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悲喜
谢云殊一怔。
世人大多看重姓氏, 但他一个明明姓谢却被襄州裴氏教养长大的人还真没有将姓氏看得特别重。
襄州裴氏和他不是一个姓氏,却将他精心教养疼爱长大。谢丞相固然是自己嫡亲的祖父,同样姓谢, 也不妨碍他为权势争斗抛自己出去。
他只是没想到景曦会突然提起此事。
“但凭公主的意思。”谢云殊道。
景曦抬眼看他一眼, 颇有些惊讶地一笑。
“公主怎么突然提起此事了?”谢云殊问。
他感觉有点匪夷所思:难道晋阳公主和楚霁在一起, 讨论的话题就是他们的孩子到底姓什么?
“你不是问本宫和楚霁在谈什么要事吗?”景曦微笑道, “本宫和你的女儿,公主府未来的小郡主, 难道不算要事?”
她敛起笑容,淡淡道:“父皇倒是很盼望早日抱上外孙,在年前的信中说,盼望将来本宫带着孩子回京给他看呢!”
以谢云殊的聪慧,几乎立刻就明白了晋阳公主和楚霁为什么会提起子嗣的事——怀孕生子过程漫长,熙宁帝的话, 分明就是在暗示, 景曦一两年之内回不了京城。
景曦随口抛出这个话题,避重就轻地道:“不过,如今太子出事, 父皇的态度未必不会变化。”
不要看太子中毒才过去三天, 但早在大年初二时,就有公主府留在京中的人飞马传信而来。也幸好消息传得早,因为传信的人大年初一前脚出了京城, 后脚整座京城都被戒严封锁起来,再晚一点就要被扣住了。
谢云殊眼睫一闪。
他的祖父谢丞相是坚定的太子支持者, 除了不理朝政的谢云殊,谢家其他人和东宫一派走得都很近。太子中毒,谢丞相必然焦头烂额, 倘若太子当真薨逝,吴王得势,谢家就有麻烦了。
虽然对谢丞相失望,但谢云殊还是情不自禁地担心起来,毕竟他的母亲、祖母都在谢家。
谢云殊无声地叹了口气。
景曦随口道:“这样一来,景嫣的婚事也不知会不会生变,她的婚事明显就是联姻的利益所需,太子出事,景嫣的最大价值也就没了。”
齐朝公主的闺名很少外传,谢云殊一怔,一时没反应过来景嫣是谁。
“太子的胞妹,六公主。”景曦解释道。
太子的胞妹,也是景曦的妹妹。谢云殊听她语气十分淡薄,就知道姐妹二人关系不睦,自然不可能表示惋惜,但他又没有落井下石的习惯,一时犹豫没有立刻开口。
谢云殊没有马上接话,景曦也不在意,她一笑,将谢云殊送来的红宝石芍药放进了袖中的锦带里,往窗外看了一眼,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回府吧。”
---
“怎么会这样呢?”顾贤妃喃喃。
天色昏暗,殿内灯火亮如白昼。顾贤妃靠在殿门边,身体一半处于明亮的光影下,一半隐没在黯淡的夜色里。
“衡之……”她的泪水从面颊上流下来,“我的衡之。”
六公主从床前抬起头,朝顾贤妃看去。
这一刻,母妃的身影在她眼里突然显得那样瘦弱无助。
顾贤妃锦衣华服,满头珠翠,分明是非常华贵端庄的宫妃装扮,然而锦衣已经揉皱,精美的发簪已经松脱,她的老态完完全全显露出来,像是被抽干了全身力气,眼角的细纹清清楚楚显示出她的年纪。
“母妃。”六公主往顾贤妃的方向走了几步,低声唤道。
她一直生长在母亲和兄长的羽翼之下。太子猝然倒下,六公主满心惊慌,原本对顾贤妃的怨怼全然不见,只想扑进母亲怀里哭一场。
顾贤妃没有理会六公主。
她的衡之,她十月怀胎拼死生下的第一个孩子,她和顾家满门寄予厚望的太子,也是她在宫中立足最重要的筹码和本钱。
衡之早已经不是那个身高刚到她腰部,奔过来扑进她怀里,需要她保护的小孩子了。相反,他已经成为了母亲和妹妹的依靠。
顾贤妃从来没想到,太子居然会轻易地中了暗算,走到了性命垂危的境地。
她耳朵里轰轰作响,全身的血冲到头顶,眼前一阵阵发黑,几乎要倒下去。
“母妃!”六公主惊叫一声,扑上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顾贤妃。
“那个贱人……”顾贤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其中蕴含着浓浓恨意,几乎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那个贱人呢,我要杀了她!”
