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相逢是缘
“真香！”
看着吃得头也不抬的羡鱼, 又想到羡鱼一开始的万般拒绝, 果然真香定律只会迟到，不会缺席，虞翠没忍住，笑得乐不可支。
羡鱼吃的烤鸟其实已经是高级烤鸟了, 伺候的丫鬟用热水烫了毛, 掏出内脏，再用各种调料腌制入味, 烤鸟用的木炭都是香柏木烧的, 高级到没朋友。不像虞翠以前，揪掉毛，用盐巴一抹，有时候盐巴都不抹，就那么往火上一怼，粗糙到极点, 但吃得依旧很香，她饿啊！
二夫人当初可谓海陆空三面封锁, 虞美人是有钱, 但钱不会直接变成吃喝，都需要和人换，二夫人又盯得紧, 虞翠饿急了，就学着用弹弓打鸟, 还打到一只山鸡呢！后来才知道是常嬷嬷看见她打鸟，偷偷放的，薛老夫人也是在这次之后才多关注了她们母女几分，很快又撞上虞翠落水险些溺毙一事, 终于看不下去压制了二夫人，虞翠母女二人日子才算勉强好过起来。
“真好啊。”虞翠呢喃。
明明那么难的日子都熬过来了，她现在有知府长媳这个救命恩人的名头在，如果娘还活着，她就能求知府长媳想想办法把她和娘从薛家弄出来了。
虞美人的身契捏在二夫人手里，但薛静婉犯了大错，作为苦主的知府长媳讨要虞美人的身契的话，二夫人不敢不给。虞翠户籍本来就不在薛家，自然是虞美人在哪里她就在哪里，可世事就是如此无常，机会总是姗姗来迟。知府长媳是讨不来虞翠的抚养权的，虞翠的户籍是落在薛家远亲名下的，相当于托孤薛老夫人，所以薛老夫人就是虞翠的直系长辈，不亚于父母和子女的亲属关系，虞翠想离开，必须得经过薛老夫人同意。
至于为什么不逃跑，路引呐路引，出门在外没有路引，不是逃犯就是细作，抓住就是嘎头啊！虞翠是力大无穷，但她也是肉/体凡胎，武功再高也怕菜刀，一个红衣大炮下来，虞翠立马升天见佛祖。想穿越回去也不是这么找死的，何况万一穿不回去呢那她死得多冤枉！
知府长媳倒是可以找关系给她开路引，然后呢？她就可以跟着知府长媳一起北上玉京了吗？想得美！薛老夫人第一个不同意！而没有薛老夫人的同意，知府长媳敢带上她，那就是拐卖人口，别说知府长媳本人了，何知府一家，康家，当地官僚集体都得被追责，风险太大，知府长媳绝不可能同意。
大晟有人口买卖，但那是针对“贱民”，买卖“良民”是犯法，严重者判绞刑，而虞翠就正好是良民。把自己好好的良籍换成贱籍，她是去赌只见过两面的知府长媳的良心吗？而且当薛老夫人是死人啊，好好的良籍变贱籍，薛老夫人能同意
是，她看上去的确不值得知府长媳算计，但万一呢？她哭都没地方哭去。比起不知底细的知府长媳，怎么看都是薛老夫人更靠谱一些，倒不如安安分分等自己再长大一些，薛老夫人不可能一直把她留在薛家的，到了那时如果知府长媳还记得她曾经救过她的恩情，那她恳求知府回京述职时带上她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出门在外，安全第一，和官府的人一起上路，想必不会碰到那些绿林好汉，双拳难敌四手，小命第一。
“我跟你说啊，康夫人已经算很好的主家了，你跟着她不会过得不好的。你爹娘既然卖了你一次，那你偷跑回去也只会被卖第二次，而且你长这么好看，下一次的买家可就不一定是正经买家了。”虞翠苦口婆心的劝。
她已经从知府丫鬟口中得知羡鱼是被新采买进来的小丫鬟，人小却叛逆，死活要找娘，偷跑了不止一次，要不是知府长媳脾气好，她早被惩罚了，哪儿还能这么活蹦乱跳。
别的小丫鬟都是七八两银子就买了死契，就羡鱼特殊，花了足足九十九两，贵的很！就这牙婆还说卖低了，若是被那些风月场馆的妈妈们看到，绝对不会低于一百二十两，要不是羡鱼爹娘还算有一点点良心让牙婆给找个好主家，羡鱼都不一定会被送到知府府上来让知府长媳挑选。
