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第27章
第二十八章
安子元说完之后，便笑着朝向晨曦挥了挥手，升起车窗，驱车离去。
向晨曦愣在原地，过了会，才扭头看他离开的方向，迟缓地“哎”了一声，而后茫然地抓抓头发。
她坐进车里，双手放到方向盘上，大脑却不受控制地化作胶片放映机，开始播放今天从出门遇见安子元，到几分钟前跟他分开的场景。
每一个细节都被大脑放大再放大，以至于向晨曦开始思考，整个过程中，她是否有表现得不够妥当的地方。
也不知过了多久，车库别处角落蓦地传出一声鸣笛，瞬间将向晨曦唤回现实。
她回过神，懊恼地搓了搓自己头发，又拍拍脸颊，这才心无旁骛地发动车子，往宁科大开去。
半个多钟头后，白色macan在科大女寝一号楼门口停下。
向晨曦坐在车内给向明曦发了条微信，不多时，她便看见一个青春靓丽的身影背着双肩包，如百米冲刺般朝她飞奔而来。
向晨曦脸上不自觉浮起笑意，刚按下车门解锁键，副驾门便被年轻女生打开。
等她扣好安全带，向晨曦缓缓调转车头。
向明曦把扔在脚垫上的背包又往边上踢了踢，扬声问：“姐，我们先去逛街还是直接回家？”
她声音似百灵鸟，透着一股子甜腻。
向晨曦留意到她脚上的动作，皱眉嫌弃道：“你把包放后座啊，脏死你算了。”
向明曦噘嘴：“哎呀，你怎么比妈还能念啊？以后你跟姐夫的孩子好可怜，得被你管得喘不过气来吧！”
向晨曦神色一僵，不动声色转移话题：“看好的那件大衣什么牌子，在哪家商场？”
向明曦毫无所觉，笑嘻嘻报上某高奢商场的名号。
向晨曦蓦地侧头看她一眼，旋即回眸哼笑：“这是憋了一学期，宰我来了。”
向明曦娇滴滴靠过去，抱住她胳膊：“姐，你可是我亲姐，在我心里比爸妈还亲的亲姐，你对我最好了。”
向晨曦听笑，动动胳膊：“赶紧放手，开车呢。”
向明曦哦一声，立马听话地坐端正。
过了会，向晨曦又问：“期末考准备得怎么样了？”
向明曦刷着手机，不以为意：“你就放心吧，虽然我没你当年读书那么好，但也不会太拉胯的，咱们的基因在呢。”
向晨曦无奈摇了摇头，打开音响听起相声来，没再跟妹妹聊天。
在商场买到向明曦心仪的大衣后，向晨曦又带她满商场闲逛，最终从衣服到鞋子，帮她搭了一整套新行头。
向明曦也投桃报李地请她喝奶茶，边走路边歪着脑袋靠在她肩上感慨：“有姐姐的感觉真好，就像有了依靠。搁平时，这种商场我自己都不太敢进来的。”
向晨曦被她逗笑，侧眸觑她一眼，又目视前方，视线聚焦在虚无的一点，缓声道：“我只是希望你可以不用像当年的我那样拮据拘谨。”
向明曦忙抱住她：“姐，你好好哦。”
离开商场后，向晨曦又驱车去了趟超市，采买食材，准备今晚在家里给妹妹露一手。
等车子开到君澜公馆附近，向明曦从手机屏幕上抬眼，张望车外街景，诧异道：“姐，怎么不是去沧澜路那边？”
向晨曦下颌紧了紧，没有说话。
直到开进地库停好车，她才扭头看向向明曦，正色道：“有件事，我得先跟你交个底。”
向明曦忽闪着一双与姐姐几乎一模一样的杏眼，懵懂地看着她。
向晨曦笑了一下，力求自然：“这里是我的新家。”
向明曦一怔：“哈？你跟姐夫又换新房子了？这么大的事怎么也没见你们跟家里知会一声？”
向晨曦垂了垂眼，继续保持微笑：“明曦，我的意思是说，这里是我一个人的家。我跟你姐夫已经离婚了。”
向明曦如被施了定身术，呆滞张嘴瞪眼。
向晨曦温柔地摸摸她脑袋，轻笑一声：“下车吧，我们回家再说。”
向明曦如牵线傀儡，讪讪跟向晨曦下车走进电梯。
中途，她似是想说些什么，可觑一眼向晨曦的脸，到嘴边的话便又咽了回去，大脑也跟着乱哄哄一片。
