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犯夜(修改后)
我藏在一棵树下, 借着月光细瞧,发现那人竟是即鹿。
我踮着脚尖跟了上去。
即鹿脚步匆匆,手上拎着一个小包袱, 似乎有什么急事。手上的灯笼摇摇晃晃, 在黑魆魆的巷落中拖出一道微弱的火光。
我心中疑惑渐深。
跟着即鹿一连穿过了三条巷子,她脚步终于放慢了。
这巷子里太黑,我都不知道这到了哪。
我不敢离得太近, 就悄摸着走到街角一个草棚边上蹲了下来,准备来个守株待兔。
果然, 过得不多时,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黑暗中出现。
那人背着光走过来, 看不清容貌,只能瞧出是个男子。
两人的位置距离我实在太远,我听不清他们说的什么,只能见到两人颇为亲密, 虽然并没有什么越距的举动,但显然关系并不一般。
我蹙了蹙眉。
我与即鹿自小一块长大, 几乎可说是亲姐妹一般的存在, 她如今到底瞒了我什么?
这个男子……到底是谁?
两人又是说了一会话, 仍然丝毫要停下的意思都没有。
而我的腿已经麻了。
我无声地呲牙咧嘴,试图扶着旁边的木桩子缓缓站起身来。
却也正是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阵齐整的脚步声——甲胄相撞、皂靴落地。
是军队。
“前面是谁?胆敢在宵禁之后还在城中逗留!”浓夜之中,某处传来呼喝声。
——京城中什么时候开始有了宵禁了?
自先帝登基之后, 晟朝国力愈发昌盛, 夜集亦发展起来。自我有记忆起,京城就从来没有过宵禁这事。
这疑惑刚从我心头升起,我就瞧见即鹿与那男子匆匆朝我藏身的位置跑来。
我立即单腿蹦跶着蹿进草棚中去。
正犹豫着是弃车保帅将即鹿两人关在门外、还是大方将这个藏身之处分享出去的时候, 他们已经从草棚的前头跳了进来,躲在与我一草垛之隔的草棚外层。
我轻轻将草棚的木门合上,扶着门又无声地甩了半天的腿,这才将腿上的酸麻摆脱。
可谁知,正当我想再往草棚深处躲藏时,一回身,却被一人压住颈项,摁在了墙壁上。
“你是谁?”
“方才此处分明有人,给我细细查!”
男子的声音和远处巡夜军的命令重合。
我大气都不敢喘,感觉到身前的男子用劲并不算大,便伸出手,指了指木门的方向。
“嘘,先藏起来。”
草棚之中,只能听见我们两人咚咚的心跳声。
过了一会,他的手终于松弛下来。
他往后退了一步,月光顺着简陋的木门缝隙流淌进来,正照在这人脸上。
他约莫近而立之年,五官轮廓清晰凌厉,眉似飞鹤、目若点漆,伏犀骨高耸,浓密的发在脑后束起发冠。
我瞧了他一眼,惊讶一瞬。
——我见过他。
只是此时着实不是说话的时机。
我转向了木门,眼珠子贴上缝隙,隐约能瞧见外边巡夜军晃动的身影。
接着我弯下身子,摸索着从地上寻到一块长木头,将其抵在木门上。
确定将这木门固定好了之后,我扯着这男子朝狭窄的草棚里又躲了躲,从旁边扯上一沓稻草遮住身形,便在地上坐了下来。
狭小的位置只能透进零星的光线,只余我们两人的气息之声。
“你认得我?”男子贴近一些,用气音问道。
我点了点头:“我在去年的弘法道坛上见过你——道友你好啊。”这人相貌非凡,所以我才能清晰地记起他来。在我心目中,一块听过弘法道坛就是缘分,五湖四海皆是道友。
但不知为何,我听见他轻笑了一声。
外面巡夜军的脚步靠近了木门,我赶紧将手指压在唇上,也没管我这道友看不看得见。
此时,我又听见了隔壁稻草垛子挪动的杂音——是即鹿那两人从草棚的另一边躲到了离我们极近的位置。
接着,即鹿的声音轻轻响起。
“大人,若是我们被发现了怎么办?”
