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蜗居
“动作轻一点儿啊, 摔了的话我可就不给赏钱了啊！跟谁过不去都不能跟钱过不去是吧小心点儿啊！”
“撸起袖子加油干！中午和晚上都给你们加餐，三菜一汤，馒头管够, 吃完后每人再领两个鸡蛋和一块方糕哈！带回去给家里的娃娃打个牙祭。”
“对对对，放这儿放这儿。”
“唉唉唉, 偏了偏了！靠东啊靠东！那是西！都不分东南西北的吗？”
……
远香院今日格外热闹，一波又一波的箱笼行李被运进来，然后像蚂蚁觅食一样将黄豆大的食物切割成米粒大小，一粒一粒往屋子里送进去, 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一个不大的屋子是如何放下那么多东西的，跟个无底洞似的。
顾照思贴在窗户旁边，努力缩小自己的占地面积, 屋子里已经塞满了东西，连母亲为她准备的黄花梨攒海棠花围刻百子千孙瓜瓞绵绵千工拔步床上也堆满了。
半夏她们几个正在努力把这些东西归拢起来, 外面虞翠还在指挥着那些帮忙搬运的家丁力仆往院子里搬东西，门都快被堵上了, 可虞翠依旧不肯罢休，还在拼命往屋子里塞，不塞爆誓不罢休。
顾家老宅是非常典型的北方院落布局，不像江南园林一样讲究什么意趣, 墙是墙, 门是门，四四方方，古朴而肃穆。也不怎么爱修阁楼，几乎都是四合院布局，但远香院偏巧就是极少数正屋是两层阁楼的小四合院，顾淑言住了正屋, 就把另外三面的平房都给顾照思腾了出来。
虽然心里很不喜欢有人住她的院子，但顾淑言从来懂得顾全大局，也知道该如何做会对自己的名声更好，顾照思可是孝女，她这个做大姐的，必须得拿出极大的诚意来。
顾照思住了东厢房，西厢房和南面那个倒座房都被虞翠强制征用为了库房，几个丫鬟都住西厢房比较大的那个屋，上下床，其余的都做了库房。
最值钱最要紧的塞到顾照思的东厢房，次一等的放西厢房，再次一等的就是南面的倒座房，剩下的哪怕虞翠再不愿意也只能先暂时存放于顾家的大库房里了，不过那些都是笨重又不好挪动的大家伙了，哪怕全没了也不会太过出血，放在大库房就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至于远香院的正屋，哪怕顾淑言嫁出去了顾照思也是不会去住的，顾淑言可是长房嫡女，顾大爷就算是在大西北吃沙，可人家依旧是顾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总有回来的那一天。顾淑言的身份不是普通顾家女儿能比的，住人家的院子住就住了，但绝不能再住人家的屋子了，那就真的有些缺心眼了。
“没人劝劝小翠吗？真的放不下了啊！”顾照思生无可恋。
她是三房的嫡小姐，不能像个木桩子一样一直站在院子里，有失体面，待在屋子里等着下人收拾好才是她应该做的，可屋子被塞满了，连她自己都要没地儿站了。
半夏带着小月小珠，正在顽强的和屋子里的东西作斗争，小红小青小蓝被虞翠抓了壮丁，小蓝去盯大库房，小红去盯马车，小青帮着虞翠在院子里打下手。
“小姐，啊不，姑娘你要不先去大姑娘那里坐一会儿吧小翠……”半夏脸皱成了苦瓜，“拦不住的，姑娘你就让她自个儿折腾去吧，总归都是为了姑娘好。”
这边儿的称呼与南面有些不同，三代同堂，最长者称太太，中间者称奶奶，小辈就是姑娘。入乡随俗，半夏她们就也跟着这样叫了，就像丁九家的路上一直跟着她们喊小姐，现在反过来，她们要跟着老家的人一起叫六姑娘了。
顾照思从窗户里看出去，正屋的门紧闭着，她们搬家搬得尘土飞扬的，听说顾淑言这段日子一直在绣嫁衣呢，肯定吵到人家的眼睛了。
“还是不用了，我帮着收拾书房吧。”
姐妹情深是不可能了，小翠的方法好用是好用，就是容易得罪人，她暂时还是不要考虑交朋友了，何况她也不喜欢见生人。
绿柳从阁楼上往下看了一眼，冲着红杏努了努嘴，“两个鸡蛋和一块方糕也好意思拿出来打赏，这就是两品大官的嫡女我看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嘛！”
红杏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姑娘就要出嫁了，她们做丫鬟的要帮着绣一批荷包香囊出来，以便在成亲那日打赏，外面铺子里买回来的总归比不上家里做的细致。
“你眼皮子就是个浅的，人家三房的粥棚可还在城南那儿施着呢，沧州城谁不夸一句顾六姑娘菩萨心肠，至纯至孝你只盯着府里这一亩三分地儿，怪不得让外面买来的碧桃和青苹都踩到了你头上去。”
绿柳登时就恼了，“你又骂我，我告诉干娘去！”
她们两家都是府里的家生子，互认了干亲，从小一起长大，绿柳小红杏两岁，红杏一直把她当亲妹子疼。就是绿柳脑子不是很好使，红杏哪怕是王者也带不动绿柳这个青铜，眼睁睁看着后来的碧桃和青苹越过了绿柳，更得姑娘心意。
红杏头疼扶额，就这脑子，性子还急躁，还要跟着姑娘做陪嫁丫鬟，简直就是给姑娘夫家那边的人送菜去的，没救了。