进了家门，向明曦提着满手购物袋，拘束地站在向晨曦身后。
直到向晨曦换好拖鞋回身看她，眉梢一挑：“愣着干嘛？鞋柜里有新拖鞋，赶紧换上啊！之前去沧澜路那边你都跟进自己家一样，这会怎么了，到我这里反而拘谨起来了？”
向明曦哦了声，忙听话换拖鞋，之后又在向晨曦的指示下，把超市买的东西放到厨房。那些新购置的衣服鞋子，便暂时被安置在客厅。
她在沙发坐下，似小学生上课，双脚并拢，背板挺直，双手搭在膝盖上。
犹豫半晌，她还是在向晨曦从卫生间出来后问道：“你离婚的事爸妈怎么说？”
向晨曦双手伸到脑后，随手绕了一个低马尾，轻描淡写：“我的事什么时候征求过他们意见？”
向明曦张了张嘴：“可是……”
顿了顿，她又“可是”不出个所以然，因为向晨曦说的是事实。而且，以父母的能力，就算真有什么事要征求他们意见，他们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
这也是她依赖姐姐的原因，除了大学期间吃穿用度各种开销，就连当初高考填学校选专业，都是姐姐一手操办，父母根本帮不上忙。
向明曦思忖一会，换了个说法：“那你离婚了，你以后怎么办啊？”
向晨曦似是觉得好笑，屈指在她下巴勾了一记：“不就是离个婚，你一副天塌下来的表情干嘛？”
向明曦满脑袋浆糊，跺了跺脚，起身道：“不是啊，你跟姐夫离了婚，他以后还能找个年轻漂亮听话的，可是你呢？现在男生都现实得很，看你离过婚，就算明面上不说什么，可实际还是会轻慢你。再说了，你没了姐夫，你的生活怎么办？还有……”
她声音越来越小，有如蚊讷，“还有咱们家怎么办……”
向晨曦笑容立敛，眸光亦变得锐利：“明曦，你搞清楚，这些年我给爸妈还有你花的那些钱，都是我自己挣的钱，不是你前姐夫施舍的。还有，别小小年纪，满脑子就男女那点事。热知识，女人可以没有男人，但不能没有钱和事业，明白了吗？”
她承认，妹妹话语间全是“没了男人怎么办”“没了盛延平怎么办”的焦虑惹恼了她。
向晨曦真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错，竟会让妹妹产生这样的认知。
她不由地开始反省自己，是不是没有做好言传身教，或者有哪些细节出了纰漏，以至于妹妹的思维方式竟跟她截然不同。
向晨曦掐了掐眉心，抱起双臂，转移话题：“对了，你实习找得怎么样了？秋招那会你说课多忙不过来，春招你总该主动出击了吧？有没有心仪的单位，工作方向呢，想过没？”
向明曦两手缩在外套袖子里，不断地抠着袖口的车缝线。
每次姐姐跟她谈学业工作还有人生规划的时候，她都觉得压迫感满满，像是被导师质询论文进度。
她本能地垂下头，双唇嗫嚅：“在想了。”
向晨曦眉心一蹙：“在想了？那有明确想法了吗？不会这么久了，你还是‘在想’吧？你知不知道六月份你就要毕业了？当初叫你考研你不愿意，现在工作又是一句‘在想了’，你对你的人生到底有没有计划？以后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考虑过吗？”
她一连串反问下来，向明曦脑袋都要爆炸，只差呐喊——要不要这么紧迫啊？咱们家又不是你毕业那会了穷得叮当响！我先混几年怎么了？
可这些话她才不敢跟向晨曦说出口，沉默一会才低声道：“我就是想找个安稳轻松的工作，工资多少不重要。”
向晨曦屏窒一息，烦躁搓着额头：“你能不能有点志气？”
