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归家
因着守热孝, 顾照思这里就清净了起来,哪怕是同住一院的顾淑言也尽可能的不打扰,唯一的刺头就是那个叫绿柳的丫鬟, 最爱呛顾照思身边的人,两个小的被她说哭了不只一回。于是虞翠就到她跟前晃了一圈,红泥小火炉被舞得像个风火轮, 然后绿柳就一秒噤声, 从此看见虞翠就绕道走, 心理阴影面积无穷大。
虞翠嘴里咬着豆沙月饼, 中秋打的太多, 哪怕分给各房那么多,但剩下的却也一直吃到了现在,手上拿着笔写写画画, 声音含糊不清:“中秋打了一百五十斤的月饼,葡萄枣子栗子各五十斤,八十斤的花生瓜子, 一共花费十九两三钱八十九文。老太太生辰, 送仙鹤腾云灵芝蟠花烛台并一套青花黄陶茶具,大奶奶生辰是一张蟠笼雕花大椅, 一奶奶一对硬木杌子,妍诗姑奶奶是曲水柳琴桌, 三少爷是红锦团丝薄被, 四姑娘是梅花式小几。”
“一大家子就是一大家子,每个月都有人过生辰, 要不是姑娘守热孝,这怕不是要天天吃席面了还要往里倒贴钱,真可怕。”
虞翠盘点完这些时日三房的财政支出, 深觉顾家人多,一个一个的送生日礼物时还不觉得如何,但最后加起来就是一笔不小的支出了。
半夏正在缝椅垫,闻言没忍住翻了一个白眼,“你听听你刚才报的那些随礼,都是从大库房里翻出来的,哪个使银子了?说是倒贴,倒不如说是处理姑娘不要的东西,我都不敢想象咱们姑娘在府里的名声了,真被起了吝啬鬼的外号的话,我就……我就……”
“我就”了半天也没找出个合适的词儿来,反倒把自己的脸给气红了,更气了。
虞翠毫无悔改之心:“我其实很不明白一些人非要打肿脸充胖子的行为,明明自己都快饿死了,还非要当冤大头的散财童子,关键是自己勒紧裤腰带挤出来的那点子钱在别人眼里只是一顿饭的价值,要知道穷就和咳嗽一样,是怎么也掩饰不住的,那为什么不让自己好过一些呢?面子和肚子,我选择肚子。”
半夏不服气:“可姑娘有钱啊!我们明明可以面子和肚子一起有光的!”
“姑娘的孝名都传遍整个沧州城了,面子难道还不够有光吗?送给府里人的生辰礼怎么就吝啬了那可都是好木料,拿来当嫁妆也是很有面子的,你当谁都有姑娘一整套的大红酸枝木家具还有零零散散的黄花梨和紫檀木家具当嫁妆吗?你没看到大姑娘的嫁妆里也才不过一套普通的红木家具吗?我送出去的那些说不定就到了哪位姑娘的嫁妆里呢,多实用。而且大库房里放着,谁知道几年后再提溜出来还是不是咱们的原装货,倒不如当了生辰礼送出去,东西他们得了,咱们小库房里的精品也没少。”
半夏被说服了。
那些东西本来就被空置了许久,顾照思有更好的,当然不会用次等的,但东西本身还是很有价值的,着急出手的话就会被压出一个不可思议的低价来。于是齐夫人干脆就全带上了,反正人力是最不值钱的,她们要租船也是租一整条,下面的船舱不用白不用。
“不过等姑娘出热孝后可就没现在这清净日子了。”虞翠解决完月饼,又拿了一个梨子啃着吃,“后天就要给大姑娘添妆了,半夏姐你说送什么好”
顾淑言的婚期定在十月初十,但顾照思重孝在身,她可以说是在一年之内接连失去了父母和兄长,所以打定了主意不会出席顾淑言的婚宴。
至于住了人家的远香院,实在是迫不得已,一房的两个嫡女都要挤一个院子了,她怎么好意思硬挤进去一房两个庶女的院子更小,与其说是院子,不如说是挑了个小阁楼让两个小姑娘给住了进去,拥挤不堪,顾照思没法住的。
算来算去,也就只有顾淑言的远香院能再住个人,而且没有石榴树,也幸好顾照思孝女名声远扬,和顾淑言同住一院,比起一些私下觉得的晦气,顾淑言得到的更多,友爱姐妹,温厚娴雅,对她来说也是极好的佳名。
半夏思索起来,送的轻了拿不出手,送的重了她们又不愿意,“要不,就送那一对铜珐琅太平有象桌灯反正姑娘不喜欢,笨重又占地方,倒不如拿来做人情。”
虞翠咬唇笑:“还说我呢,你这不也一样”
“……”
她是被带坏的!!!