忙碌了整整一天，终于搬得差不多，顾照思都累趴在了自己的床上，更别提被虞翠指挥的团团转的半夏等人了，一根手指头都动弹不了了，只有虞翠还精神百倍。
“姑娘，东西都入库了，也都登记造册了，你现在要不要看一下额……明天看”虞翠看着捂住耳朵，把脸埋在枕头里不愿出来的顾照思，又看了看歪七扭八瘫在椅子上的半夏她们，突然觉得她是不是有些太虞扒皮了。
虞翠干笑了两声，收起准备让顾照思看的册子，“啊哈哈哈，我让厨房准备了珍珠牛奶蜜瓜露和冰糖百合马蹄羹，大家喝上两碗补补元气哈。”
要紧的地契田契分红股票那些都在顾照思的拔步床里藏着，还藏着贵重的金银珠宝，整个拔步床堪称金玉堆里长了一张床，虞翠就是这么的丧心病狂，顾照思抗议过，抗议无效。
小书房里挂满了名家书法古画，文玩宝贝也是哪里有空就放哪里，务必不留下一处空隙，整得跟暴发户似的，顾照思抗议，抗议无效。
东厢房是一整个从头通到尾的大屋子，正好被虞翠用博古架，多宝格辟出功能不同的小房间，而博古架多宝格的每个格子里都被虞翠放了各式摆件，完全不追求审美，只追求收纳，暴发户无疑了。顾照思抗议了吗？哦，她放弃了，还把一些书房放不下的书画挂大厅了，她上道了，完美诠释了什么叫做“打不过就加入”。
更别说做了库房的一半西厢房和南倒座房，虞翠简直是见缝插针，满到让人无处下脚，可就算这样齐夫人带回来的东西还有一多半只能放在顾家的大库房里，不过最值钱的那一部分都被虞翠给硬塞进来了，一小半的价值就值总价值的一多半了。
用不着考虑顾家人怎么想，三房和家里的关系彼此都心知肚明，哪怕是后来最看重顾巡抚的顾老太爷都不敢说自己对三房从未有过算计。为了让长子在西北过得好一些花的无数打点钱，顾家一大家子的嚼用，兄弟子侄的求学拜师，几乎都是三房出钱出力，三房不欠顾家任何人。
他们夫妻就是要把自己辛苦攒下的家业全部留给顾照思，顾照思以后是嫁人还是招赘，都由她自己决定，有了钱就有了底气，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女儿受委屈。他们也不信顾家人会真心实意为顾照思着想，与其可能被顾家卖了数钱，倒不如一开始就算得明明白白，起码钱在顾照思手里，只要顾照思自个儿立得住，就不怕日子难过。
虞翠忠诚的执行了这一理念，活生生把近一百平的东厢房给装修成了十平米的蜗居房，简直就是装修界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谁请虞翠装修谁倒霉）。
“姑娘，住的地方暂时解决了，接下来的三个月姑娘你就要守足百日热孝，不食荤腥，不外出，不玩乐，每日诵念经文。”
顾照思从床上坐了起来，小脸上满是坚毅，“我做得到，你放心。”
虞翠有些唏嘘，她是两世为人，才能熬得住那些寂寞和苦难。顾照思却是实打实的九岁土著小孩子，却每次都能一丝不苟的执行下去，其心性之坚韧，令虞翠很是钦佩。
“咱们之前做的事已经够惹眼了，不需要再搞出更多的动静了，再多可能就弄巧成拙了，孝名从来不是一步就能到位的。”虞翠语重心长。
她知道顾照思聪明，可她还是要解释，多少误会和矛盾都是因为没长嘴惹出来的，她可不想犯这种低级错误，人长嘴就是用来说话的，宁愿当杠精也不要当蚌精，会说话很重要的。
“姑娘你做的已经很好了，现在该是以不变应万变的时候了，咱们初来乍到，多说多错，少说少错，就先在院子里安静三个月吧。”
顾照思点了点头，“我明白。”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她突然说道:“淑言姐姐身边的几个丫鬟名字里也都是带颜色的，我作为妹妹，身边的人名字还是避讳一些好，我重新给你们起个名字吧，房妈妈起的名字有些过于随意了。”
小红第一个回应:“奴婢请姑娘赐名。”她忍小红这个名字很久了，土爆了！
顾照思却看向了虞翠，眼神中带着询问。
虞翠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道:“姑娘你起就是了，我对名字没什么执念的。”
虽然名字是翠，但前面加个小字她也很无力吐槽啊，感觉她好像天生就是当丫鬟的命，这怎么能行她要当自由飞翔的翠鸟，才不要当笼子里的翠皮鹦鹉。
顾照思这才开始重新给小红她们起名，“小红你以后就叫连翘，小青你叫茯苓，小蓝你竹苓，小月苏叶，小珠艾叶。”都是草药名。
“小翠，”她转过头来，笑着说道，“豆蔻。”
娉娉袅袅十三余，豆蔻梢头二月初。
她希望小翠永远如豆蔻这年热烈，生气勃勃，轻盈且美好。
虞翠楞了楞，也跟着笑了。
虽然还差两年才是她真正的豆蔻，但顾照思的心意她收到了，小姑娘的感激总是纯净而美好的。顾照思这一年过得并不好，虞翠过得也不好，可这依旧不能改变她们相遇在豆蔻这年，哪怕它是被制造出来的豆蔻。
夏条绿已密，朱萼缀明鲜。
她们都要往前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