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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最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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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现在说谎眼都不眨了?”

    在王羡见势不妙匆匆忙忙跑路之后, 我瞪了后来的谢阆一眼。

    眼前的白袍男子不紧不慢地道:“那你是想许给王羡?现在将他叫回来,还来得及。”

    我:“……倒也不必。”

    我接着又道:“你怎么在这?”

    “从军营回来,路过的时候看见了你的马车, 就停下了。”

    “去军营做什么?”

    “阅兵。”

    我顿住脚步, 下意识地捏了捏腰间挂着的卦筒:“你又要出征?”

    “去一趟淮阴,清剿反党余孽,”他视线在我腰间停了一瞬, 接着唇角微微勾起,“小事而已, 不用给我起卦。”

    “谁说我要起卦了?”我立即松开手中的卦筒, 掩饰似的快步往前走了两步。

    “即鹿说的, ”谢阆大步跟上,“她说每一回我出征你都起卦。”

    我心里骂了她好几句。

    吃里扒外的死丫头。

    但心里骂得凶,脸上却云淡风轻:“军队出征事关国祚,起卦是为了我晟朝兴盛, 只是凑巧而已。要我占卜一次可不便宜,哪能随便起卦?”

    听见这话, 谢阆却道:“我自然知道你占卜卦一次不便宜, 不然朝中那些人也不能给你面子。”

    我顿了顿, 胸腔里的一颗心悬起来。

    “你这话什么意思?”

    谢阆挑了挑眉:“昨日将京中朝臣府邸都走遍了的……难道不是你?”

    我刚想犟嘴说“不是”,可一抬头,就对上谢阆含了笑意的眼睛,将我满腹的掩饰给堵了回去。

    “替礼部尚书寻物、给都察使的独女合婚、为大理寺卿的府邸看风水、去太仆寺测算天象气候……你昨日卯时就出了门, 没去司天监上值, 却忙到了酉时才回去,你告诉我,你难道不是去做这些吗?”

    我匆忙避开眼神, 出口的话却没什么底气:“同僚之间的寻常走动而已……”

    我感觉谢阆轻轻地叹了口气。

    “应小吉,承认你是为了我做的那些事,就那么难吗?”

    我咬了咬嘴唇。

    的确,那些事全是

    为了谢阆。

    自谢阆在青州将傅容时“无意”放走之后,我便一直担心朝中会有人拿此事做文章,于是我趁着昨日休沐,去京中相熟的朝臣府邸全跑了一趟,目的就是为了探探朝中的口风,同时也借着无偿为他们起卦的由头暗中帮谢阆说了几句话。

    我算卦的名气本就不小,如今再经了荧惑守心一事,不知内情的官员们见我一句话就将稳坐首辅之位多年的王平拉下了马,便对我的本事越发信服,多数倒也愿意给我个面子承了我的人情。

    可我原本没想让谢阆知道。

    但事已至此,我也不愿说谎,便只能扁了扁嘴,承认道:“是,是为你做的,但我怕你知道了之后觉得心里不舒服,就不想告诉你。”

    “不舒服倒是没有,只是有些发愁。”我睁大眼看他,却见他眼尾微微一弯,眸子里似含了春风,“愁我该怎么回报你。”

    我立即道:“不用回报,你不是救了我吗?”还救了好几次。

    “不行,”谢阆摇了摇头,“得郑重。”

    “多郑重?”

    谢阆故作烦恼地思索了片刻。

    “我想了想……”

    “……怕是只能用我自己回报才够了。”

    我怔在原地,仿佛以为自己幻听。

    “哈?”

    谢阆弯了弯眼睛。

    “提亲你说哪日好?是送到你的新落成的宅子还是司天监?聘礼是按照古礼、还是新朝的规矩?王羡方才说,他的聘礼能堆满司天监的屋顶,我得比他多,或许可以试试将凤沽河环绕一圈……?”

    他每说一句,便朝前走上一步,离我也更近一步。

    我下意识地后退,舌头也开始打结:“提、提亲吗?这……这是不是太着急了些?”

    这、这、这……

    虽说自青州回京这几日中,我同谢阆对于我们之间的关系已心照不宣,可毕竟这一路事忙,总也没有时间能将这事捋捋清楚。

    谁能想到谢阆一上来就炸了个最大的炮。

    仗还没打,话还没放,哪有一上场就摘敌军首领脑袋的?

    这他娘的也太……太让人把持不住了。

    谢阆弯

    着腰,凑近我的脸,暖热的气息打在我的脸颊上,低沉带着磁性的嗓音刺得我的耳膜。

    “要是再不着急,我怕你就要被人抢走了。”

    心跳攀升,我的脸颊瞬间烫了起来。

    就像烧熟了的蟹,我从头发丝到脚趾头都红得透透的。

    你们知道,我自来就是个容易被皮相所惑的肤浅姑娘,谢阆这么一通话,我哪里还想得起来什么矜持,只恨不能立即就去国子监给我们未来的孩子先报上名。

    当然,理智还稍微残存了那么一指甲盖。我忍住心头狂喜,低声道:“哪有那么多——”

    ——我的狂喜被马匹嘶鸣、近在咫尺的啸声打断。

    “快让开!都快让开!”

