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交代
等虞翠踏上陆地的那一刻只觉得她人生已经没有过不去的坎了, 在水上漂了一个多月，吐啊吐的就习惯了，等到了河间府就可以坐马车前往顾家所在的沧州老家了。
“蛤义女夫人要收我为义女我的个天爷啊，我……天呐！”
刚在客栈歇下脚, 虞翠刚扑到床上打了一个滚儿半夏就进来了, 然后就说了这么一个爆炸性消息, 冲击到小红一口茶水喷了一桌子, 连自己衣领被打湿了都顾不上了。
“啥小翠被夫人看中要收为义女介意多收一个吗？我也可以豁出去死不要脸的！”小红懊悔不已，深觉自己错过了机缘。
虞翠和半夏同时送了她一对死鱼眼。
半夏其实也不是没泛过酸，说不嫉妒是假的, 二品诰命夫人的义女，七品以下官员可见官不跪, 寻常之人不可无故伤害，否则就是在挑衅朝廷法度, 官与民不同，连带着他们的子孙后代都被朝廷荫庇。也就是说虞翠在成为齐夫人的义女后, 以顾家现在无品无级的身份, 顾老太爷和顾老夫人无故都不可罚，虞翠可以最大限度的在顾家横着走。
齐夫人的意思很明了, 在遇到一些顾照思碍于孝道自己无法反抗的事情时，就需要虞翠这个义女顶着火力硬上了。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她为虞翠补足罪奴的短板，那虞翠就需要无所不用其极的保护好顾照思，虞翠的名声不重要可以随便糟蹋，但顾照思必须白璧无瑕。
正是知道齐夫人的意思，半夏才能放下对义女这个身份的觊觎，陈大哥等了她这么多年, 如果她成了夫人的义女，那她和陈大哥的缘分就断了，她十年之内不可能出府，而且几乎还要和整个顾家作对，她不觉得自己有这个能耐。
顾老太爷可是当过次辅的官场老狐狸，顾老夫人也曾是一品诰命，大房和二房的老爷太太们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岂是她一个丫鬟能算计的小翠是命不好，她一个罪奴，从被夫人买下就注定了无法安宁度日的命运，她长了那张脸，不拼一把就根本没有出路。
“你今天捯饬捯饬自己，明天跟着夫人去一趟府衙，要的就是出其不意，别让老家的人反应过来。”
半夏将自己一直拎在手里的包袱打开，里面是一身鲜亮绣花的杭绸袄裙，最上面还摆着一副头面，钗簪环坠一应俱全，纯银嵌珠，小巧精致。
“衣服裁了后一直没穿过，头面打了后也没戴过一次，都是新的。”半夏解释了一句，“小红，这里有一只金镶玉手镯，是夫人给你的。夫人说了，等时机到了，你的身契也会还给你的。”
小红这才勉强压下了不甘，小翠看上去得到的多，可失去的也多。她可以躲在顾照思后面，万事以保全自己为第一，可小翠就得第一个往前冲，她是齐夫人的义女，那顾家人就会天然把她当敌人，小翠没有后路可退。
虞翠深呼了一口气，事到如今，她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我没问题，可夫人她能保证事成吗？顾二爷应该不会答应吧？”
口头上的干儿子干女儿可以收无数个，但这种经过府衙认证的，双方可都是要担责任的，虽然不像亲生子女与父母之间的羁绊，但也堪比“我是你二大娘”那种关系了，出事的话起码折半只胳膊的那种。
半夏笑容莫测:“夫人可是二品诰命，河间府的知府大人见了夫人都要请为坐上宾的，二爷一介白身，敢拦朝廷亲封的诰命夫人的路，是想挨板子吗？”
如果顾老太爷或者顾老夫人在此，说不定还能以孝道的大义压住齐夫人，但现在只有一个顾二爷，连童生都没考过的白身，拿什么去阻拦齐夫人
第二天虞翠跟着齐夫人去府衙的时候，知府大人早已等候多时，文书录事悉以妥当，速度之快，效率之高，不愧是能在半个月之内就处理好名下产业，并将虞翠的罪期改为十二年的女中豪杰。
