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螃蟹
公主府里的气氛彻底变了。
在京城时, 无数双眼睛盯着公主府,公主府的婢仆尚且能绷紧弦, 生怕被钻了空子。迁居晋阳之后,晋阳公主在建州地位远胜他人,就连知州和巡检使也要对景曦俯首听命。
因此,不少人难免就自得起来,不复往常小心谨慎的处事态度,府中风气多少有些浮躁。
还没来得及浮躁几天,护卫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了一批人。虽然大部分是驸马带来的,但被一同处置的竟然还有公主身边的一等侍女云容。
云容被杖毙的时候,满府婢仆都被带去观刑。血肉飞溅的画面和撕心裂肺的惨叫声着实吓到了不少人,有胆小的晚上回去就做起了噩梦, 甚至第二日就发起了烧。
接下来几日里, 府中医官前所未有的忙碌。
景曦从京城带来的婢仆都如此谨慎,跟随谢云殊前来晋阳的人就更加胆战心惊了。
谢云殊亲自把他带来的人传进后院,提点道:“我不管你们原本是谁的人,但既然随我来了晋阳,就不要再认第二个主子, 如果有人敢阳奉阴违, 公主能处置她的亲信侍女,我也一样能处置了你们。”
原本温和的人冷下脸格外有说服力, 谢云殊下了狠心, 准备如果再抓到有人私自往外传信, 就杀鸡儆猴。
于是后院里也瞬间安稳下来,一时间公主府迎来了前所未有的和谐时刻。
景曦对此很满意。
但谢云殊的心情并不好,他将人送回京城的举动几近和祖父翻脸。纵然谢云殊已经对祖父有些失望,但他之前从未想过要彻底和祖父乃至谢家对立。
连续几日, 谢云殊茶饭不思,精神恹恹。
景曦探望谢云殊的时候发现她养在后院的美人瘦了一圈,大惊。谢云殊在她眼里就是个好看又好用的花瓶,现在漂亮的花瓶疑似要褪色了,景曦十分焦急。
她决定分散一下谢云殊的注意力,给他找点事情做,聊以排遣内心的苦闷。
“重阳节办赏花会?”谢云殊难以置信道,“三日后就是重阳节了!”
景曦连忙解释:“当然不是重阳节当日,说到底,赏花会只是个和晋阳当地世家接触的幌子,放在九月下旬也可以。”
她默算了一下时间:“半个月的时间筹备,应该也够了。”
“九月下旬的话,时间应该是够。”谢云殊道,“但是有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景曦问。
谢云殊真诚道:“我不会。”
景曦:“……”
她震惊地睁大了眼,谢云殊回以真诚无辜的表情。
景曦愣了片刻,这才反应过来,操办宴会、打理家事本来就不是谢云殊一个世家子要学的内容,他前十七年学的全是名士那一套,之前能把府中杂事管好已经算是无师自通了。
谢云殊无奈道:“之前看账册、安排人手那些事倒也不难,我多多少少也了解过一点,这次赏花宴要将整个晋阳的世家官宦全都请来,场面铺的太大,我虽然想帮忙,也是有心无力。”
两人相对无言,彼此都很崩溃。
谢云殊有心无力,景曦倒是跟着宣皇后学过,但建州每逢秋冬两季物价不稳,粮价时有飞涨的现象,景曦正在研究如何解决这个问题,实在没时间在赏花宴的琐碎上费心。
往日在京城时,景曦要想举办宴会,一切有楚霁协助,有公主府管家打理,柔贵妃也会从宫中派女官出来帮忙。可现在离开京城,管家留守京中公主府,柔贵妃远在宫中,楚霁又跑到南州去了。
这样不行!景曦心想。
没有了能帮忙的人选,那就再培养一个出来,自己决不能把时间耗费在府中琐事上!
景曦抬头,对谢云殊道:“你不会的话……那就学吧!”
“本宫找个人来教你。”
谢云殊:“……好。”
景曦找到了林知州,要求借他的夫人一用。
林知州爽快地一口答应,并且兴奋、扭捏又充满期待地向景曦发起了邀请:“臣的小女十岁生辰就在九月十日,臣准备给她大办一下,不知公主愿不愿意赏光?”
