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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6章 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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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平西侯府因不在勋贵世家云集的那几处地方, 所以置地盖房不会和邻里产生纠纷, 只要出得起价钱,旁边的普通人家卖房卖的贼麻溜。但因是新建,时间又不长,给人的感觉就是大而空旷, 寂寥感胜过烟火气, 连充当门面的正院大厅都难以压下那种清冷。

    “都坐,不要拘谨。”

    郁景很是随和, 光从外貌和气质来看,他更像彬彬有礼的书生, 而不是沙场上杀人无数的战神。声音也不雄浑粗厚,温润儒雅, 如清泉一般沁人心脾。

    虞翠坐在楠木交椅上, 内心有些惴惴。

    这不对啊, 娘说她的兄长热烈的像太阳, 是意气风发的少年郎, 嫉恶如仇, 爱憎分明,话痨起来连她这个重度兄控的妹妹都受不了, 是负责但龟毛急躁的哥哥。但这这这,这么文雅的人是谁从见面到现在坐到椅子上总共才说了两句话,沉默寡言的人是谁慢悠悠倒茶品茗的人又是谁岁月难道真的可以把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人吗

    雄赳赳,气昂昂的主角临阵哑火, 整个人怂成了鹌鹑,另一个主角更是八棍子都打不出一个屁来,在难言的沉默里,姜临渊轻轻咳嗽了一声, 打破了这窒息的尴尬。

    “姑父,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姓崔,名清河。”

    女扮男装被一眼看穿什么的,嗯不重要,他的戏份还是要继续照着剧本演下去,其他的就要看主角即兴表演了。

    郁景这才放下一直端在手里的茶盏,里面的茶水还是满的。

    他看了一眼拘谨的坐在姜临渊旁边的虞翠,又微微垂眸,声音好像被飘散到空气中的水雾给割离地缥缈零落。

    “清河啊。”

    虞翠屏住了呼吸。

    虞家在玉京住了很多很多年,太祖定都时虞家已经在了,传承了数代人,可祖籍却是清河。唐末战乱,世家几乎被屠戮了个干净,再加上科举制的成熟,以至于世家到现在别说恢复魏晋南北朝之时的风光了,甚至连唐时的衰颓都远远不及。大晟一开始对世家也是很看不顺眼的,不然太祖皇帝当时也不会下手那么狠,但后来觉得还是留几个比较好。

    寒门学子确实是来自五湖四海,没世家那些乱七八糟的姻亲关系,但他们结党的本事和迅速膨胀的势力令太祖瞠目结舌,于是世家又得了残喘之机。但因为受创太重,一直被寒门压着打,不过生命力够顽强,朝堂之上呈三足鼎立之势,构成了大晟百年来蒸蒸日上的国力。

    虞家先祖本是个普通行商,但机缘巧合之下娶了一位崔氏女,虽说是不知隔了多少辈的旁系,但这个姓氏在清河就是天。虞家先祖从此从商转士,逐渐延绵出虞家这个小家族,从清河迁出,定居幽州,既为太祖皇帝改名后的玉京。

    崔清河,若是,他该有所觉察。

    郁景又抬头看了一眼虞翠,这次没有因为出于礼貌一扫而过,而是从头到脚,认认真真地端详良久,时间长到姜临渊都保持不住脸上的假笑,他沉了脸色,默默地盯着那两个人。

    凤求凰引来白头吟,鹣鲽情深也可能走到相看两厌。安城公主和郁景没有孩子,却有世袭罔替之爵,怎么可能不起贪心呢

    “多大了”声音还是很温柔,只是隐去了最后的颤音。

    虞翠心尖一颤,难言的酸涩涌上眼眶,悄悄抬了抬头,不愿让眼泪流出。

    “十八了。”

    没见到人之前,她计划了三种以上的套话试探,而且重复模拟过二人之间的对话交谈,务必要使自己始终占据主导。可等见到了人,准备好的所有试探的话语都好像在一瞬间从脑子里清空了,再也无法组织起逻辑。

    初印象真的很不讲道理,明明做了最坏的打算,明明告诫过不可被外表迷惑了判断,可还是觉得郁景将军是很好很好的人。

    “十八了啊。”郁景将军无意识地呢喃,他看着虞翠的眼睛,却好像在透过她看向另一个人。

    “临渊啊,你先去长春仙馆坐一坐,我有些事想问一问这位姑娘。”

    姜临渊没有先回答郁景的话,反而先看向了身边的虞翠,虽信任郁景将军的品行,但他不愿意赌虞翠会受到伤害的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虞翠低声跟他说道:“你先去,我不会有事的,别忘了你送我的生辰礼。”

