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尽力
顾成谨坐在颐心堂的楠木交椅上, 面沉似水。
他来得还算及时,正好遇到了从宫里出来回府的秀成郡主,皇家的上元节自然也讲究个一家亲, 秀成郡主今年还是第一次在宫外过上元节,总得先向皇后娘娘请完安再说。
文思有些焦躁,看到奉茶的丫鬟退下去, 颐心堂只剩下他们主仆二人,终于忍不住发起了牢骚:“不知道秀成郡主能不能解决这件事,老太爷年纪大了, 可不能再受什么打击了啊。”
上元节百官休沐三天, 顾老太爷正在院里悠闲逗鹦鹉呢,回来一个冬生, 整个顾家瞬间阴云密布, 不知道什么时候雷霆就劈下来了。
顾成谨心口发堵, 冷着脸斥道:“给我闭上你的嘴, 郡主既然应下了,自然有办法压下此事。何况还有豆蔻在, 孟夫人和三叔母的莳花之约知之者甚少, 可豆蔻让冬生带了话, 那想来是有把握能暂时压制住那个孟家姑娘的。祖母和母亲已经备了礼物去拜访孟家, 孟夫人就算不给顾家面子, 但七妹妹还待字闺中呢, 看在七妹妹的面子上, 孟夫人会选择不声张的。”
豆蔻以七妹妹的名义广发节礼, 四时八节从不落下,顾家怎么可能不知道呢?但没有人说不可以,都默认了豆蔻的行事。孟夫人每次的回礼不算珍贵, 家道一旦中落,很难一朝复起,可每次回礼都能看出是用了心的,孟夫人对顾照思是心存怜惜的。
闹出事的孟家姑娘非孟夫人所出,怀远将军那个妾室他亦有所耳闻,实在是能生会养,在西北贫瘠之地为怀远将军生了五个孩子并且都好好养大了,不得不说是种能耐。孟夫人虽和怀远将军少年夫妻,陪着怀远将军熬过抄家之祸,与更三年丧,可她和长子留在了玉京,不是不愿去,而是不能,孟家需要有家眷留京,类似为质。
道理谁都懂,可人心肉长,是那个妾室陪着怀远将军一直在西北,伴着他的每一次出征和归来,二十余年不曾离开。都是和怀远将军同甘共苦过的女子,无论是谁都情深义重,正妻和贵妾,嫡长子和五个孩子,年少时光和半生岁月,难分难解,怀远将军只能做个缩头的乌龟,闭口不言,由着两个女人明争暗斗。
顾家和孟家是心有嫌隙,但孟夫人现在怕是更想把那个妾室给压下去,真要逼得顾家鱼死网破,那他祖父也绝不会让孟家好过,当年孟家的卷宗,谁能保证刑部那里的就是全部呢?
怀远将军欠三叔一个极大的人情,本来是七妹妹的福泽,却被他们大房搅和的一塌糊涂,还要用三房的人情去填他们大房做的孽,实在令他羞愧难当,但祖父让他不必太过担心,那就说明祖父有信心解决这件事情,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让在场之人都能闭上嘴。
文思抿紧了嘴,不敢再说话了,顾成谨一般不生气,可生气起来能吓死人。
虞翠搀扶着顾淑慎,默默跟在秀成郡主身后走着,现在当务之急就是把顾淑慎和孟贞这两个炸弹送回自个儿家里炸去。花灯宴自然还是要继续的,否则突然散场,不是更惹人怀疑但贵女们身边都会跟一个秀成郡主的人,防止她们说一些不该说的话出来,确保消息不会再扩散出去。
还好顾家的姑娘们来得算早,雪香梅影厅里也就三十来个千金小姐,而且也就朱砂厅里的人听清楚了孟贞骂人的话,其他厅子里的姑娘们听到的只是只言片语,比如什么“瘦马”“下贱”的词,根本不清楚具体内情,秀成郡主主要压制的就是朱砂厅的人。
“郡主。”
顾成谨起身,拱手相迎。
秀成郡主带着自己的人走了进来,顾淑慎哭得一抽一抽的,虞翠也是一脸的菜色,说话时扯到嘴角了,口疮疼。
“多谢郡主出手相助,在下感激不尽。”
顾成谨深深弯了一个腰,郑重行礼道谢。
秀成郡主眉眼弯弯,给她不怎么出色的容貌添了几分灵动,“顾公子不必多礼,能帮上忙就好,你救过我,真要比起恩情来,我还欠你良多呢。”
“郡主言重了,在下只是替您挡了一下,算不得什么救命之恩,真正的功臣是金鳞卫,还请郡主不要再放在心上了。”
顾成谨不肯抬头,依旧保持着躬身致谢的姿态,回答客气又疏离,就差把“他不是你的救命恩人”直接说出来了。
虞翠也死死低着头,不敢去看秀成郡主此刻的表情。
原来是有英雄救美的缘由啊,顾成谨确实是有几分功夫在身上的,救下秀成郡主也很正常,顾成谨可不是武秀才,他是武举人,有深藏不露那味儿了。
秀成郡主停顿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既不愿,那我以后就不说了。”带着莫名的哀怨。
“……”顾成谨深吸一口气,终于抬起了头,“郡主今日援手之恩,在下以后定会有所报答,但祖父此时还在家中焦急等待消息,请郡主恕罪,在下需尽早带人回去。”
虞翠头埋得更低了,顾淑慎也不敢抽噎了,都把自己当成了不能动不能说的壁花。
秀成郡主终于维持不住了脸上的笑意,眼神幽幽,语气淡淡:“有所报答,那本郡主能自己选择报答的方式吗?”