    伴随着车上马夫惊惶的大喝,街上行走着的人们凌乱地逃向道路两边。

    我一转头,看见那匹正直直朝我怒奔而来的骏马。那马四蹄疾奔、双目通红,显然是受了惊吓控制不住。而我此时正站在道路中间,离那惊马高高跃起的马蹄不过三尺而已。

    我只感觉到腰上被人一揽,紧接着那狂暴的马便擦过了我衣摆。我感觉到疾速的风卷起了我的头发,我与马车之间相距不过毫厘。

    谢阆的动作极快,他将我拽到道边之后,立即提步追着那失控的马车而去,瞬息之间便跃上了马车。

    片刻之后,那马车在谢阆的操控下,终于停了下来。

    见谢阆独身一人制服惊马,道边的民众纷纷拍手称快。更有见到他容貌出众、或是认出了他的身份的,耳边传来的称赞便更大声了。

    而我还呆愣着。

    直到谢阆回到了我身边,连问了我好几声我有没有事,我才渐渐从方才的动乱中转回神来。

    “我没事,就是吓着了。”我赶忙开口。可一低头,却见到谢阆的衣袖撕裂了一个不小的口子,露出里边被擦伤的手臂来。

    丝丝缕缕的血点出现在结实的小臂,虽然只蹭破了薄薄的一层皮,出血也不多——却也足够触目惊心。

    我抖着手摸了摸伤口边缘,一粒血珠缓缓渗出来,沾上了我的手指。

    谢阆的声音传进耳朵:“不过意外而

    已,明日这伤口便长好了,你别担心。”

    我点头“嗯”了一声,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不再看他的伤口,脑子里却不断浮现那句话。

    【我俩的八字相冲到……只要相互靠近,就迟早会有一方受到伤害。】

    谢阆笑了笑,继续开口:“那刚才说的……”

    “等你出征回来再说吧,”我挤出一个笑来,将他的话截断,“我突然想起,我师父让我今夜回司天监值守,我已经迟了。”

    说着,我小跑两步上了马车,就那样走了。

    没看见谢阆骤然一暗的眼神。

    到了崇礼门之后,我连规服都没换,穿着一身常服就冲进了司天监。

    我想,我从书里学的天道规则,总也能从书里寻到破解的法子。

    我盯着司天监里七层楼高的书橱,下定决心。

    从月升到月落,我一直坐在书橱旁,我手边堆积的古书越来越多,手中的蜡也越烧越短。我的食指被磨破了,没有功夫擦,在书页上拈出了一道接一道的血印。值守的师兄们一个接一个地劝我,我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只能看清书上的文字。

    我一夜没阖眼,越看书神智就越清醒。

    我想得清楚极了。

    我先将这司天监里的存书全看一遍,若是找不着法子,我就去白云观,将观里的古籍也都翻一遍,若是也没有,我便去龙虎山,听闻那里的观阁香火盛、藏书也多,说不准会有法子破解。

    倘若仍旧没有……我咬了咬牙。

    ——大不了我就改拜佛教去。

    我去吃斋念佛、去积德行善,我去信六道轮回佛法无边,我去背地藏经法华经金刚经楞严经,我去给大佛塑金身、给庙宇添香火……总能换来一个好回报吧。

    活人不能被尿憋死。

    京城少一个神算应小吉,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我已经放弃过谢阆一次,我没有勇气再放弃一次。

    我这一生从不曾怀疑过天命不可违,可是谢阆喜欢我这件事,对我来说就是最大的人定胜天。

    晨曦落进窗子,碎金般的光撒在地上,我眯着眼看向东边漫漫朝霞中耀目的太阳

    。

    不曾见过日光的人,或许在浑浑噩噩之中也能度过一生,可但凡得见天光,便没有人再能容忍黑暗。

    从我十四岁自那个院墙跌落时起,我的光里就只有谢阆了。

    我站起了身,继续往楼上走。

    在上最后一级台阶时,我脚下踏了个空,身子一歪撞上了手边的旧书橱。

    与此同时,一本厚厚的书卷砸在我的脑袋上。

    片刻之后,我将我二师兄从书堆里扒拉了出来。

    “二师兄,这是什么?”

    我恍惚着从司天监走出来。

    我的发髻没整理,襦裙也变得皱巴巴的,整个人像是刚从泥潭里捞出来似的,明明是早晨,我却连一点劲儿也不剩了。

    走到门口的时候,却被门口一人挡住。

    我抬了抬微肿的眼睛,先认出了眼前那一身熟悉的白袍子。

    眉眼仍如初见惊艳。冷冽斜飞的凤眸,浓黑得看不到底,透着腊月冰天雪地里都剥不出的寒气。

    可如今细看,又像是多了一层柔纱,独独为我遮住了那股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

    “你怎么在这里?”