羡鱼吃烤鸟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就又狠狠咬了一大口，眼睛蒙了一层水雾，“我知道，我就是害怕去玉京。”
父亲很好，就是一年只在家里住两三个月，其余的时间他和娘就是在等，等门口出现那个熟悉的身影，可十次里九次开门都是失望，渐渐地他就不等了，只有娘还在等。
父亲说好的最爱他娘和他了，可娘直到死也没能等到他回来，眼睛一直看着门的方向，竟是死不瞑目。他听娘的话，也一直等，可等来的却是刀光剑影，尸骨一地。
他永远忘不了乳母溅到他脸上温热的鲜血，还有他手里黏腻的脑浆，午夜梦回，他会呕吐到痉挛，他不要去玉京，他不想再看到那个人。
原来娘不是父亲的妻子，他也不是父亲唯一的孩子，他就是一个外室生的私生子。父亲的妻子是公主，父亲也不是四处奔波的行商，他是武安侯的儿子，是当今的永泰驸马，唯独不是江采萍的丈夫，也不是他江羡鱼的父亲。
康夫人说元贵妃是他的亲姨母，她会像娘一样用命去爱他，可他不会再信了，愿意拿命去爱他，保护他的人都在那个夜里死绝了。
他是靠自己活下来的，是金华府的小乞儿们在他无所去处时收留了他，讨来的馒头很脏，可他也吃下去了，弹弓打的鸟连毛也不拔，直接用火烤了吃……他是边哭边吐边吃的。他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吃这种东西了，可他还是吃了，很好吃，就像他的小乞儿朋友们，他们不再是小乞儿了，二公子都给他们找了活计，安顿好了他们的余生。他们都不会再吃带毛烧的像炭的鸟雀了，他们以后吃的烤鸟也会和现在的一样，精心腌制，精心烹烤。
虞翠不知道羡鱼的过往，还以为是因为年纪小才害怕去玉京，就兴致勃勃的打开了话篓子，知心姐姐就是她了。
“玉京多好啊，我要是能去，早抱着康夫人大腿求带走了，不过我以后也一定会去玉京的！”
她眼睛亮晶晶的，里面是勃勃的生气。
“你先去嘛，要是能占个地盘就更好了，我去的时候就能直接投奔你了。”虞翠的算盘珠子都快蹦羡鱼脸上了。
羡鱼嘴里的烤鸟都不香了，特别不仙女的白眼她，“你倒是一点儿也不见外啊。”
虞翠一点儿也不害臊:“相逢即是缘，我与羡鱼你一见如故，朋友嘛，就要两肋插刀，肝胆相照！苟富贵，毋相忘！”
她说得铿锵有力，要不是眼珠子四处乱瞟，就是不看他，他就信了。
“你去过玉京吗？怎么就认为它一定好，说不定它坏的很。”
公主很高贵，驸马很高贵，贵妃很高贵，只有他和娘亲，还有照顾他的乳母，从小伺候他的花枝命贱如尘土。
“我娘出生在那里啊！”虞翠理直气壮，“人嘛，总得有个念想不是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太/祖钟爱李太白，将京城取名玉京，太/祖觉得玉京很美，我也觉得很美，所以玉京一定很美。”
她对羡鱼调皮地眨了眨眼，“我娘可是绝代佳人，也就玉京能养出我娘这样的女子。”
如果虞美人能一直在玉京，那她就是虞妙了，她会有很好的人生。
“我娘也是绝代佳人！”羡鱼被挑起了胜负心，如果康夫人没有骗她，那他娘也是玉京人，娘的姐姐还是那位名动天下的元贵妃。
“看出来了。”虞翠手贱，捏了捏羡鱼的奶膘，嘤，好软～
羡鱼挑了挑眉，忍了。
“那我等你来玉京，我罩你。”
“嗯嗯嗯！求罩求罩！”虞翠不介意满足一下羡鱼的虚荣心，美人开心就好。
不远处传来笑闹声，姹紫嫣红，金菊秋绽，是宾客们赏菊游园走到这里来了，虞翠都看到薛静姝和薛静好了，一众贵女里也是出类拔萃的，薛家出美人。
“你不去吗？”羡鱼顺着虞翠的视线看去，“那边看上去很热闹的样子，你不用一直陪着我，反正我只是个丫鬟，没人陪才是应该的。”
虞翠转回了头，“怎么这么玻璃心啊？丫鬟怎么了丫鬟也是人啊，丫鬟怎么就不需要有人陪了”
虽然不知道“玻璃心”这个词，但玻璃易碎他还是知道的，这是在说他软弱吗？生气！