顾成谨不卑不亢地回道:“在下相信郡主心中自有衡量。”
虞翠腹诽:不愧是读书人,前脚美男心计,后脚就给人家发一张好人卡,茶得浑然天成你还没办法骂他,佩服。
秀成郡主突然不再穷追猛打,反而顺从了顾成谨的意思,“既然如此那本郡主就不留顾公子了,不过本郡主还是要提醒顾公子几句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顾祭酒还是要早做打算为好,本郡主还是很想看到顾公子你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
“承郡主吉言,在下自当奋力一搏。”
他必须得中,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顾家就又被发落回沧州了,祖父不能再被他们大房拖累了。
“我等着那一天。”秀成郡主又软了嗓子,眼睛却看向了努力把自己当成壁花的虞翠,“你就是豆蔻吧?小豆蔻我也用过,构思最是精巧,你很不错。”
虞翠汗毛直竖,头皮瞬间发麻,但还是硬着头皮上前一步,行了一个万福礼,“郡主谬赞,奴婢愧不敢当。”
秀成郡主摇了摇头,“你当得起,今日这事若非你及时压下了孟贞,我也不可能像现在这样轻松,还可能搞砸我的花灯宴,那我可就成玉京城的一个笑话了,你有功,当赏。”
她从头上拔下一支鸾雀并蒂金步摇,身边的侍女立马接了过来,给虞翠送了去。虞翠无奈,跪地谢赏,双手平托着这支鸾雀并蒂金步摇,“奴婢谢郡主赏。”
秀成郡主满意一笑,似是刚看清虞翠嘴上的口疮,用帕子掩了唇,“冬日干燥易上火,豆蔻你可要注意身体。玉盏,将太医配的那几副清热降火的药包取来,让豆蔻带回去服用,这口疮着实碍眼。”
虞翠磕头谢恩,“郡主厚爱,奴婢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能祝郡主身体健康,万事如意,永远不生疮!”
说着就又“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实诚的很,起来的时候脑门都磕红了。
虽然对虞翠祝福里的“永远不生疮”感到莫名不舒服,但看到她磕头磕到脑门都红了的时候秀成郡主瞬间将那丝微妙的不爽给抛诸脑后。
罪奴就是罪奴,永远改不了骨子里的低贱和卑微,眼皮子这么浅的东西,也就是长了一张好脸,又惯会察言观色,狐假虎威,就能将男人的魂儿给勾了去,实在下贱!
顾成谨对此没发一言,从头到尾也没看虞翠一眼,仿佛虞翠就是个普通丫鬟,与他毫无关系。秀成郡主对此却只想冷笑,要不是她曾亲眼目睹过顾成谨买过一只雕刻着豆蔻图案的白玉梳,她就真信了豆蔻对顾成谨而言就是个普通丫鬟了。
“可真是个实心眼的丫头,脑门都磕红了,顾家就是会调/教人。”她指着地上跪着的虞翠,“玉盏,还不快把豆蔻扶起来,我看她眼睛都发怔了。”
虞翠还嘴硬:“奴婢不晕!”然后站起来时一个踉跄差点儿又给秀成郡主磕个头,逗得颐心堂里的丫鬟们都笑了起来,指指点点着虞翠的窘态,虞翠也跟着傻笑。只有顾成谨偏过了头去,死死握着拳,青筋暴起。
终于从长公主府脱身,马车里,顾淑慎终于哭出了声,再也顾不得什么梨花带雨,我见犹怜了,哭得撕心裂肺,涕泗交加,白莲花秒变喇叭花。
虞翠揉着自己脑门上肿起来的大包,她是下了狠劲儿磕的,当时只是红了一片,一出门就显了肿,跟个寿星公似的,脑门锃光瓦亮。
“哭什么哭!现在哭还有什么用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四姑娘你还是留着眼泪回顾家哭吧,在这里哭只是白费眼泪,你还不如把省下来的力气用在如何跟老太爷和老太太解释上。”
“我只是个丫鬟,你在我这儿哭没用,我要是能有那么大的脸面不让顾家追究你,那刚才也就不必在颐心堂装傻卖丑了,看到我脑门上的包了吗?你还真以为我是女诸葛啊那个孟贞暂时安分下去那是因为她惹不起秀成郡主,也惹不起她嫡母,可不是我那几句话的功劳。病急也不能乱投医,四姑娘,你就不用在我这儿做戏了,你和祝姨娘的事我帮不了你。”
就是能帮她也不会帮的,何况她也帮不了。
顾淑慎止了泪,双目红肿,“你要是我的丫鬟就好了。”
那就可以把她送给大哥,说不定就能解了她和姨娘的困局。
虞翠不想搭理她,要是当了顾淑慎的丫鬟,她怕是这辈子都不可能脱籍了,顾照思是小天使,顾淑慎可是鬼画皮。
她靠着车厢闭目养神起来,她能做的已经做完了,剩下的,就是顾家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