玉姬身边的侍女挨不住拷问,已经一五一十交代了。于是尚且昏迷的玉姬立刻被龙骧卫带走,要审问出解药的下落和谋害太子的前因后果。
说是审问解药,但是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这毒异常剧烈,已经毒入肺腑,就算服下解药,恐怕也回天无力了。哪怕侥幸保住性命,后半辈子也是个缠绵病榻的废人。
换句话说,太子现在已经废了,东宫储君的位置注定易主。
玉姬被抓,东宫其他的妃嫔也无一幸免。除了太子妃被客客气气请去问话,其余上至侧妃下至没有名分的通房,全部进了大牢。
“我要见母妃,我要母妃!”有幼女的哭声遥遥传来,尖锐刺耳,“母妃,哇——”
那是崔侧妃所出的太子长女,东宫大郡主。
“哭什么!”顾贤妃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似的,“她父亲还活着,不准哭,把她的嘴堵起来!”
一旁的宫人一惊,瑟瑟望向六公主,不知该不该动。
“母妃,母妃。”六公主哭起来,“母妃,你别吓我,我害怕,皇兄已经病倒了,我真的害怕!”
孙女的哭声激怒了顾贤妃,女儿的哭声倒是短暂地拉回了顾贤妃的神志。她愣了片刻,突然回手抱住六公主,母女二人抱在一起,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每个人喜悲各不相同。东宫里顾贤妃母女愁云惨淡,春和宫里,林昭仪却禁不住笑起来。
“真好啊!”她喟叹道,“太子看来是真要不行了,真是……我儿还没出手,他倒自己快把自己弄死了。”
宫人们都低着头,假装耳聋。
林昭仪太高兴了。她自伴在熙宁帝身边开始 ,就有一直被笼罩在两道阴影下。一个是贵为正妃,身份尊贵的宣皇后,另一个是先她一步生下长子,地位稳固的顾贤妃。
熙宁帝登基之后,宣皇后插手朝政,不但在后宫,就连在前朝也威名赫赫,林昭仪不敢冒头,夹着尾巴做人。后来皇后膝下只有晋阳公主一女,熙宁帝就立了长子为太子,于是不但林昭仪自己,连她的儿子也要屈居太子之下。
好不容易宣皇后薨逝,骄纵傲慢的晋阳公主出宫开府,熙宁帝又迎了宣皇后的嫡亲妹妹进宫。这个年纪轻轻的丫头片子,一入宫就越过了伴驾二十多年的顾贤妃和林昭仪封了贵妃,死死压在了她们头上。
一直到今日,林昭仪才有了一种扬眉吐气的骄傲。
太子出事了,无论死活,将来都很难继续占在储君的位置上,储君之位迟早是吴王的。届时顾贤妃无依无靠,柔贵妃膝下无子,她们两个拿什么来和自己争?
林昭仪只觉得自己这么多年的委屈没有白受,马上就要苦尽甘来。
“等这件事了了,春和宫上下每人加赏三个月月例银子!”林昭仪眉飞色舞。
她总算还有最后一分理智,没有马上大张旗鼓拿银子赏人。
“谢昭仪恩典!”一听有赏赐,宫人们齐齐拜倒。
林昭仪笑着,半晌神情一肃,冷声道∶“记住,出去之后守口如瓶,若是有人管不住舌头,本宫就替你们割了!”
她发起怒来很是吓人,众人忙连道不敢,争先恐后的表忠心。
敲打完宫人之后,林昭仪道∶“起来吧,都仔细……”
后半句话尚未说完,就有一个太监急匆匆进来,正是林昭仪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他疾步走到林昭仪身边,低声耳语两句。
刹那间林昭仪脸色大变,一张娇艳的面容血色褪去,几乎如纸一般苍白。
“发生了什么!”她惊声道,“皇上为什么会派禁卫封锁吴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