齐夫人知晓独女的苦，所以倾尽所有为顾照思打算，顾老夫人不是顾照思亲祖母，顾老太爷也并只有顾巡抚一个儿子。那个犯浑的嫡长子现在还在大西北吃沙，二儿子和顾巡抚不一样，他不是藏拙，他是真没那个读书的智慧，但小儿子既是顾老夫人的老来子，又年纪轻轻中了秀才，现在正在考举人。
没了探花郎的儿子固然让顾老太爷伤心，可小儿子未来可期，齐夫人哪里敢把自己唯一的宝贝女儿的将来托付给顾老太爷，女儿比不过儿子，更别提又隔了一层肚皮的孙女。
虞翠一手捧义女的文书，一手拿节孝的小令，不禁陷入沉思。
齐夫人不愧是家庭事业两不误的女强人，她把虞翠在严州的孝女事迹上报给了两江总督，节孝牌坊没批下来，但批下来了一个节孝令牌。
贞节牌坊能保薛静娴从谋逆一案里全身而退，节孝令牌威力没那么大，却也不可小觑，官兵抓人的时候都要以礼相待，反正顾家是不可能再拿她罪奴的身份说事了，她现在可以说是顾府最不能惹的丫鬟了，看来齐夫人是彻底想让她搞事搞事再搞事啊！
顾家到底对齐夫人一家子做了什么，逼得齐夫人宁愿将赌注砸在一个外人身上也不肯给顾家一个沾边的机会，那大概不是一句简单的婆媳家庭亲戚矛盾可以概括的，顾家绝非表现出来的那般和善无害。
回来的时候顾二爷倒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反而是丁九家的视线如淬了毒，她不敢对齐夫人表达任何不满，就一直死盯着虞翠，虞翠没怂，回瞪了回去。
她注定是要撕遍顾家上下的女人，那早得罪晚得罪人又有什么区别呢？注定是万人嫌了，那干脆就来个万人敌！
只要顾照思能平安长大，她或许可以借顾照思二品大官嫡女的身份和玉京那边扯上关系，找到康家就能找到康夫人，她要把自己的身份拿回来。虽然不知道薛静姝现在又叫什么名字，但她肯定不会离王家太远，只要跟着王家那个少爷，她不信找不出来薛静姝，只是早和晚的事儿，刚巧她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跟薛静姝耗下去，薛静姝害了人怎么可以不付出代价
丁九家的嘴唇动了动，看上去像是“小贱人”，虞翠不甘示弱，用唇语回了一句“老妖婆”，并冲其竖了一根中指。哪怕丁九家的不知道竖中指的含义，但虞翠的表情足以证明这个动作不是什么好意思，气到差点就大骂出口了，被身边的一个丫鬟给及时拉住了，齐夫人已经转头看了过来，丁九家的刚才要真没沉住气，那齐夫人必会罚她的。
“小翠，你来，我有一些东西给你。”
语气虚弱，声音也不高，但就是可以压得满客栈的人鸦雀无声，客栈被顾家承包了，这两天只接待顾家人。
虞翠“噔噔噔”跑上前，接替了半夏，扶住了齐夫人的右手，左手那边有顾照思。
顾二爷摸了摸自己的长须，眯起了眼睛。
他们二房在家里向来都是最被忽视的那一房，好事没他们二房的，那些吃力不讨好的脏活累活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们二房，说实话，就嫡母那面甜心狠的做派，活该她养出的儿子惹出大祸来，虚伪至极！弟妹不信任顾家才是对的，反正人他是接到了，其他的不要来找他，他没出息，也没本事，弟妹可是二品的诰命夫人，他不配瞎逼逼。
房间里只剩下了虞翠，齐夫人和顾照思，齐夫人身子骨已经很差了，强撑着办完府衙的事，回到客房就再也撑不住了，靠在迎枕上，疲惫又虚弱。
“这里是几个庄子的田产地契，一个在玉京郊外，有个八十亩大小，还包括一个小山头，粮食不丰，但出产的果子却还不错。一个在献县，百六十亩，两个在沧州城外，一百二十亩的水田，一百四十的旱地，现如今都被老家的人管着，后面要多靠你把这些要回来。”
齐夫人说着就把这一打契书塞到了虞翠手里，“你先替思姐儿保管着，我怕她年纪小，万一被人从手里哄骗了去可就要不回来了。”
江南那边的地是她私下悄悄置办的，只明面上留了个二百亩的桑林应付顾家，其他的都给了她的女儿，让她好好藏起来。北方这边的地只有玉京的那个小庄子和沧州城的水田在她名下，其他的都写着她夫君的名字，顾家要是够不要脸的话，确实能抢走，于是她就把烫手山芋扔给了虞翠。
