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怼
“多谢大人送奴婢一程。”
虞翠下了马车, 向谢宣道谢行礼,规矩到不能再规矩,一点儿不见上巳节的张牙舞爪和大相国寺的鬼话连篇, 演技日渐炉火纯青。
大相国寺那么一遭, 她身为当事人之一,配合金鳞卫调查是少不了的, 这一个月里就被传召了四次,翻来覆去的问重复的问题, 回答的都快吐了。
不过这次她去的格外舒爽, 鞑靼细作的案件正式告破,以后也不需要再传唤她了, 而且她的罪期又减免了两年, 实在是令她欢喜到根本合不拢嘴,她的罪期终于只剩下三年了啊。
谢宣很给力,玉京公主也很给力,拖后腿的是胡八, 他和他的细作兄弟们一点儿都不给力, 都是一问三不知的最底层喽啰,顺藤摸瓜抓到的细作里, 身份最高的也只是两个小头目,倒是抓了不少跑腿的炮灰爪牙,只能说是不大不小的一次抓捕细作行动。所以功劳分润下来,顶多能减免虞翠一年的罪期, 多减免的一年是玉京公主替穆懋杰认下了虞翠这个“救命恩人”, 刑部又看在玉京公主的面子上,干脆凑了一个整,一年半的罪期减免四舍五入一下不就是两年玉京公主的面子还是值半年罪期的。
三次罪期减免, 里面水分最大的不是玉京公主,而是齐夫人的那三年,青阳县主的两年是最实诚的。端掉了横跨三府的人口贩子集团,哪怕虞翠在其中只是发挥了一个引子的作用,但功劳是实打实的,被解救的孩子和年轻男女是活生生的,两年的罪期减免是理所应当。
齐夫人光凭一个“孝女”名声就替虞翠减去三年罪期,细究起来肯定是走了后门的,当时虞翠的孝女名声只是几条街的人听闻,大晟再是重孝,也不可能给这么一个小到不能再小的孝女减去三年的罪期,一年撑死了,但齐夫人却替虞翠生生又多减了两年,内里的运作彼此都心知肚明。
不过秋后算账虞翠现在也不慌,她离开严州前的一番布置没有白费,说书先生很给力,把妙娘和翠娘的故事编的那叫一个缠绵悱恻,荡气回肠,严州百姓也很捧场,每次开讲都可以说是座无虚席。爱听的人多,那讲故事的人就多,良性循环之下,虞翠现在是名副其实的严州孝女,甚至周边的州府也有所听闻她背尸葬母的事迹,三年的罪期减免就不算漏洞了。
这算是一种蒙太奇的剪辑嫁接,现在就算有人想从这方面下手,甚至派人亲去严州问询,得到的回答也只会是虞翠就是严州的孝女,减免三年罪期天经地义。不过应该不会有人这么想不开,齐夫人是不在了,顾家也不复以往,但俞阁老还精神抖擞着呢,找虞翠这上面的麻烦,等同于找俞阁老的麻烦,所以……该吃吃该睡睡,爱减免几年就减免几年去,眼不见心不烦。
特权能害人,也能助人,都是看人本身想怎么做,特权无处不在,不会因为人的意志而消失,只要有私心,特权就会存在。虞翠所在的那个时代特权当然也是有的,只是学会了伪装,不像封建古代这般直接赤/裸,真正的平等公正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因特权获罪,却也因特权得到了或多或少的减免,但虞翠不觉得羞愧,她的罪本就是替人受过,她凭什么不能利用特权为自己免罪别人用特权害她,她为什么要死等着“正义”姗姗来迟,说不定都等不到主持公道的那一天,如果特权能为她伸张正义,那她当然恨不得也用特权弄死薛静姝那王八蛋,她那种人不配用法律制裁,她只配被特权践踏。
谢宣看着虞翠,那日在大相国寺脸上受的擦伤已经结痂掉落,也没再化什么“狂野雀斑妆”,白白嫩嫩的一张脸,五官精致,却总让他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却死活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他微皱着眉,眼里有着思索和怀疑,视线一直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虞翠悚然一惊,差点儿没维持住自己的笑脸,“大人您忘了上巳节咱们见过的,虽然有那么一点点小小的不愉快,但都过去了嘛不是,奴婢之后一直谨言慎行,再不敢到处乱跑的,大人您难道有翻旧账的不好习惯”
谢宣眉头皱的更紧了,“本官是说更早,本官觉得之前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梦,梦里”虞翠底气不足。
“……”
谢宣看她的眼神一言难尽,“本官不是登徒子。”
虞翠左顾右盼,眼神飘忽,“奴婢自恋,还请大人不要放在心上。”
他要是义薄云天,不畏强权,愿意为“公道”奋斗终身,那她就敢实名举报薛静姝和帮凶王家,谁还没有一个胆了呢?
可谁知道谢宣是个什么人呢,打听到的消息也都是什么“冷面煞神”“活阎王”“朝廷鹰犬”这类的负面消息,虽然传闻不能尽信,玉京公主就是最好的例子,但谁能当那个担保人呢?
