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乞丐之死
快过年了。年味十足。
因为过年,灵庄所有的社员早就放假不上工了。他们忙着准备年货,准备着欢欢喜喜过大年了。
我们家也难得地迎来和谐、忙碌以及欢声笑语的局面。
我父亲平时对我很严很凶,但到过年的时候,却表现得特别的宽容,能忍则忍,能迁就则迁就。他开始和蔼可亲了。
最让我有一点小感动的是,他年前的一次进城,居然给我买了两本小人书。
我知道,父亲自己作出这种改变的成分也有,但更多的则是为了迎合我母亲对于过年喜庆的期求。
我母亲的观点就是,一年忙到头,就看年关这一头。有钱没钱,全家过年。
别看我父亲平时上窜下跳,忙里忙外,声东击西,吆三喝四,俨然是我们家的一家之主。其实,我们家真正的掌门人还是我母亲。
我母亲比我父亲小好几岁,有文化,人又长得漂亮,我父亲找到她,是他千年修来的福。
他自己也明白这点,所以对我母亲一向温顺、言听计从。
为此,他被我们村的人称为名符其实的妻管严。
可能有人要问我,你母亲条件这么好,为什么要嫁给一个被你称为山货的乡下人呢?
因为我母亲解放前是地主家的小姐,在媒人的撮合下,她只好明哲保身,弃暗投明,委曲求全了。
但她行事低调,诚实本分,与邻为睦,勤俭持家,相夫教子,受到全村人的好评和尊重。
我以我母亲为荣!
我为什么要说这些?
因为一年快结束了,我也要给我父母总结一下。
过年的头一天,我起得很早。当然我父亲比我起得更早。
我刚吃了一块年糕,就听见我父亲向我母亲请缨:“秀萍,过年家里还有什么事需要准备的?”
我母亲冲我父亲一笑,摇摇头。
但她很快还是想起了一件事,对我父亲说:“昨天家里杀猪,你把猪下水分一下,带三毛一起,给村里的五保户、几位老长辈,还有三毛他大叔、二叔各送一份。老长辈,包括庄姓的。”
我父亲一声就是。
他动作麻利,很快就将猪下水分成八起,用塑料袋装好,放在一个箩框里,然后叫上我。
我父亲一手拎着箩筐,另一手牵着我。我们先后赶到我大叔、二叔、林长发及五保户林长安家,将猪下水给他们每人送了一份。
林长发是林姓辈份最高、也是灵庄岁数最大的人。他今年八十八,堪称寿星。
他们接到我们送的年货,受宠若惊,一再对我们表示感谢。
我二婶还给我们回了一袋淀粉。
接着,我们便过水沟当中的桥,往村的那一边。
那边主要住着庄姓。
我们刚刚上桥的时候,却突然看见桥的那头,迎面站着一个乞丐。
我们父子俩颇为吃惊。
乞丐年龄不大,也就二十岁左右。蓬头垢面,衣裳襤褛。
他棉袄的领口裂开了,露出黑不溜秋、微微泛白的胸口。他后面背着一个包裹,一只手撑着一根打狗棍,另一只手紧握着一个小木盆。
乞丐眼中无光,却是无力地注视着即将走过去的我们。
我和父亲同情心起,看看乞丐,又看看箩筐。
我们第一时间就想到了箩筐中的猪下水,但是送他不现实。
父亲松开我的手,摸自己的口袋。结果他从口袋里掏出二两粮票来。
粮票就是粮食,乞丐应该接受和喜欢的。
但是,我们在桥上一前一后还没有走出几步,就看到乞丐全身扭动起来,像舞蹈的起势,更像是身上发痒难耐的样子。
我想笑。他本来是在桥上晒太阳的。这时候,准是身上有蚤子咬他,而且不止一只。
但我却没有笑出声来。
大过年的,笑一个乞丐,我刚才的同情心这么快就被空气转走了?
乞丐将小木盆塞到握着打狗棍的那只手里,这样他就可以腾出手来在身上挠痒了。
但是,他越挠越痒,以致整个身子都晃动起来。他脸上也显示出痛苦状。
这个忙,我们是帮不上的。
就在我们与他大约五米远的距离,我们突然看到乞丐正向我们翻白眼。
他已经站立不稳,东倒西歪。
我担心他掉到桥下的下面,加快步伐,准备上前拉住他。
我被走在我前面的父亲挡住了。因为这个时候,我父亲先于我看到了乞丐身上发生的恐怖景象。
我接着也看到了。
乞丐早已将手中的打狗棍和小木盆扔到了桥下。
他双手死死地按住自己的胸口。双手在晃动,像是用力按住什么移动的物体又按不住的样子。
他嘴里想喊,却喊不出,只能“啊啊”不停。
紧接着,他的胸口突然钻出一个毛绒绒的东西。
接着,他的颈口喷出血来。那毛绒绒的东西爬了出来,而且一直往上,很快就遮住了他整个的脖颈,盖住了他的脸。
天啦,这是一只黑蜘蛛。
黑蜘蛛是之前钻进了他下面的衣服,又从上面露了出来的。
乞丐爆发式地发出一声惨呼,东摇西晃
最后,他整个人就掉下桥去。
我和我父亲大惊失色。我们冲到桥那边,站在刚才乞丐的位置往下看。
哪里还能看到乞丐的影儿,只能看到黑蜘蛛在水面上划了一下,然后扎了一个猛子,钻到水里,再也不见了。
桥面上留下一摊血。
水面上染红了一片血。
我和我父亲骇然心惊,面面相觑,心里翻江倒海,难以平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