    “”他担心的人是不是该换了

    “就也不必这般。”声音艰涩,愁肠百结,“姑父是战功封侯的大将军,是陛下的心腹重臣,你别冲动。”

    “”她也没说要杀人啊,拿出来吓唬人也不行吗

    郁景瞧着对面的两个人亲亲密密地咬耳朵,视他这个在场的长辈为空气就算了,他不计较这些小事,但这俩是不是忘了他们男女有别难不成有私情

    瞳孔地震他家的白菜

    虽然还不确定,但应该不离十,不然就太痛了。

    “咳咳”郁景重重咳嗽了几声,等这两个不分场合的小混蛋都转过来头来看他,才继续“心平气和”的第二次对姜临渊下逐客令,“临渊,去吧,我不会对你的朋友做什么的,别让我再说第三遍了,乖,听话。”

    相当温柔的话,相当核善的眼神。

    “”有杀气

    姜临渊去了长春仙馆,偌大的正厅里只剩下虞翠和郁景两个人,虞翠紧张的直抓衣角,郁景刚才的反应,很难不让她心存期待。

    但郁景并没有直接向她问询,而是站了起来,他微笑着,眼里似落了风霜。

    “跟我来书房吧,正厅太大了,大到我都看不清楚你的脸。”

    虞翠也站了起来,低头跟在后面,事情发展到现在,她巧舌如簧不如簧的,已经不重要了。

    走在游廊上,她盯着郁景高大的后背,只觉踩在云端,虚浮没有实感。

    郁景将军大概率是她的舅舅了,堂兄堂弟这些是做不到将玉妃梅种满整间院子的,只有娘的亲哥哥才会记得,才会用这种方式来怀念自己的妹妹。

    推开雕花木门,“都下去,在我出来之前,不许任何人靠近。”

    守着书房的护卫和丫鬟都退了下去,虞翠跨过门槛,关上了门。

    “坐下来说吧。”他在笑,眼底却有了泪。

    虞翠低头,心不在焉地随便选了个凳子坐下,她不敢再看郁景,她怕自己不争气地哭出来。

    “你是不是走了很远的路”

    她抬眼,郁景坐在她的对面,眼神格外的缱绻,温柔入骨。

    他就这么看着她。

    “我以为,你会先问我娘是谁的。”声音干涩,酸胀难言。

    对一位兄长来说,妹妹才应该是他心上的人,而不是先问一个陌生的外甥女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郁景的悲伤快要从眼中溢出来,“我找过的,我真的找过的,可她们都不是我的妹妹。”

    虞家是被舍弃的替罪羔羊,先帝不肯承认是自己的猜忌多疑逼死了怀德太子,他将所有的罪责都推到了和怀德太子争锋相对的大皇子头上,明明是他自己推着,逼着大皇子跟怀德太子争的,夺嫡一旦开始,就回不了头了。

    可等怀德太子死后高宗却后悔了,大皇子被他高高捧起,又被他打入地狱,作为大皇子授业恩师的父亲,被冠以“教唆皇子”“背逆”“不忠不义”等罪名,这样大皇子为何对兄弟痛下杀手就有了完美的理由,一切都是老师挑唆的错,跟先帝一点关系都没有。

    他在战场上出生入死,要的不是什么狗屁的世袭罔替爵位,他要赌上一切为虞家翻案,父亲清正一生,怎可让他以奸佞的身份死去即使先帝是陛下的亲父,子不言父之过,可他不会放弃,他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是先帝欠他们虞家的,他就要一个公道虞家除了他已经没有人了,他什么都不在乎了,除了要一个公道,其他什么都不要。

    “为什么会找不到啊我娘是江南第一的花魁娘子虞美人啊就算在北方名声不显,可江南无人不知啊,你只要去了,怎么可能找不到啊”虞翠痛苦嘶吼。

    她娘忍着血泪和痛苦成为江南第一花魁,就是为了她的兄长可以第一时间找到她,来接她回家,怎么会找不到呢怎么就找不到啊

    郁景比虞翠要冷静的多,他是见惯了生死的人,这么多年来不知送走了多少他的同袍和部下,再大的悲伤都不能动摇他的理智,他的感情用事只会让将士死去的更多,他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沉溺悲伤。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是郁景吗”他沉声,“明明罪奴是可以凭军功脱籍,逐渐往上爬的,可我为什么会是郁景而不是虞景呢”

    虞翠不是不听解释的人,她略微收拾收拾了心情,“你说。”