虞翠没察觉到羡鱼敏感脆弱的小心思，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那边的贵妇小姐们说道:“你别看我是拿请柬来的，也是良籍，但在那些人眼里我就是个丫鬟，被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那种，我去了也没人真正从心底看得起我，人家的客套只是看在康夫人的面子上，我才懒得讨好巴结她们，才不去自取其辱呢！”
当初薛二爷为曾经的第一花魁虞美人赎身的时候可是闹得沸沸扬扬，大半个金华府都有所耳闻，虞翠这个良籍也是在落水高热后才有的，之前算黑户，薛家也没大肆宣扬虞翠户籍另立，所以在别人的印象里她依旧只是薛家上不得台面的妾生女，跟个丫鬟没什么区别，让她们突然尊重虞翠，简直让她们跟一个丫鬟下跪一样不可理喻。
妾通买卖，地位极低，所谓的被主母提脚发卖绝对不是段子，而是活生生的现实例子。她们生的儿女，被男主人承认，愿意上户才算是庶子女，否则就是卖身的奴才，一辈子伺候和他们有一半相同血缘的兄弟姐妹，有的嫡女出嫁带的陪嫁丫鬟甚至就是没有上户的庶出姐妹，被称之为“媵”。
你知道自己不是丫鬟，可在别人眼里你就是丫鬟，那你不是丫鬟也得是了。不过上次端午薛老夫人在一些夫人小姐们面前介绍了一下虞翠的新身份，但能有几分认真，嗯……自由心证。
羡鱼垂下了眼睛，睫毛又长又翘，像振翅欲飞的蝶。
“你说我到了玉京，会好吗？”
声音发着颤，迷茫又彷徨。
虞翠摸了摸他的头，非常大人的说道:“好不好只有自己经历过才知道，你认为自己好那就是好，如果别人说你不好，”她露出一个凶残的微笑，“那你就让他亲身体验一次你的不好呗！反正他不盼着你好，那你干脆也别让他好过，只要别人更惨，你不就好了吗？”
“……”
听上去有道理又没道理的样子。
“开玩笑开玩笑。”虞翠也怕自己带坏小孩子，急忙补救道，“别人说你不好那只是他们以为，别听他们的，你觉得怎么好怎么来，人是为了自己活着的，不是为别人而活，所以别在乎那些无关人的碎嘴子，你自己高兴最重要。”
“就比如你现在是个签了死契的小丫鬟，”羡鱼的表情又扭曲了一下，但虞翠沉浸在自己的心理导师人设中不可自拔，没发现，“那你去了玉京后就要好好攒钱，然后在二十岁之前赎身，康夫人是个好人，应该不会卡你的卖身契的。”
如果不幸被知府长孙看上了，那就看羡鱼是听天由命还是我命由我不由天了，如果是长孙女，也要小心被当做陪嫁带到夫家去，毕竟羡鱼的脸实在太祸水了一些，谁知道会发生什么抓马事件。
“出府后你的人生就属于你了，自立女户也行，嫁人成亲也行，总之你自由了，去做自己想做的一切，别辜负了自己。”
羡鱼眸光闪烁，异彩涟涟。
“你也是这么打算的吗？”
“当然了！等我把答应过别人的事情都做完了，我就要过自己的生活了。”
或悠然南山，或市井人家，或逍遥天下……她总有去处的。
羡鱼突然解下了自己腕上的红豆珠串，一言不发地缠在了虞翠左手腕上，吓了虞翠一个激灵，但等到她看清腕上缠的是什么东西时就笑了，“小家伙，你知不知道红豆是什么意思啊？”
羡鱼迷迷登登的抬头，一脸的懵懂。
好了，知道小屁孩子啥都不知道了，也是，才五岁的小娃，哪家父母给科普这些“不正经”的知识。古人面对人类繁衍大事都只会说一句“夜深了”，含蓄得比婴儿都纯洁，是她这个刷绿漆的老黄瓜不纯洁，她忏悔。
“送我啦？”
“嗯。”
羡鱼很是严肃的点了点头，“到了玉京，你给别人看这个，我就会找到你，然后，罩着你。”
虞翠本来是当一句玩笑话讲的，但被羡鱼如此郑重其事的承诺，让她突然就不知所措了起来。在身上摸索了半天，最终从百宝囊中偷渡出一个纯银缠枝海棠的香熏球来，“交换。”
她的眼睛笑成了月牙，羡鱼也跟着笑了。
他会在玉京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