金鳞卫很大一部分职责就是为皇家处理内闱阴私的,九皇子的母族犯了事,怎么看都是把那个“事”解决了比较符合皇家利益吧?她好不容易熬到只剩三年罪期了,可不想阴沟里翻船,死在黎明前夕,金鳞卫真的很难让普通人信任起来。
“本官记得你曾说过十三岁以前的记忆都没有了是吗?”
四次配合查案,不光是胡八那一个细作团伙被查了个底儿掉,虞翠的过往也被问了个一干一净,能说的虞翠都说了,为了立功那叫一个配合。
“是的。”虞翠点头,“牙婆说奴婢是为了给奴婢的母亲妙娘求医治病,不惜撞墙自残,醒来后就什么都记不得了。”
“那你的母亲临去前就没告诉你,你家是犯了何事,才让女眷都沦为罪奴呢?”
谢宣目光如炬,盯着虞翠的脸,不愿错过她的任何微小反应。
罪奴不问来路,也不知去处,身契上只会写明虚假的出生籍贯和名字,还有罪期,并不会把罪名也写上去,要是罪名确定,很可能会被推断出来身份,那就失了刑罚意义。罪奴和普通奴籍最大的区别就是除了自己知道自己是谁,其他人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他们原本的身份已经被抹除,不给被找到的机会。
虞翠低垂了眼,长睫如鸦羽,似蝶翼轻颤。
“母亲当时重病缠身,已经说不了话了,去的又急,所以奴婢对家中所犯何事一概不知,何况事情过去多年,再提也没有意义了。奴婢现在只有三年的罪期了,姑娘又待奴婢极好,实在不愿意横生枝节,也请大人不要拿奴婢的希望去满足您的好奇心,彼之蜜糖,吾之□□。”
她抬起了头,眼神不躲不闪,直视谢宣。
“大人,奴婢知道自己不仅美貌过人,还又聪明又活泼,让您觉得奴婢很有意思,从而产生兴趣是正常的,奴婢懂~”她笑魇如花,还将垂落下来的一缕秀发挽到了耳后,“可奴婢知道容易得手的东西不会被人珍惜,所以奴婢是不会答应您的,世上美人千千万,大人您别只跟奴婢过不去啊?实在不行,奴婢可以给您拉皮条,大人俊美,都不用自己花钱,相反别人还会给您钱呢。”
谢宣脸色铁青,额头青筋都暴出来了,“荒谬!”
虞翠双手叉腰,站成了一个标准的圆规,分毫不让:“怎么就荒谬了我不就把话摊开了说明白了嘛,你生的哪门子的气不就欺负我身份低微,不敢忤逆吗,你敢做还不敢让人说了”
“你!”谢宣再难保持素日的冷静淡漠,压抑着怒火反问道,“你这不光是侮辱了我,还轻贱了自己,这就是你想要的”
“不,这是你想要的。”虞翠豁出去了,“你对一个女孩子说咱们以前是不是见过,这不是搭讪是什么我拒绝后你还一直追问,甚至还拿金鳞卫的身份压我,这不是威胁是什么你不安好心,我为什么还要好言好语的哄着逼急了我我就去找玉京公主,然后义结金兰,你以后见了我等着下跪叫公主吧你!”
像谢宣这种性子冷淡,却又较真的人,就得不留情面直接刚,惹怒了他,他以后就再也懒得搭理你了,也就不会非要撕她的马甲,她就可以平安的苟完剩下的三年。谢宣要真是个好人,那等她脱籍以后再诚恳道一个歉好了,好人肯定会理解她现在的不得已的。谁想一直披马甲啊,这不是不能掉马嘛,掉了马谁知道躲在暗处的薛静姝会想出何种毒计来弄死她以绝后患。
王家从金陵搬回玉京了,上巳节的时候远远看了一眼王家的人,薛静姝不在里面,倒是见了那个帮凶王家少爷的正妻,是官家出身的小姐,沾着九皇子,王家上下都过得无比的滋润,越看越气,干脆跑远了。
大家都披着马甲,总不能一个在明,一个在暗,像薛静姝那种心高气傲的人,她一定会来玉京,那就看谁熬的过谁,谁能笑到最后才是赢家。所以马甲现在绝对不能掉,谢宣刚才就是在威胁她,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什么他是不是想给王家通风报信,提前站队九皇子
真是越想越后怕,金鳞卫果然还是少沾染为妙,他们私心太重,又太强,想成为权党的心思简直昭然若揭,难怪当初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绑了她,实在阴险。
谢宣眼睛都气红了,他何曾被人这般指着鼻子骂是好色之徒,他一番好意却被当做居心不良,以后再多管闲事他就是狗!
虞翠目送他策马离去,当了半天隐形人的冬生没忍住凑了上来,“不怕谢大人真的记恨于你”
“大象会在乎蚂蚁吗?我对于谢大人而言只是一只自作多情还嘴臭的蚂蚁,但再怎么样也还是蚂蚁,鞑靼细作一案结束后,以后也不会再也交集,所以怕什么。”虞翠耸了耸肩,拍了拍后门上的铜环,等婆子来开门。
后巷冷清,不见人影,不然的话她也不敢那么和谢宣吵,否则传出去可就真的要结仇了,她可会把握尺度了。
唉,她又漂亮又聪明,怎么命就这么苦呢?嗯!一定是老天爷嫉妒她,没错!所以更要活得漂亮!
勇敢翠翠,不怕困难,冲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