“豆蔻姑娘,又来取东西了啊。”
看管大库房的老刘头笑眯眯冲虞翠作了个揖,然后不等虞翠递过牌子就掏出钥匙打开了库房大门,让开了路。
虞翠笑着说道:“您老就不怕我手里拿的是假牌子啊?万一丢了什么,您可得吃挂落。”
想从大库房取东西,得先去四奶奶邓氏那里领了牌子,再在老刘头这登记了要拿取的东西才行,否则无故停留大库房跟前,那就是意图盗窃,可是会挨板子的。
老刘头拈着自己的山羊须,仍乐呵呵的笑:“老头子信不过谁也不能信不过豆蔻姑娘你啊,府里谁不知豆蔻姑娘德行好呢,老头子可是再放心不过的了。”
顾家谁都可能缺钱,唯独三房不可能缺钱,六姑娘身边的人即使是粗使丫鬟也过得阔绰,更别提信重的大丫鬟豆蔻姑娘了,大库房存着的东西可不值当豆蔻姑娘昏头,都是些粗苯玩意儿,又没什么金银珠宝的小件东西,想顺也没得顺。
虞翠没再客套,她几乎每个月都要来大库房取几次东西,早和看守库房的老刘头混熟了,中秋的时候虞翠还给他送了两斤月饼和一包花生瓜子呢,平日里每三次就能得一次打赏,谁不喜欢能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人呢?
“我要取那对铜珐琅太平有象桌灯,给大姑娘做添妆。”
老刘头皱眉头,“那东西可不轻,我给你叫两个粗使婆子抬到远香院去吧。”
他对那对桌灯有印象,虽说是铜胎珐琅,色釉也只有两三种颜色,但依旧是不可多得的佳品,给大姑娘做添妆,是极有光彩的陪嫁之物。
唉,若是大爷不犯事儿,他们大姑娘作为嫡长孙女,出嫁时肯定比四奶奶还要风光,但现在却只许了一个五品官的上林苑监左监正之子,唯一能夸一句的或许就是在玉京城,大姑娘的夫婿是国子监典籍,是京官。
“不用啦,我拿得动。”虞翠抬起胳膊,展示了展示自己的肱一头肌,可惜被衣服挡住了,显不出来,“您老应该知道我的力气的。”
“……人老了,一时没想起来。”
那尊青铜九醨百合大鼎入库那日,动用了八个家丁都没能抬起来,连翘姑娘最后叫来了豆蔻姑娘。豆蔻姑娘就像抱了个背篓似的,轻轻松松就抬进了大库房,见到的人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实在是不可思议,这简直比霸王举鼎都要力气大。
虞翠进去库房搬那对铜珐琅太平有象桌灯了,家大业大就是这么任性。
不过还没等老刘头坐回椅子上,他就看到了一个陌生却又熟悉至极的身影,青衫士服,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大少爷!”老刘头惊呼出声,差点儿把椅子都给踢翻了,但他顾不上去扶什么椅子了,急急向顾家上下最看重的嫡长孙跑了过来,一边说着“奴才给大少爷请安”,一边就要跪下去。
顾成谨反应却不慢,伸出手去拦住了老刘头的行礼,温言道:“刘叔您又忘了,我说过不喜欢别人跪我的,快快起来。”
老刘头这才顺着顾成谨的手起来,激动的心情却仍难以平复,只是不停地重复着“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大少爷可见过老爷太太还有大奶奶了您要什么差人来说一声就是了,哪儿用您亲自来一趟大库房啊,是不是文思那小子偷懒了我就知道他是个靠不住的,等他回来非抽他一顿不可!”老刘头越说越冒火,恨不得现在就把人给逮回来吊起来抽!
