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证明
十二扇的紫檀木边架雕楠木心花卉围屏后, 是八把湘妃竹黑漆描金菊蝶纹靠背椅,上首放置了一张紫檀雕卷草纹嵌细木木瓜纹有束腰的宝座, 锦衣华服的中年美妇端坐其上, 金簪玉环,云髻高耸,斜插了两朵粉芍药, 添了几分生趣。
左手处是位慈眉善目, 观之可亲的丰腴妇人,戴了一顶用绢帛做的“四时景”花冠,栩栩如生, 惟妙惟肖, 似是把百花盛景都荟聚在了这顶小小的冠上,是不逊色于金玉的奢华。
两位侯爵夫人坐镇,能与之同处一个彩棚,官位和家世都不能落下。顾家两位祖母级别的老封君, 在这里也只能陪坐末席,还是看在顾家过往的荣耀和有个厉害的亲家面上, 王家即使有九皇子, 依旧没资格可与这些夫人同席。
“不是说阿宣那孩子也来了吗?没赶上曲水流觞就算了, 体谅他公务繁忙, 可斗百草都也快结束了, 怎么还是不见人影”左手第一位的靖宁侯夫人开了口,言语间并没什么忌讳,直率的很,“要我说啊,阿宣年纪也不小了,该是时候成亲了, 一直这么拖着也不是个事儿啊!他是侯爷的长子,下面可还有两个兄弟呢,一直不成亲的话,后面的兄弟们也会被耽搁的,侯爷就不着急吗?”
靖宁侯府与镇南侯府向来交好,一个是开国元勋,家族老而弥坚,始终不曾倾覆,一个是世宗朝崛起的新贵之家,镇南侯府的老封君可是靖宁侯的亲姑姑,两家更是亲上加亲。
谢宣年少有为,圣眷颇深,可以说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镇南侯,他的婚事牵动着玉京所有贵女的心,靖宁侯夫人就格外想把自己的小女儿许给谢宣做妻,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佳婿。
主位坐着的镇南侯夫人微不可见地僵了一瞬,但随即脸上就挂上了得体又合适的客气微笑,轻摇罗扇,柔柔回道:“金鳞卫向来公务繁多,上巳节的休沐却又只有一天,阿宣能抽出半天时间来已是不易,一切以公事要紧,我是个妇道人家,可不敢多嘴。曲水流觞和斗百草看来是都要错过了,不过没关系,待会儿还有桃花诗会,阿宣一定能赶上的。”
“你这个当表叔母的都这么操心了,侯爷又岂能不着急这半日就是侯爷拿鞭子抽着阿宣来的,还嘱咐我多相看几家,不过也不只阿宣,阿寰也到了该说亲的年纪了,就一并借此机会多相看几家,最好来个双喜临门。对了,你家丹雪好像还没定下人家吧?阿寰和丹雪这两孩子小时候每次见面都吵吵闹闹的,但玩的最好的也是他们两个,丹雪还说长大后要嫁给她的寰二哥呢!一晃眼,都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了,两个孩子都大了啊。”
镇南侯夫人话语里略带着几丝怅然,靖宁侯夫人却有些不自在地笑了笑,抚了抚额前鬓发,淡淡地说道:“这都过去多少年了,小儿稚语,做不得真的。我就丹雪这么一个女儿,如珠似宝的养大,说什么也得给她寻得世间最好的如意郎君。好色是万万不能的,尤其是身边有什么乱七八糟的女人的那种,作保的媒人要是敢踏进我靖宁侯府半步,我就打折她一条腿扔出去,什么阿猫阿狗的东西,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当我和侯爷是那种利欲熏心,不顾女儿幸福的不慈双亲吗?”