他们两人躲藏的位置大概同我们藏身的角落靠得很近,穿过几层稻草,清晰地窜进了耳朵里。
“没事的,犯夜并非大罪,就是被发现了,也不会有太大的责罚。”这男子的声音倒是耳熟,我一定在哪里见过这个“大人”。
“可是……”即鹿支支吾吾道,“……我是奴籍。”
晟朝律法,奴籍之人犯法,责罚加倍。犯夜之罪的确不大,若是普通人被抓,不过就是受些笞打;可若是奴籍,笞打加倍不说,说不准就要流放出京。
便听那男子道:“奴籍又如何?若是真发现了,我就自己出去,你在此处藏好便是。”
“可是……我怎么能让你出去?知法犯法罪加一等,你在朝廷当差,万不能因为这点小事影响了仕途。”即鹿急道。
“本就是我做错了,这罪责自当承担。”
“哪里是你的错?这事当怪我,明知如今宵禁,还约你夜里见面。”
“不,要怪我事忙,白日里总抽不出空去见你。”
“应当怪我才对,总忍不住想要见你。”
“那就更要怪我了……”
“不,这事要怪我才是……”
耳朵听见那头巡夜军的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这边又越来越肉麻地争执,我终于忍不住开口。
“都别说了!”
“再啰嗦我就将你们推出去!”
草棚中寂静一瞬。
“小……小姐?”即鹿颤巍巍的声音隔着稻草传来,“小姐你……怎么在这?”
我怎么在这?你倒是说说我为什么在这?
要不是你这赔钱玩意我能在这?
我道:“你先闭嘴,外面有巡夜军你没听见吗?”
即鹿还未说话,即鹿那位心上人就开始鸣不平了:“应姑娘,你怎么这样对即鹿姑娘说话?就算她是应府的丫鬟,可她同你一块长大,将你当作亲姐姐,可你也不能用这样的口气对她。”
“我什么口气了?”我莫名其妙。
“你叫她闭嘴——这样说话毫无尊重可言。”
那她之前说我胖又黑的时候,就有尊重可言了?
不过这义正言辞的语气倒是叫我想起来这人是谁了。
“那我倒是问问,你身为朝廷命官,深夜拐带我家丫鬟出门,就有尊
重可言了?元大人?”我哼了一声。
正是应天府的那个呆捕快,元青。
虽然不知道他们两人是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但是我这回算是亲身体会到什么叫做“自家养了多年的白菜有朝一日被猪拱了”的感觉。
元青听见我的话,顿时心虚起来。
“应姑娘,一人做事一人当,深夜与即鹿姑娘私会都是我的错……我……我会负责的。”
“负责?”我抬了抬调门,故意强调,“你先说说,你要怎么负责?”
“我……”他沉沉探出一口气,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不日我会上应府提亲。”
我愣了愣,没想到这元青这么直接。而我还没作出反应,隔壁的即鹿已经欣喜过度了。
“大人!大人说的可是真的?”
然而,此时正是完美诠释何为“乐极生悲”的时刻。
——这一声“大人”,直接不分场合地叫出了声,传出了草棚,也传进了外边人的耳朵。
元青还未来得及应声,巡夜军就替他应了。
“将军!这草棚里有人!”
哐当哐当的砸门声出现在我这一侧。
“里边的人老实点,快出来!”
他娘的,我可太背了。
隔壁传来稻草的窸窣声。
“应姑娘,我这便出去认罪,你与即鹿好生藏在这里不要动。”元青一副大义凛然、英勇献身的模样。
“得了吧你,”我直接推开了我这边的草垛,低声道,“你没身家没背景的,要是因为犯夜被降了罪,还怎么来我府上提亲?”
我抢先朝外边大声吆喝一声:“官爷别砸门了,我这就出来。”
外边砸门的声音果然停了。
我朝草棚里边低声嘱咐:“你们别出声啊。”即鹿低低叫了一声“小姐”。
我又顺手给我这边一起藏身、自刚才起就一言不发的道友,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道友你也别出声啊,我爹是当大官的,我出去没事,你就安心藏着就行。”
可谁知我这话音刚落地,那人却先我一步站起了身,借着腿比我长径直走到草棚门口
,哐当一下打开了门。
“何人在外喧哗?”他肃声喝道。
……道友,你这么横的吗?
我赶紧走上前去,挡在这位不知天高地厚的道友身前。
“我是司天监的漏刻博士,姓应,我爹是翰林院首应怀远大人。”我清了清嗓子,不要脸地亮出应院首的名头,“因为不知新近颁布的宵禁令,并非有意犯夜,还望大人手下留情。”
巡夜军中走出一人,头戴银盔、甲胄厚重,连佩刀都比别人的大一些——想必是首领了。
我又朝门口走了一步,大拇指朝后指了指我道友道:“这位将军好,后边的是我朋友,新近进京,不清楚京中条例,你们若要捉人回去就捉我一人便好,不知者无罪嘛。”
有兵士举着灯笼在我俩脸上照了一照。
出乎我意料的事发生了——那首领迅雷不及掩耳地猛然下跪。
倒也不必如此客气?
随即他的下一句话叫我僵在原地。
“不知王爷在此,多有不敬,还盼王爷勿要降罪啊!”
——王爷?
——将要入京的……淮阴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