    “我在等你。”谢阆看着我,脊背仍旧挺得很直,晨光从他身后打过来,刺得我的眼睛有些疼。

    他的声音有些哑,却仍然好听得不得了。

    “我昨夜睡不着,想来见你,就一路走到了这。我看到司天监里有亮着烛火,可我不敢进去。我既害怕你睡着了,我进去会吵醒你;又怕你没睡着,会躲着不见我,于是就一直站在这里。”

    我站在原地听他说话,一股绵长却汹涌的酸楚从心口冒上来。胸腔像是被一只大手紧紧攥住,关联着四肢血脉,牵扯住手心手指。

    我难以想象骄傲如谢阆,也会有这样犹豫而恐惧的时候。

    眼前没有刀光剑影,耳边也没有金鼓连天,他连上战场都不曾犹豫,如今司天监里的一盏灯却拦住了他的脚步。

    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

    谁不是如此呢。

    我憋着眼底的酸意出声:“你是傻子吗?”

    “或许是吧,”他先看了我一会,才低下头笑了

    笑,“我站在这里,想了许多许多。从三年前,我第一次见你,想到了昨天;我想到你每一次说话时弯起的唇,也想到我在边疆一次又一次读你写的信。可想的更多的,还是你跟我说喜欢我那天。”

    “我想不到我能那样开心,”他眉眼展开,在眼尾压出一道浅浅的笑纹,“那天晚上我抱着你,也是几乎一夜没睡。我听见你打起了小声的呼噜,还听见你嘟嘟囔囔说了梦话,我觉得我好喜欢你,或许比我知道的还要更多。我不能想象这世上,还能有比那时更好的时候,我多希望那夜不要结束。”

    我攥紧了手中的卦纸。

    温热的液体从我眼眶里掉出来,眼前的人明明越来越模糊,可在我的脑子里却越来越清晰。

    “应小吉,我看不懂天命、推不出八字,可是我能说出来爱一个人应当是什么样子。即使八字相冲又怎么样呢?只要你肯为我上药,再重的伤也总会好,我不怕疼,不怕受伤、更不怕天命……我只怕有一天醒过来,发现这些年都只是一场梦。”

    “我站在这里,只想同你说一句话。”

    谢阆上前一步,声音很低却又无比坚定。

    “我会好好保护你,就像昨天一样,伤我来受、劫我来渡,什么都没关系,我只想要你一直在我身边。”

    “应小吉,我爱你。”

    【“二师兄,这是什么?”】

    【“这不是……朝中官员的生辰年岁记录么?似乎是最原始的版本,未曾经过整理和誊写。”】

    【“那为什么……我的八字同这上面记录的不一样?”】

    【“这……”二师兄拿过了身边的万年历翻阅,“……你出生当年,应当有个闰月,你虽是五月生,可时节却落到了小暑之后,这小暑当建未月……你这八字一直记错了啊,你应当是己未生人,生辰记录却一直记成了戊午。”】

    我手里微黄的卦纸被我攥成了一个纸球,再看不见上面的字迹。

    那张纸上写着我全新的生辰八字,我却一眼也没看,更没有拿出来同另一个人的八字相合。

    那些有什么紧要的呢?

    就算八

    字仍然相冲,就算天命仍然难违,可那又怎么样呢?

    我仿佛回到了十四岁那年的夏天。

    那天的天气热得要命,我吵闹着要出门吃冰雪圆子,却被应院首锁在院子里勒令抄写《女则》。当时我偷懒躲在院子角的樟树下,骄阳筛过浓密的叶片,在石板上落下了斑驳零落的光点,烤得我头脑发昏。

    我贴着院墙,贪图片刻的清凉。

    可不知为什么,我似乎总能听见院墙后边传来的奇怪声音。像山风擦过悬崖,呼啸着荡起涟漪;又像陨星划过夜幕,尖锐地激起火花。

    宿命一般地吸引着我。

    我鬼使神差地攀上了那颗樟树。

    ——然后我看见了那个少年。

    那个白衣持剑的少年。他执着长剑跃向半空,数不清的凛冽剑影打破了午后的宁静,素白的衣带在身后拖出一道白虹,如山林间一道冷泉,势不可挡地劈开炙热的焦土与灼烧的烈阳。

    绿树阴浓夏日长,楼台倒影入池塘。

    他是艳阳下的熠熠生光,也是烈火中的灼灼其华。

    其实我当时看不清他的模样,也不知道他究竟是谁。可院中那道翻跃如腾云的影子,却恰在当时与我梦中的见过的人逐渐重合了——而我至今也说不好,是那白衣少年满足了我对未来的所有期待,亦或是,我的期待在第一眼见到那少年时,就变成了谢阆的模样。

    自此,烟柳池塘不如你,明月三千不如你。

    或许在那一眼,我就已经知道,谢阆就是我的天命。

    从未变改。

    我扔掉手心里的纸团,仿佛它从不曾存在。如同初见那日,我义无反顾地上前,踏着樟树,飞蛾扑火一样翻过了那堵院墙——而我终于落进了他的怀里。

    在拂晓的霞霓中,在微醺的南风里,在澄净的碧空下。

    我抱着那个曾经的白衣少年。

    我说:“我也爱你。”

    我最喜欢的,谢阆啊。

    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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