虞翠麻木脸，她看了一眼顾照思，小姑娘年纪小小，但已然练出了风雨不动安如山的沉稳心态，虞翠愣是从她脸上看不出一点对于她娘让一个丫鬟替她保管财物这件事的态度，不愧是十几岁就嫁人然后就能统管了全家的古代主母人物，妥妥高级白骨精，都是人才啊。
“这里是几间铺子宅院的房产地契，也由你一并保管，等思姐儿出嫁的时候你再给她。”齐夫人继续交代，“我留下的金银首饰，古董摆设这些，半夏会在离开前一一和你交接清楚，你是我和思姐儿最信任的人，是谁都不能比的。”
“……夫人您严重了。”
要不是她是穿越的，她现在可能已经被哄得上天入地，誓为知己者死了。
齐夫人戏精上身，她将虞翠和顾照思的手死死握在一起，眼里泪光闪烁，“我走之后，你们两个就是相依为命的好姐妹了，都要好好的活着，知道吗？”
顾照思哭了起来，这倒不是做戏，哪个当女儿的都受不了自己母亲这种类似交代后事的痛苦折磨，人家母女俩是真的母女情深，不像薛家那一帮人虚情假意。
虞翠叹了口气，眼神真挚，“我会尽我所能保护好小姐。”
不就是搞事吗？她上辈子看的那么多宫斗宅斗小说和电视不是白看的，她还看过很多历史纪录片的，兵书啦心理学啦厚黑学那些杂七杂八的她也看过不少，可能细节方面不行，但她宏观上面行，只要结果不出问题，那过程扭曲一些也就不重要了，她觉得她应该可以保护好顾照思的，毕竟她很“渊博”。
齐夫人母女俩抱头痛哭了一场，收拾好心情后齐夫人指着墙角处放着的一个樟木箱子说道:“你是我的义女，这箱子里的东西就当做是我送给你的礼物，你力气大，就自己拿回去吧，但最好不要让别人看到里面有什么东西，哪怕是小红也最好不要。”
她对自己人从来大方，都说商人铜臭，可人活一世，哪个人能离了钱没有钱，谁会给你卖命凭那可笑的姐妹情吗？真是无知到可怕。
她不怕小翠贪墨了那些东西，不仅是因为名字写的是别人，也因为那些东西本来就很大概率收不回来，让小翠拿着反而可以让她的思姐儿更加安全，那些嫁妆里的死物少一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能把一直生钱的田地铺子那些掌握在手里，就不怕她的思姐儿以后会吃苦，钱只有流动起来才会越多。
虞翠点了点头，“那奴婢就先出去了，夫人您和小姐再多说一些话吧。”
齐夫人含笑挥了挥手，“去吧，不要忘了我们之间的约定。”
“夫人放心，奴婢不会忘的。”
没有什么道德绑架一说，双方都各有所求，正好互相交换，反倒不亏不欠。
等虞翠离开后，齐夫人才问顾照思，“你能明白娘把那些东西托付给小翠是为了什么吗？”
顾照思含泪点头，“女儿明白。”
“那娘就放心了。”齐夫人笑的很好看，却难掩病痛带来的疲惫，“等娘不在了，之后的日子里无论你喜不喜欢小翠，你都要依靠她，信任她。你最喜欢的丫鬟可以是小红，可以是小蓝，也可以是小青，但你最信任的丫鬟永远要是小翠，不可以让第二个人越过小翠去。”
“其他人的聪明都只是小聪明，只能解你一时的困局，小翠的方法可能粗陋，思路可能清奇到你以为她在发癫，但你还是要信她，小翠有大智慧。”
顾照思有些不解:“可娘你怎么就断定小翠一定能保护好我呢？小翠来了咱家满打满算也才两个月刚出头，又能看出什么来呢”
齐夫人摸了摸她的小脑袋，“直觉吧，直觉告诉娘，小翠不是普通人。”
小翠的眼睛很亮，亮到像是有簇火焰在眼底燃烧，她见过的女子里，唯有一人眼里有相似的火焰。
她信小翠也非池中之物，毕竟她曾亲眼见到过那位后来的风华，若是两人有缘得见，说不定就是一场妙缘，那位最爱收学生了。
顾照思似懂非懂，齐夫人却不准备再解释了。
她能做的已经都做了，剩下的就看天命了，她不能陪着走下去了，只愿她的思姐儿岁岁年年长安乐，圆满一生，她就是死也甘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