靖宁侯夫人这话一出口,彩棚内的温度都好像降低了,其他夫人纷纷埋头喝起茶来,不敢去看镇南侯夫人的脸色,生怕被小心眼的镇南侯夫人记上一笔,惹祸上身。
广恩伯的发家史也算传奇,第一代的广恩伯是太/祖皇后唯一的胞弟,因战乱失散,后来大晟立国,太/祖皇后才把弟弟给找了回来,用自己的战功替弟弟换来了五世而斩的伯爵爵位。
这位胞弟也是个奇人,知道自己没什么本事,也知道姐夫和外甥心底里是看不起他的,于是疯狂的生女儿,王孙宗室,世家名门,勋贵大臣这些都是他联姻的目标人选,做不了正妻,续弦,贵妾也是可以的,甚至在后院当个没名没分的娘子也行,总之就是遍地开花,靠姻亲的力量维持富贵。
高宗共有三位皇后,当今的太后娘娘就是广恩伯家众多女儿之一,因姿容出众,被老广恩伯送入了宫中。战战兢兢多年,终于一朝翻身,成为了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哪怕再是厌恶广恩伯府的污遭,也得捏着鼻子大肆封赏,于是爵位再延三代,富贵得以绵长。
镇南侯夫人其实不是镇南侯的元配,她是续弦,比镇南侯小了十几岁。镇南侯的元配多年不育,最后好不容易怀上了,生产时却大出血,一尸两命,镇南侯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走出来。谢宣的生母是镇南侯夫人的陪媵,广恩伯府很喜欢在嫡女出嫁时带一两个庶妹当做媵妾陪嫁过去,嫡出不行就换庶出,反正得要有他们广恩伯的血脉。
镇南侯夫人当时年轻,在家里任性蛮横惯了,以为嫁到镇南侯府是镇南侯府高攀了她们广恩伯府,因为那时太后娘娘已经是皇贵妃了,代掌六宫,承德帝也压过了安顺亲王,作为未来皇帝的母族,广恩伯府迟早会起飞,所以根本不把是原先太子党的镇南侯府放在眼里,认为镇南侯府得来讨好她,不然的话她只要向太后娘娘告一状,镇南侯府就会吃不了兜着走,作到飞起,将侯府上下得罪了一个遍。
结果就是镇南侯看见她就心生厌恶,给了别的女人机会,比如谢宣的生母阮侧夫人。阮侧夫人是有几分运道在身上的,一次就中了,生下了谢宣,之后就是一路顺风直上,又生下了谢宇和谢宁这对双胞胎,成为侧夫人,连带着自己的姨娘也在广恩伯府能挺直了腰杆做人。谢寰是陪嫁的另一位媵妾生的,可惜她没阮侧夫人的运气,生下谢寰后不久就病死了,谢寰是被镇南侯夫人从小养大的,一直想记在她名下充当嫡子,但镇南侯不让。
都是广恩伯家的血脉,谢宣的优秀又是有目共睹的,镇南侯府在安顺亲王一事上出力颇多,是有功之臣,承德帝也不愿寒了镇南侯的心,所以就这么僵持住了,世子之位还在拉扯中。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镇南侯属意谢宣,只要谢宣不英年早逝,也不脑袋发昏搞一些掉脑袋的事,那世子之位就是谢宣的。至于谢寰,除非他救过承德帝的命,否则皇帝一般是不会插手大臣的家务事的,皇帝没那么闲。
镇南侯夫人想让谢寰娶靖宁侯家的陆丹雪,主要是看中了靖宁侯府本身的权势和陆老太君在镇南侯府的尊崇,如果能有个得力的岳家,那压过谢宣也不是不可能,爵位只有一个,不抢过来的话怎能甘心
