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心有所虑
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
岳宫街香风满路，长公主府邸前有红布铺地，以免残雪打湿贵女们的裙摆和鞋袜。玉京在北方, 冬日多雪，正月九日下的雪，十五还未化净。
马车里铺了厚厚的褥子, 车壁上也挂了棉帘，中间放了一张小茶几，熏炉里燃着橙红的炭火, 小小的马车里暖意融融。
“我就不送姑娘下马车了, 免得引来公主府的人问询，徒生变故。”虞翠为顾照思披上了素锦织镶银丝边月白色斗篷, 还将领口的系带挽了个漂亮的蝴蝶结。
又扭过头来嘱咐连翘:“打赏的荷包都带上了吧？别让苏叶丢三落四的毛病传染了你。”
连翘抬起两条胳膊, 她今日特意穿的是琵琶袖的窄身小红袄, 琵琶袖最适合用来藏东西或者装东西, 打赏荷包都塞在了这里，害得她都不敢做一些幅度稍大的动作, 生怕掉一个出来, 那顾家所有姑娘的脸就都丢大发了。
“完美!”虞翠不吝赞扬, 但随即话锋一转, “你和苏叶, 不论发生了什么事, 必须得有一个紧跟在姑娘身边, 哪怕姑娘要沐浴, 你俩也要当搓背的那个，不许和姑娘分开了去!要是有什么脸生的丫鬟或者小厮说有事相求，需要让你们跟着走一趟儿, 不要信，不要理，不要去。堂堂长公主府，竟然有需要才十几岁的客人去解决的事，你觉得可信吗？真是要笑掉人的大牙!所以肯定是假的，碰上这种情况，直接告给公主府的领头女使或者管事媳妇。你俩要是敢离开姑娘三步远，无事发生是幸运，要是有事，自己捆了手进柴房等处置吧！”
这种被逐个分散然后被陷害的套路小说里都写烂了，电视剧也拍烂了，她作为穿越女，要是还能让顾照思栽到这上面，她干脆找块豆腐撞死得了!
秀成郡主的花灯宴邀请的的确是贵女，但永泰长公主的府里可是养了数个面首的，天知道会不会有鬼迷心窍的想不开冲撞了这些贵女们。
永泰长公主面首的跋扈，虞翠进京的第一天就领教到了，当街拦路，寻衅滋事，事后也没见那个面首受到什么处罚，顾家只收到了永泰长公主意思了意思的赔礼，态度极其敷衍，但顾家只能顺着台阶下，不敢有任何意见。
自三年前永泰长公主与驸马和离，就如同脱了缰的野马，一路朝山阴公主的人生轨迹狂奔而去，承德帝和太后都拉不住。不过永泰长公主比山阴公主好命，大晟国力强盛，承德帝是明君，大晟肯定不会在他手里完蛋的，所以她可以肆意妄为，无比任性。
不过有这么一个母亲，哪怕秀成郡主从小就养在皇后身前，也难免受到影响，听说玉京的达官显贵对秀成郡主花落谁家并不是很在乎，甚至还有躲避之意。当然，这都是传闻，秀成郡主金枝玉叶，怎么可能嫁不出去呢？
连翘作势掏了掏耳朵，翻白眼的动作极为娴熟，“你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和苏叶的耳朵都要起茧子了！记住了记住了!我之前又不是没跟你一起陪着姑娘出过门，你做的那些我都知道，一定分毫不差的重复来一遍，这下你可以放心了吧？”
“切!”虞翠不屑撇嘴，但还是服了软，“我还能不信你吗？这不是在玉京嘛，顾家没办法像在沧州那般如意，还是稳妥为上，就不要想着一鸣惊人了啊。”
她的眼神移到了顾照思身上，顾照思正在把自己的手穿戴进毛茸茸的白狐皮暖手捂子里，立马严肃保证:“我肯定不掐尖，不争强，从头中庸到尾。”
虞翠满意点头:“姑娘就是聪慧，不过也不是要姑娘一味退让，人不可有傲气，但不可无傲骨。要是有人想踩着姑娘你的脸上位，那姑娘你就狠狠抽回去，咱报仇别隔夜，咱有当场打脸回去的底气!姑娘你一定要记住，咱家老太爷可是当过次辅的厉害人物，是能青史留名的，现在朝堂上的那几位阁老，哪个和老太爷没交情所以怕什么？该怕的是别人，可不是姑娘你，别让自己受委屈。”
温和不代表软弱，退一步可能海阔天空，但也可能是蹬鼻子上脸，对于那种给脸不要脸的人，当然是要狠狠抽回去!顾照思要家世有家世，要才情有才情，要容貌有容貌，可不是去当衬托别人的跷跷板的。
顾照思笑弯了眼睛，“我会的。”
马车门被敲了敲，传来了顾芷汐的声音:“七妹妹，你怎么还不下车啊？就等你一个了。”
秀成郡主没搞什么区别对待，顾家的姑娘们都请了，包括大了顾照思她们一辈的顾妍诗。
“就来!”