向明曦也很无语，拼命克制才没有朝她张牙舞爪：“为什么你总要我‘有志气’啊？我就想轻轻松松工作，以后找个好男人结婚，相夫教子怎么了？非要像你一样冲到前线拼命才行吗？你自己都说了不想我像你以前一样拮据，那为什么还想着让我像你以前一样吃拼事业的苦呢？明明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以安安稳稳一辈子的不是吗？”
向晨曦瞪大双眼，半晌没说出话。
过了会，她才重新找回自己声音，似点燃的爆竹，一声更比一声高：“向明曦，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的道理你懂不懂？我还能罩着你一辈子？你自己不独立就只能做菟丝花。你知道什么叫菟丝花吗，别人不开心了就可以把你扯烂，你连反抗的能力都没有！我让你在学校过得舒舒服服，让你有闲钱出去社交旅行见世面，你就学了这些东西？你太让我失望了！”
向明曦垂着头，胸腔起伏却越来越剧烈。
片晌，向明曦蓦然抬头盯着她：“花了你的钱你就可以控制我人生吗？难怪你会离婚，你这样的性格谁受得了你。”
向晨曦如被当胸一剑，难以置信地瞪她。
向明曦低头抹了一把眼泪，转身拎起地毯上的背包购物袋：“我回爸妈那儿了。”
话落，她人已经绕开向晨曦走向了玄关。
直到门砰地一声阖上，向晨曦才似被惊醒，蓦地转身看向大门，旋即又看阳台外浓黑的夜色。
她忍了忍气，小跑着追上去。
然而刚到玄关，却被横在门口的高跟鞋一绊，好在她双手撑住了门板，才没跌倒在地。
不过，一阵剧痛还是从左脚脚踝直刺大脑神经。
向晨曦蹲在地上，嘶嘶地倒抽冷气。但下一秒，她还是忍痛起身，开门一瘸一拐地追出去。
电梯早已行至一楼，她忙拍打下行键，又从大衣兜里摸出手机，给向明曦打电话。
耳边嘟声不断，却没人接听。
向晨曦担心之余，心头再次冒火，等电梯门开，她忙站进去按下1f，同时继续给向明曦拨号。
到一楼，向晨曦冲出电梯至室外四处张望，哪里还有向明曦的身影。
也不知道她第一次来这边，能不能顺利找到出小区的路线。
向晨曦又气又急，脑门冒出一层薄汗，最终无可奈何，只好在微信上给向明曦留言。
向晨曦：打到车了把车牌和司机信息发给我。
这回向明曦倒是没跟她置气，很快回了个“哦”字。
向晨曦双手托住手机，还想打字说些什么，可思忖一会，终究什么都没说。
她望着冰冷夜色，沉出一口气，把手机揣回口袋，两手抄入大衣袋中，踮着受伤的左脚，一脚轻一脚重地往电梯走。
等电梯从地库升上来，重新在她面前打开，向晨曦正要进去，却突地一顿。
也是凑巧，安子元身长玉立，独自站在电梯里，一手抄兜一手拿着手机在看。
与中午毛衣牛仔裤不同，这会他穿着整套黑色运动衫，身形修长，好似随时能拉去拍一组运动风时尚顶刊。
安子元也在这时抬眸看到她，原本无甚表情的脸一下如春风化雨。
“巧啊。”他打招呼，顺势收起手机。
向晨曦尚未从跟妹妹吵架的情绪中完全抽离，只僵硬地弯了弯嘴角：“巧。”
走进电梯后，又说，“又去健身房了？”
安子元颔首，留意到她的脚，不由关心：“脚怎么了？”
向晨曦叹口气。
安子元于她而言，有种难以言喻的亲近感。
她也没瞒他，只搓了搓鼻子，低头挫败道：“跟我妹一言不合吵了几句，她离家出走，我追上去时不小心崴了脚。”
安子元一愣，柔声安抚：“亲人之间拌嘴吵架难免。”
说着，见向晨曦情绪低落，便也不再说这件事，转移话题问：“家里有药吗？”
向晨曦“啊？”了一声，抬头看他，似是不解。
安子元用下巴指了指她的左脚：“喷点药才行。”
向晨曦这才低头看自己脚，不在意道：“没事的，应该过一会就不痛了。”
说话间，电梯已升至22f，安子元用手掌住门，示意向晨曦先出去。
等她一拐一拐地走出电梯，他才从后面阔步跟上。
