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凤果
大佛寺外，龙藏河里。
数名僧人在水里打捞，不时潜入水中，不时浮上来。
突然一个年轻的僧人从水里冒出，喊着：“找到了！找到了！”
找到的是真正的雪介方丈的法身。
时日太久，法身只剩下骸骨、袈裟和脖颈里的串珠。
僧众将这法身移到寺西的塔林，挖掘地宫，埋葬在内，并在地宫之上起造墓塔，以彰显雪介方丈往日的功德。
师修在临死之前还是揭露出金翅鸟的身份，从而替原来的雪介方丈昭雪，纵做出些许恶事，也是出于偿还恩义和无奈，况且仁心未泯，不失为佛门弟子，准许葬入塔林。
这天下来，秋练、黄莹和落落也没有闲着，他们把死去之龙的尸体在龙藏河边埋葬，立下木牌，上写有“龙冢”两字。
念起死掉的浮海，黄莹肝肠寸断，在龙冢之侧为他修起一座土墓，明知自己容貌丑陋，不堪为妻，可是此心已许，敝帚难珍，在墓碑后面以血写下“未亡人谨立”数言。
秋练和落落看后，都凄然酸恻，心想：“浮海已死，她这样做是要终身为他苦守呀！世间情痴之人。”
看到黄莹痴立于坟冢前，秋练和落落也不忍离去，待在旁边，直至夕阳半落。
傍晚。
回到厢房，吃过僧人送来的斋饭，黄莹站到院子里，望着夜空发呆。
秋练不忍，陪在身边安慰。
落落坐在桌边默默发呆。
落落眼神迷离，似乎要睡去，谁知忽然有个小人跳出来，站在他面前：“你有没有后悔的事，我可以帮你！”
落落打量他，从头到脚：“你是傒囊吗？”
之所以这样问，是源于在山上时，落落在书上看到过相似的妖，落落记得，《搜神记》上载：两山之间，其精如小儿，见人则伸手欲引人，名曰傒囊，引去故地则死。
落落很马虎，记得住的妖很少，傒囊倒还记得，因此看见这个神出鬼没的小人，想当然地认为就是。
“我没有向你伸手，肯定就不是。”小人转过身，背着手，如同在思索问题的书生，“它生于两山间，离开原来的地方会死去，我要是它现在岂不已死掉。”
落落好奇，低头瞧着，还伸出一根手指在它身上捅捅：“那你是什么妖？”
“我是能改变人或妖命运的妖，生于风姤镇附近，是很稀有的！”小人瞥着落落，很是骄傲地说道。
落落听它说不是傒囊，开始再次审视，在它身边转起圈子来，宛如那些买马买牛的牲口贩子。
他发现，小人不足三尺，浓眉大眼，圆圆胖胖，如年画上的娃娃，只是头发蓬乱，像是落满乱草、绿叶和星星小花，身上的绿衣不是袍子，却大的多，就像这小人趁母亲不再将家中大人的衣衫偷偷穿了出来。
真的是和师父说的傒囊不同，那么会是什么呀？
正待要问，又从墙壁角落里跳出三个同样模样的小人，新来的小人里，有个很像发号施令的，对和落落说话的小人说道：“这个人类小孩又不是我们要找的，外面的黄莹姑娘此刻有后悔的冲动，我们去帮她。”
四个小人走出去，走向黄莹和秋练，落落追着：“你们还没告诉我，你们是什么小妖？”
小人不答，头也不回。
黄莹和秋练听到语声，回过身，看见四个长得一模一样的小人，秋练惊讶无比：“好多的孪生兄弟，哪位香客竟然有如此福气！”
黄莹也是惊讶，惊讶里带着欢喜，当然，听过秋练的话后就直接笑出来：“它们可不是别人家的孩子，而是世间的妖。”
又转向它们：“你们怎么会出现的！”
领头的小人道：“你身上发生的事我们已知晓，也知道浮海那位少年不在人世，所以，我们觉得你现在会愿意吃下我们的。”
秋练和落落虽从黄莹之前的讲述里略略听闻那个愿意被人吃掉的小妖，因为还不知眼前的小妖究竟是不是，故此，还是懵懵懂懂，或者暂时想不起来：“你个小孩，干嘛让人吃你？”
小人都道：“可以改变人生呀！死去的人也能复活！”
黄莹对秋练和落落说道：“它们就是凤果和它的分身，是小妖，也是我以前认识的朋友。”
“吃了你，就能更改三十年吗？”秋练问，“怎么更改？”
