联系起温家的情况,也能大概得知这是一笔不菲的数额。
爱一个人很简单,要么给予精神上的爱,要么给予物质上的爱。
后者虽粗俗了些,但又何尝不是爱意的一种笨拙的体现?不然辛苦挣来的钱,何必拿出来给别人花?
而温常赋他们现在就是对于前者不知所措,只能依靠后者稍稍弥补。
温听萝手里还从来没有拥有过这么多钱,别说是对于一个高中生来说定是够的,就算是对于一个已经出社会的成年人来说,这些钱也足够过得异常滋润、生活无忧。
她也会惶恐不安,觉得受之有愧,但是他们反复地与她强调,这些是他们的,她是他们的女儿,她怎么花都是理所应当。
别的温听萝不知道,但她知道,至少温辛就没有这个待遇,他手里的钱是定额定期给的,花完就没了,只有她手里,仿佛有取之不尽的钱等着她花。
这样的待遇叫她受宠若惊。
这是完全推翻了她从前所身处的世界的一种定义和操作。
——给女孩的待遇,远优厚于男孩。
她心里那个原本已经固定住的一个小世界的定义,被他们亲手掀翻。
他们在告诉她——课本上的世界本就是正确的,你对这个世界的期待也是可以实现的。
那是对世界观的重塑。
也是对三观的全盘重造。
可是温听萝喜欢这个新的“世界”。
在这里,她才感觉自己是可以呼吸的。
因为于女孩而言,这里是自由的空气。
抵达和岑可约好的地方时,那里已经站了两个人。
岑可在qq上跟她说快到了,所以她是还没到的,已经杵在那里的两个人——
是季清洄和符戈。
这两个计划之外的人,但是比她们两个当事人来得还要早,而且积极。
温听萝今天出门的时候原本只带了个手机,感冒灵也一起拿着。她称得上是个极简主义的小女孩,不太打扮,也不爱什么外物——主要是因为习惯如此。
但徐亦婉在家,她愣是把人拦住,去找了个包包出来,往里面塞进去纸巾、湿巾、卫生巾、防晒霜、几张现金和几个硬币,才满意地一拍她的小肩膀,放她出来。
——可以说是事无巨细,能够预防各种突发状况和意外了,而且这个包包和她今天的裙子还很搭,锦上添了朵花。
温听萝当时没什么表现,出门后没忍住低头看了好几眼。
说起来,别人家的女孩都会被妈妈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但是她从小就没有被打扮过。
她从程家带来的那些衣服,徐亦婉看见的时候有些生气,她看出来了,但是徐亦婉没有发作,只是询问她之后把它们全都收了起来。
温听萝当然知道为什么,因为那些衣服都是肖来娣跟别人要的二手衣服,很旧,也不适合她。她平时不怎么穿,都只是穿她自己买的几件t恤。
来到温家以后,她终于是拥有了一个别人家的妈妈,徐亦婉很热衷于给她打扮。
她自己有一个很大的衣帽间,里面摆满了徐亦婉给她买的各种衣服,全都是刚摘掉吊牌的新衣服。梳妆台上是各种各样的小饰品,琳琅满目,满足了一个小女孩对美丽世界的全部幻想。
岑可快到了,温听萝先过去和他们会合。
符戈正对着大门,第一个发现她来了。
他撞了下季清洄的胳膊。
季清洄很少同他这样心有灵犀,都不必多问一句,就似有所觉般地撩起眼看过去。
小姑娘的身影径直映入他眼里,他收起手机,眉眼间掠过一道不满。
——很好,昨天跟他出来,能怎么简单怎么来,今天跟岑可出来,能怎么漂亮怎么来。
这姑娘玩的这是哪一招?
——不。
不对。
季清洄的脑子转得飞快。
昨天是跟他出去学习,所以人家姑娘矜持地穿了简单的衣服,以此掩盖那不可告人的少女心思。毕竟是追人,小姑娘脸皮薄,总是没法太明晃晃。今天虽然是跟岑可出来,但她早就知道他也会来,所以与其说是穿给岑可看的,不如说是——穿给他看的。
今天是出来游玩,原本她也只跟岑可约好,今天打扮得再漂亮,目的都不会太明显——比如他刚刚就差点被蒙蔽过去。
季清洄终于想通了里面的弯弯绕绕,一时间只觉得女人心海底针,她们的这些小心思,藏得可真深,没点真功夫还真猜不出来。
他恍然之后,心情只剩愉悦。
能够下这么多心思,她也是不容易。
小姑娘家爱面子,可以理解。
温听萝走到他们面前时,很容易就能发现今天季清洄心情不错。
不是一般的不错,是可以说得上极好的那种不错。
只有符戈知道这短短的几秒钟内都发生了什么。从乌云密布到云开见日,啧,他不知道洄哥都经历了些什么心路历程,但是看起来,情绪差别还挺极端。
小菠萝还是天真了,合着所有的一切都只有他受了,留给小菠萝的只有晴空万里。
呵呵。
温听萝有些奇怪,她还很少见到季清洄心情这么好呢。不过她也没有多问,只是掏出几包感冒灵给他:“喏,记得喝呀。”
季清洄颔首,收下人姑娘的关心。
昨晚到现在,她还能惦记着,也是不容易。看在她对他这么上心的份上,他说什么都得把这几包喝完。
温听萝以为今天四人聚头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她和季清洄交接一下感冒灵。
交接完后就结束啦!他们玩他们的,她们玩她们的。
她想得很简单,所以送完感冒灵后她问说:“你们俩待会去哪玩?”
季清洄瞥她一眼。这是在试探他们的行踪吗?想跟就直说,他又不是什么小气的人,还能拒绝她们一起。
符戈问说:“什么?我们不是一起的吗?”
一句话,直接把信息差挑明。
温听萝迷茫地眨了下眼:“是……吗?”
——她怎么不知道?
季清洄握拳轻咳了一声。
昨天他和她说的是会面,和符戈说的是出来和她们玩。
现在这两人之间的确是存在信息差。
不过某人并没有意识到什么错,他还怒其不争地扫了温听萝一眼。
他都把机会送到她面前等着她握住了——只要收一下手心,就能握住的机会,怎么她都不知道握?
真的是个很不会追人的姑娘。
她不会追倒也没什么,只是累着他一个,总是要他替她操上半天心。
符戈热情得像是一团火,大大咧咧的,根本就没发现不对劲,“是啊!岑可到了没有?我们待会去哪里玩?”
温听萝:“……”
岑可可能还不知道我们四个人要一起玩。
迎上符戈亮晶晶的眼睛,她下意识指了指里面:“里面有个小商城,还有个商场……我们想先去里面。”
符戈积极附和:“好啊,那就去里面。反正我们今天闲着也是闲着,不如出来逛逛。”
温听萝:“喔,这样啊。”
原来是他们也不知道玩什么,所以才想和她们一起玩的吗?
她艰难地想通了这件事内里的缘由。
她是个对朋友很大方的姑娘,这种小事她自然不会计较,那就一起玩吧!
季清洄这个知道所有的人一句话都还没说,两个都只知道一半的人就在稀里糊涂的沟通中达成了共识。
但反正结果差不多,所以他也没再吱声。
他清风朗月般插着口袋站在一旁,敛目收下这个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