到门口时，他想了想，转身看向走廊另一侧的向晨曦，微挑眉梢：“要不到我家坐会？我家里有药，可以帮你处理一下。”
向晨曦心口微妙一跳，中午那种局促感再次袭来。
她面对门板，小幅度地做了个深呼吸，这才回身若无其事地笑道：“不用麻烦了吧。”
她低头动了动左脚，又看回安子元，“好像没那么严重。”
安子元眉心微蹙：“凭我的经验，扭伤刚开始看上去都不严重，之后发作起来才要命。”
向晨曦又看看自己隐隐作痛的左脚，一时也害怕起来，便迟疑道：“那就……麻烦你了。”
安子元并未多说什么，回身开了门，之后便立到门边，展臂示意向晨曦先进去。
从他身侧经过时，向晨曦也不知是不是自己错觉，竟嗅到了一阵幽微的香气。
不是香水，也不是什么沐浴露洗衣液的味道，而是人体自然而然释放出的体香，似无形的双手，温柔抚摸她脸颊。
向晨曦顿时惶惑，亦觉得难以置信，抬起手背蹭了蹭侧脸。
她站在玄关，刻意没有去看身后的安子元，只是声音平直地问：“坐客厅沙发可以吗？”
安子元觑一眼她略显紧绷的后背，弯身换鞋：“可以。”
向晨曦在沙发坐下没一会，安子元就拿着一支喷雾过来了。
向晨曦刚弯身卷起裤腿，安子元已经在她脚边地毯盘腿坐了下来。
他一双长腿就这样横亘在茶几与沙发之间的空隙里，看着竟莫名有些委屈。
向晨曦呆呆凝视他两秒，继而刚反应过来似的，往沙发边上挪了挪，远离茶几，这才问安子元：“我到这边，你会不会觉得宽敞点？”
安子元抬眸瞧她一眼，而后垂下脸，轻笑：“会吧。”
说话间，他已跟着移至她脚边。
从这个角度，向晨曦低头便能看到他乌黑的发顶。
她发现他的发旋在头顶靠左的位置，墨黑的短发看上去似乎很柔软。
晃神间，左脚脚踝已被安子元轻轻托起。
向晨曦猛地回神，脚踝上他掌心温热的触感霎时传至她大脑，又似低电流传遍全身，以至于她身体有一瞬间的僵硬。
安子元有所察觉，抬头问她：“痛吗？”
向晨曦忙摇头：“还好。”
目光却不自觉躲闪，只垂眼盯着自己大衣下摆的一丝褶皱。
安子元目光在她脸上停顿两秒，旋即若无其事地垂头，专心为她脚踝喷药。
之后，他将喷剂放置一旁，温声说：“给你按摩一下，可能会有点痛。”
向晨曦似是刚回神，顿了一秒后，便点点头，哦了一声。
安子元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向晨曦视线落在他手上，只觉是一件品质精良的艺术品。
但下一秒，脚踝传来的痛楚叫她立马对这件“艺术品”改观。
她咬牙屏息，心想，这什么艺术品啊，分明是刽子手！
安子元发现她的僵硬，停下手上动作，抬眼问她：“痛？”
向晨曦忽觉丢脸，坚定摇头：“不痛。”
安子元微滞，片晌，他再度垂眼，眸中却带了几分笑意。
他忽地下了狠手，毫不意外地听见头顶传来向晨曦尖叫：“啊——疼疼疼——”
安子元这才重新抬头看她，颇为无辜：“不是说不痛？”
向晨曦一哽，不期然撞入他晃荡着笑意的琥珀色双眸，顿时反应过来自己被戏弄。
她不知是气是羞，脸上很快浮起红晕。
下一刻，身体先于大脑做出反应，她随手抄起手边一个抱枕丢过去：“安子元你烦死了！”
安子元眼疾手快接住抱枕，笑容明朗，一如当初高中校园里那个清澈少年：“痛就要说出来，不然容易憋坏自己。”
向晨曦盯他片刻，忽而噗嗤一笑。
似有一双大手顺着她后脖颈轻抚脊背，将她的小脾气小别扭一一捋顺。
刚才向明曦那句一直盘旋在她脑中的“难怪你会离婚”，在这时也如薄雾般退散。
向晨曦别了别脸，及时控制住脸上逐渐放肆的笑容，这才看回安子元，自若地应一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