“更改三十年的人生轨迹，是说假如你今年已是古稀之年，那么从吃下我的那刻，会倒退三十年，回到你四十岁的时候，重新遇到新的人，走不同的路。”凤果耐心地给秋练解释，“你今年二十岁左右，更改三十年，你就像变成个连赌本也失去并且欠账的赌徒，从前所走过的路以及遇到的人将会全部消失。
你会在世间的某个空间静待数年，直到某年某日，才可重新做人。”
“没有女子不希望自己年轻，没有人不想有悔过重来的机会。”秋练温柔地说道，“世间的妖都像你这样傻吗？心甘情愿让人吃掉。”
“世间的人绝不会像我们这样做的，很多的妖也不会。”凤果颇为自得，“我们凤果却能如此做，因为凤果每死一次，很快能重生，并且因此获得一个额外的分身。
失去一个，得到两个，很占便宜呀。”
“所以······”秋练想说的是“所以你也并不是完全无私的”，却由于某种原因没能说出口。
凤果已猜出秋练要说何种言语，却欲言又止，便自己道出：“所以我也并不是全为别人，也为自己的永生考虑哪！”
“你若能永生，世上的人也就有后悔的机会，两者是互惠互利的。”秋练道。
落落问道：“吃了你，真有这么大的功效吗？”
“当然。”凤果坚定地说道。
黄莹道：“或许我可以验证验证凤果的话。”
落落没听出黄莹话语里的沉重，还是问道：“你是凤果，是树上结的果子，还是长在地下面的？你们怎么成的妖？除却可以改变人的人生路径外还有何本领？”
凤果道：“我们是水泽边生出来的。”
······
凤果为后天之妖，少见典籍，即便翻阅群书可能也找不到它们的影子。
没有人知道它们的存在，导致如此结果的缘故，是见过它们的人，往往因为后悔以往的人生而选择吃下它，重新为人时记忆淡化，压根不记得曾经有叫“凤果”的小妖，也难以记述下来。
它们多生于风水俱佳的山林之间，从地下冒出来后，穿着绿衣服，个子矮矮的，不论多少年也不会长高。它们喜欢坐在枝桠上，快活自由，和飞鸟百兽为伴，渴了饿了吸食些露珠雨雪。
在风雪绵绵化万物为白银的时候，有个穿着很单薄的小人凤果，走在雪地里，靴子留下的足印很快又被覆盖。
它伸出手，接下许多雪花，像吃锅巴似的舔舐干净，有个老婆婆看见它的可怜模样，从篮子里拿出块饼子递给它：“孩子，吃这个吧，就让我那口子少吃点！”
凤果接下饼子，看着好心的老婆婆走远，然后扔下饼子，继续捧着雪花充饥。
凤果并非糟蹋他人的好意，只是无福消受。
凤果出现在风姤镇，是因为在百余年前，风姤镇并不存在，只是片水泽山林。
葱茏的树木，大片的长满蒲草的水泽，以及各种各样的嶙峋怪石。
风吹过这里，雨落在此处，雪霜为常客。
那年，出现好多的小妖凤果，都是个子矮矮的，穿着绿衣服，仅在面容上有不太多的区别。
它们喝风饮露，悠闲惬意，过了一年年，直到某日，它们也想效仿双宿双栖的鸟兽，繁衍后代，却发现它们好像都一样，根本没有雌雄阴阳之分。
若不是全阳，就是全阴，好像那自己开花结果的古树。想到不能养育后代，它们炸开锅，有的甚至跳入河水里。
就在此时，它们发现水边大树下有块石碑，石碑上写着秘密：凤果，乃天地所生的妖，可更改他人三十年的人生轨迹，在死之日，便是双身复生之时。
它们研究很久，也没搞明白是怎么回事，直到某天一个老人行到此处，夜晚架起锅灶煮饭。
一个胆大的凤果跳进锅灶里，被老人吃掉。
老人变成中年的汉子，赴死的凤果同伴居然出现两个，也既是“双身”。
人吃了凤果后，更改三十年，那人周围的一切都会发生改变：父母会变得年轻，妻子会变成少女或女孩，儿女可能刚刚出生，也可能尚未出世；原来的朋友都失去；自已不再住在原来的州镇，屋舍也和儿时回忆里的完全不同，来到一座没有屋主的房屋里。
食凤果者还有个好处：与之相关死去的最亲近的人能够复生，复生后成为不能见到阴影的“姅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