连翘应了一声，先下去了马车，然后伸出手，让顾照思扶着她的胳膊下来。虞翠在车门关上的时候调皮地眨了眨眼，用唇语说道“你是最棒哒!”古灵精怪，却让人心热滚烫。
“我就送几位妹妹到这里了，晚上的时候再来接你们归家。”
齐鸿长身玉立，和顾家的姑娘们告辞。
会试快要开始，顾成谨和顾四爷可以说是废寝忘食，夜以继日的写策论，只有齐鸿有空闲，可以接送顾家姑娘们。他参加会试就是练手，举人都差点儿没考上，进士根本没有希望，所以并不像顾成谨他们争分夺秒，他甚至可以出门游玩，心态放得极平。
姑娘们乖巧点头，跟齐鸿告过别后就往大门那边走去。
“齐表哥，积雪未消，你骑马的时候小心些。”
顾芳汀落后一步，小声和齐鸿说了这么一句话，不等齐鸿作答，就快步追上了前面的姐妹们。只有顾妍诗回头往后看了一眼，目光从顾芳汀身上转到齐鸿脸上，在被齐鸿察觉之前迅速收回，回首垂眸，心有所思。
齐鸿停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良久才回神，走到角落处停着的顾家马车跟前。
虞翠拉开马车门一道小缝，促狭道:“两位神女有情，就是不知道襄王有没有意了”
齐鸿不羞也不恼，坦然回道:“神女就是神女，下凡后也依旧是神女，襄王只是凡夫俗子，不过大梦一场，终是惆怅垂涕，求之至曙。”
他出身寒微，即使分家出来，可双亲俱在，父亲和嫡母对他不慈，可他仍逃不过孝道，必须要极尽孝顺，除非他此生不打算出仕做官。那么糟糕的父母，还有爱捧高踩低，落井下石的亲戚，嫁他为妻之人，必定会受很多委屈，他没有信心能保护好自己的妻子。
他中举后就马不停蹄来到玉京，一是为了拜名师，为将来的会试积蓄学识，二是为了躲避婚事。举人在宁县已经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了，也有了候补做官的资格，他那个嫡母就动了心思，想把她娘家侄女嫁给他。
他并不在乎妻家贫寒还是富有，也不在乎妻子貌丑还是貌美，但他看重品性，嫡母那个侄女，活脱脱第二个嫡母，人品卑劣，不堪为聘。嫡母蛮横，嫁他之人，不知道要受多少婆母的罪才能解脱，还是不要耽误人家姑娘了。
“不是分家了吗？你那嫡母还能不跟着她的亲儿子住，反而死赖在你这个庶子的家里不走”
分家后不都跟着自己的亲儿子住吗？没有亲儿子就跟长子住，齐鸿非嫡非长，不应该有这个困扰啊？
齐鸿乌云罩顶，说话都虚了起来，“你是不知我那嫡母的无赖以及厚脸皮程度，我生平所见最无耻之人，至今没有可与之一较高下者。”
“……”
本来还想做个媒呢，要是摊上这么一个婆婆，做媒就是害人了。
“不提这个了，你真的要在马车上待一天？”齐鸿问道。
顾家现在未出嫁又过了十岁的姑娘一共有九个，算上了东府的三个尔，不过尔雅已经定亲，今年夏天就要出嫁了，其他人都还没有说亲。
顾芳汀快十七了，顾妍诗也十六了，她俩因为顾老太爷起复的事耽搁了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来参加秀成郡主的花灯宴，顾老夫人还特意让她们两个多交好那些贵女们，给留个好印象，说不定姻缘就来了呢？顾老夫人都有些坐不住了，更别提两位当事人，否则一旦拖过了十八，那就只有被人再三挑拣的份儿了。
虞翠将门缝拉的更大了一些，让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马车上的暖炉，茶水点心和毛毯被褥，“我把需要用到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何况还有冬生大哥在外面接应我呢，相当于在马车上躺着休息一天，很爽的。”就差一个能上网的手机，否则就完美了。
千金小姐们在府里赏灯嬉戏，马车夫们不像丫鬟一样可以跟着主子，多是领了赏钱自个儿找地待着消磨时间，等宴会结束后接上自己主子回家。
马车就停在公主府门前，也不用担心会丢，公主府会专门派下人来看守马车的。至于拉车的马，那是会被牵到马厩里好好喂草料的，是被人伺候的精贵马儿们。像齐鸿这种送家中姊妹来的，当然是可以自由活动的，人家又不是马车夫。
“那我就不说什么了，晚上的时候再见。”
“嗯，去吧去吧。”
虞翠摆手，毫不留恋地钻进了马车厢，留给齐鸿的只有关车门时带起的寒风。
“……”
不愧是能开门见山跟他讨论他婚事如何的伯乐，他完全将豆蔻当男人看了，实在是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