别的地方不提,单凭林知州对儿女很是爱护这一点,就值得景曦高看他一眼——她生在深宫里,见过不少天家贵胄的肮脏事,卖女求荣的、弃子保命的都不少见,像林知州这样一双子女均为嫡妻所出,对儿女真心疼爱的,已经算是罕见了。
景曦心知林知州想借此给他女儿增光添彩,一口答应下来:“届时本宫和驸马必定亲自前去。”
林知州大喜,连声说明日就让他夫人来公主府为公主分忧。
景曦:“……倒也不必这么急,等你女儿生辰办完再说吧。”
重阳节的惯例是登高赏菊,登高是不行了,近日晋阳刚下了几天雨,山路湿滑落叶奇多无比。赏菊倒是可以,晋阳市集中近日最多的就是卖花人,谢云殊派人出府,买了不少花回来。
他对莳花弄草之道也颇有研究,眼光更是精妙。一时间,原本有些萧条的花园被各类花草装点一新,还移栽了些光秃秃的梅树。
到了重阳节那日,景曦从外面回来,一眼就看见正房多了盆玉白的菊花,花瓣上还有着淡淡红痕,香气淡淡。
送花来的是珊瑚,笑道:“公主,这盆花是‘玉壶春’,买来的一批花里,这是开得最盛的一盆,驸马特意命奴婢给公主送来。”
“有心了。”景曦随口道,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失笑道,“既然是他特意挑出来送给本宫的,总不好养死了,云容,这盆花你照看着。”
云容连忙应了声是,把花捧到窗下去了。景曦再抬眼一看,一旁的博古架上还放着谢云殊送她的那盏玉兔灯,她放在这里没吩咐,侍女们也不敢私自给她收起来,这盏灯就一直留在了这里。
“把灯找个箱子收起来。”景曦摸了摸兔子脑袋,吩咐道。
她不知怎么的,突然有点想去看看谢云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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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云殊正在吃蟹。
螃蟹秋日最肥,他往年在襄州时,一到中秋过后,裴家餐桌上就少不了螃蟹的身影。不但他们日日吃蟹,还要给京城的母亲送去两大筐。
到了晋阳,吃螃蟹就不是那么方便了。一直到重阳节前一日,厨房里才备上两筐螃蟹。
宝泓亲临厨房,查看了螃蟹,发现它们很是肥美,欢呼雀跃地回来向谢云殊报告。
公主府里一共只有景曦和谢云殊两个主子,这两筐螃蟹理论上该由谢云殊和景曦分享,然而谢云殊昨日询问景曦,震惊地发现,这位长在京城的公主竟然从来不爱吃蟹!
不爱吃蟹的景曦本人大方地将螃蟹全部转赠给了谢云殊。
景曦一进门,正看见谢云殊左手边摆着菊花酒,右手边是一道蟹酿橙。
蟹酿橙就是将蒸熟的蟹黄蟹肉拆出来加以调制,放入挖去一部分橙肉的橙子中上笼蒸。做法不算难,又有刘厨子这个专攻南菜的厨子在,这道蟹酿橙格外鲜香味美。
面对如此美食,景曦无动于衷。
她在谢云殊对面落座,对谢云殊邀请她共享蟹酿橙的热情予以婉拒,只道:“本宫不吃螃蟹。”
谢云殊对此百思不得其解,索性直接发问:“公主是觉得螃蟹性寒吗?”
景曦的神情有点古怪,她说:“不是。”
谢云殊留意着景曦的脸色,一见她神色微有波动,心想难道自己触及了什么不便言说的秘事?
就在他的思路要转到波云诡谲的权力斗争上时,景曦煞风景道:“是因为本宫小时候跑到母后宫中小厨房,看见有螃蟹,非要拿一只活的回去玩,本宫玩螃蟹的时候,把捆住螃蟹的绳子给解开了。”
谢云殊感觉隐隐明白了什么。
果然,景曦继续语气沉痛地陈诉起她童年时的悲惨遭遇:“然后它就袭击了本宫,夹住了本宫的手指,三个宫人合力才把它从本宫手上弄下来!”
当时晋阳公主尖利的哭喊声震动了整座凤仪宫,连正在书房里看奏折的宣皇后都被惊动了,派人飞奔去太医院请太医,一群宫人围着景曦和她手上的螃蟹想办法。
谢云殊:“咳!”
他轻咳一声,掩盖住流露出来的笑意。
景曦下了论断:“本宫看见螃蟹,就觉得手指疼!”
害怕螃蟹又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景曦不想在小事上难为自己,所以她从来不打算克服对螃蟹的恐惧。
谢云殊善解人意地示意宫人把蟹酿橙从害怕螃蟹的晋阳公主面前撤下去,笑着转移了话题:“我已经将明日给林小姐的礼备好了,公主要看看吗?”
“不必。”景曦道,“你做事本宫放心。”
真的放心吗?谢云殊余光瞥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珊瑚,明智地没有多说什么。
下一刻,景曦一手支颐,懒懒道:“明日记得穿那件雪光锦的衣裳,这是本宫和你第一次在晋阳公开出现,千万要端起公主府的架势。”
谢云殊愣了片刻,惊讶道:“公主是让我一同去?”
“不然呢?”景曦道,“你是本宫的驸马,难道要把你一直关在府里?”
她眼底含笑,看了一眼谢云殊,声音柔和而甜蜜:“只要你对本宫忠诚,尊荣、体面、有限的自由,驸马该有的,本宫都可以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提前更新,出门吃饭了,今天少一点,明天还是六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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