    郁景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寒意凛冽。

    “因为有人不想让虞家人活着,也不愿意看到虞家从深渊里爬出,他要虞家彻底闭嘴。”

    先帝是真的心狠,流放的路上虞家人就差不多死了个干净,只有他活了下来。不是他格外命大,而是他在快要病死之前好运地遇到了被派来镇守玉门的陛下,陛下当时还只是一个普通的皇子,先帝子嗣众多,陛下的恩宠只能说是稀松平常。

    他们在玉京之时其实没什么交集,甚至因为陛下的母族是广恩伯一脉而心存偏见,结果却是没有交情的陛下冒着被先帝责罚的风险给他请了大夫,才让他有命走到了流放之地。可他没有立功的机会,立了功也不会被登记造册,只是白给他人做嫁衣裳,只要他一日是虞景,那他就一日别想出罪奴营。

    郁金是杂役营一个普通的杂役兵,在一次战场上他顺手救了他一命,然后他就被热情淳朴的郁金单方面当做了好兄弟。郁金大字不识一个,脑子还有点儿笨,要他还是虞家的公子,郁金连给他牵马都不配,他眼里根本就不会看到这种卑微如虫豸的人。可虞家遭难,昔日的故旧好友个个唯恐避之不及,没人愿意为虞家求一个字的情,仿佛他虞家真的是乱臣贼子,是十恶不赦,是罪有应得。

    一个注定无法出头的罪奴,一个无权无势的普通杂役兵,他们的友情在刀剑和战火中淬炼的无坚不摧。可郁金实在是太笨了,在一次鞑靼来袭后,杂役营和罪奴营成了断后的炮灰,当地的将领和官员早就跑了,只留下他们这些“废物”“渣滓”。最后他领着几十个人活了下来,可他没能救得了郁金,那个蠢货替他挡了刀,没能撑过后面的高热。

    他救下的那几十个人里,正好有一个负责管杂役名册的小头目,他替他和郁金换了身份,在新的驻地重新登记姓名时,他就成了郁景。他的战功终于开始属于他,直到两军对战金台,他一战成名。

    “金台一役后我才有了短暂回家探亲的资格,我来过江南,我也去见了虞美人,可她不是我的妹妹,没有哥哥会记错妹妹的长相。”郁景声音里也都是痛苦,“我在一个月在跑遍了江南所有的教坊司,可没有一个人知道我的妹妹是谁,我找不到。”

    “现在我知道当初为什么找不到了,你今年十八岁,我去的迟了,迟了四年。”

    所以错过了,哥哥没能找到妹妹,妹妹没能等到哥哥。

    “你可曾去过金华府我娘被人赎身时,大半个金华府都听说过的,你要是去了金华府的教坊司,里面的人肯定都知道的。”虞翠还是不甘。

    郁景陡然变了脸色,“我去过,也见了那个虞美人,但她依旧不是。”

    虞翠的心沉沉往下坠,“金华府除了我娘怎么可能还有第二个虞美人教坊司不愿意放弃虞美人这个名字带来的利益一直不停换人很正常,可虞美人被薛家的少爷赎身这个消息是无法作假的,你在薛家见到的虞美人,是谁”

    郁景沉声,“我不是在薛家见到的人,是在一个尼姑庵,确定不是后我还留了一套粉蓝宝石的头面作为补偿。”

    “冯妙娥”这个恶毒的女人,还有薛静好的姨娘,就那么喜欢做伥鬼吗哪怕当时是被逼的,可后来为什么不能提醒她娘一句呢只需要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就可以啊她娘一定会报答她的,为什么不做啊

    原以为只是阴差阳错的错过了,可谁能想到其中还有人为呢人的恶意是无法改变的,薛家从根子里就烂了,可也不让别人好过,她娘明明可以等到兄长接她回家的,她自己也可以不会成为罪奴的。

    郁景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生气也于事无补了,事情已经发生,非人力可能改变,他能做的就是照顾好妹妹留下的唯一骨血。

    “你娘有没有留给我这个无用兄长的话”

    他全身都在发抖。

    “有。”虞翠强忍泪意,“她说她有这个世上最好的兄长,没有等到你来是她不够坚强,她从来不曾怨过你。如果以后要是找到了你,她托我告诉你,你永远是她最好的哥哥,她希望你所遇皆为坦途,一定要幸福的活着。”

    夏风吹过一树又一树的玉妃梅,一片落叶飘啊飘,荡过甬路,飘过游廊,飞进了窗,最后落在了梧桐木的书案上。

    光影斑驳,叶落归根。有的人啊,连哭都要躲在风声里。,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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