可两家是姻亲,谢寰是个什么德行靖宁侯夫人能不清楚谢宣不纳妾不收通房,逼着谢寰也只能做出一副清心寡欲,努力上进的样子,但本性难改,是教坊司的常客,对逮到后还嘴硬说是“发乎于情,止乎于礼”,瞒得过别人还能瞒得过靖宁侯府当陆老太君只是个颐养天年,只知道含饴弄孙的七旬老人吗?陆丹雪喊她一声姑奶奶,她又怎能看着陆丹雪跳火坑,要嫁就嫁谢宣,谢寰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靖宁侯夫人短短几句话就内涵了好多人,要不是看在是圣上母族的份儿,她还能说的更难听点儿。幸好陛下和太后娘娘都是明理大度的人,和广恩伯一脉格格不入,要不是出了个永泰长公主,不然陛下和太后娘娘身上有广恩伯的血脉就是很值得怀疑的一件事了。不过也可以说是继承了太/祖皇后,花开并蒂,太/祖皇后就是那个不一样的烟火,不能和广恩伯一脉相提并论。
镇南侯夫人也算是久经风浪的人了,换她年轻时可能就当场掀桌子了,但现在不是以前,她不会再像以前那样愚蠢了。于是很快就调整好了脸上的表情,当做无事发生,粉饰太平。
她往外看了一眼,本来打算随便找个话头把刚才靖宁侯夫人的话给盖过去的,哪知却真看到了有意思的事。
“那是谁家的姑娘阿宣这还是第一次主动和陌生的姑娘说话呢,还离得那么近,你们中有谁知道是哪家的姑娘啊?别藏着掖着啊,侯爷可是嘱咐我给阿宣多相看的,也说了要尊重阿宣自己的意见,好不容易见阿宣对一个姑娘如此上心,可不能把人给吓跑了。”
最好是个五六品官的女儿,身份越低越好!
靖宁侯夫人眉头皱起,小小年纪就是满头珠翠,连衣服上的绣花都是双面绣,一看就是奢靡成性,不是个安分的!人也长的妖调,哪家姑娘胸脯会那么鼓囊囊的,一看就知道是个会勾人的!哼!阿宣啊阿宣,没想到你是这样的阿宣,我和丹雪都看错你了!
顾老夫人和袁老夫人对视一眼,都是同一个疑问:思姐儿是怎么和镇南侯府的谢宣扯到一起的
高台下,年轻的男女都在聚精会神的斗百草,每一个“留”字出来就是一片热烈的欢呼声。顾照思本性羞涩,并不敢放开了笑和呼喊,只是眼睛亮晶晶地盯着高台上漂亮的鲜花看,能吸一口香气就心满意足了。
不过现在的她却从离高台最近的第一排出来了,看着远处一个小草包上站着冲她摇手的虞翠,旁边还有一个五大三粗的带刀大汉死死盯着,一看就不是个好人!虞翠没紧张,她反倒惊出了一身冷汗,却依旧镇定地回答了谢宣刚才问她豆蔻是不是她的丫鬟这件事。
“豆蔻是我的丫鬟,还是我娘亲自从严州的牙行买回来的,身份绝对没问题,我用父亲的名誉担保豆蔻绝对不是细作,她是我的干姐姐,我信任她犹如鱼信任水。”
谢宣深深地看了顾照思一眼,“我知道了,多谢姑娘配合。”
怪不得一直死倔着,宁愿和他们两个大男人正面冲突也不愿意给她的小姐带来任何不好的麻烦,彼此都把对方放在心上,又怎能镇定自若,从容应对呢?
“那豆蔻可以回来了吧?”顾照思紧张地咽了咽口水,“你不会再为难她了吧?”
太过慌乱,让顾照思扯住了谢宣的衣角,“算了,我跟你一起过去,我害怕豆蔻吃亏。”
谢宣嘴角一抽,她吃亏被骂的狗血淋头的人好像是他吧?
“你愿意的话,我没意见。”
顾照思松了一口气,还没等她感谢,就听到一道陌生又熟悉的嗓音横插了进来,“我有意见!顾七姑娘,你不该随便就跟一个男人走的,皮囊不代表一切。”
谢宣挑眉,抱臂而立,存了看好戏的心思。
顾照思:“……”
这阴魂不散的陆三!滚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