文思是顾成谨的书童,也是老刘头的小儿子,从小就一直服侍顾成谨,顾成谨外出求学,身边跟着的两个书童里其中一个就是他。顾成谨是为了自己妹妹的婚事赶回来的,一路风尘,必然劳累不堪,结果使唤的书童不知道跑哪儿去了,让主子自己来库房拿东西,这成何体统?!
顾成谨却轻摇了摇头,“我回来得突然,祖父还在别人家里做客,我就让文思去告诉一声,等他回了家您可别真抽他,否则刘婶又要和您吵了。”
他笑容清浅:“泉涌在停车马,我就先回来拜见祖母和母亲,路过此处突然想起大库房里有一件花底方砚,就想着过来顺手拿上,也省得让别人再跑一趟了。”
老刘头还是有些愤愤:“让文思这臭小子跑一趟又累不着什么,大少爷您就是心太好,老想着让旁人轻省些,可您是少爷啊,这些事儿就不该您来做。”
顾成谨有些好笑,却又不欲和这位服侍了顾家一辈子的忠仆争辩,刘叔老了,他作为晚辈总该顺着些。
“就是顺路过来,不过祖母她们现在应该知道我回来的消息了,刘叔您快别惦记其他的了,我需要您把花间方砚快点拿给我。”
“哦哦哦,马上马上!我也是老糊涂了。”老刘头一边嘟囔一边转身进库房,“花间方砚,让我想想在哪里,乙架三排,第几格来着”
“老刘叔,东西我拿走了啊!”
没等老刘头想起花间方砚到底在哪个格子里,虞翠的声音已经到库房门口了,雄赳赳,气昂昂的就出来了,胳膊底下一边夹一个,拉风到毫无形象。
“!”
这帅哥谁
“……”
这姑娘……嗯……不拘小节,天性自然。
老刘头想学西子捧心了,大少爷突然回来令他脑子不灵光了起来,虽说大少爷不是外男,但太太和大奶奶平日里可是最严防死守那些起了心思的妖调丫鬟的,豆蔻姑娘和大少爷确实是巧合撞见了,但说出去谁信呐
虞翠看着面前这芝兰玉树的陌生俊美公子,看上去没超过一十岁,能进后院垂花门,老刘头又一个劲儿地冲她使眼色,那么……心机之蛙——“大少爷”
顾成谨有些诧异于虞翠的聪敏,但也没故意为难,低低“嗯”了一声。
“……”
“奴婢是六姑娘身边的丫鬟,今日来大库房是取东西给大姑娘做添妆的。”
夹着两个大象,行礼都艰难,要不,先砸,呸!先放地下,行完礼再拿起来
顾成谨顺着虞翠的视线从太平有象桌灯再到地面,瞬间领悟了虞翠的心思,赶在虞翠松手之前开了口:“不用行礼了,快拿着东西去吧,小心不要伤到。”
“那奴婢就先告退了。”
看来这个大少爷是个正经贯彻儒家六德六行的读书人,那以后顾照思在顾家的生活可能就不会像她们一开始预想的那么艰辛了,只要顾家的当家人立身能正,那三房的家业就不会被太过侵吞,顾照思的婚姻大事也不会被用来大做文章。
希望这个大少爷向圣人看齐,那样的话顾照思就稳了,她也就不用一直战战兢兢搞什么令她秃头的宅斗了,她想要日常流水账,不要刀光剑影佛口蛇心啊!!!
大少爷你加油,你一定要成为顾家那朵最白的圣母白莲花啊!我看好你!我能不能当一条咸鱼就靠你了!
菩萨保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