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向晨曦坐在沙发上玩了会手机。
可惜这段时间微博上负|面|新|闻实在太多,没多久,她就觉得呼吸不畅,整个人似沉在深井中。
向晨曦赶紧按灭屏幕,让自己回归现实。
左右四顾,她发现安子元这套房子格局与她那套无甚差别。坐在客厅远目张望,隐约可见主阳台那边的光景。
向晨曦眺了眼,只见安子元背对着她,独自凭栏而立,似是要将“避嫌”进行到底。
他好像总是这样,把一切都掌控在恰到好处的距离,绅士到让人觉不出任何不妥。
向晨曦不由想起高二那年暑假。
那天夏日炎炎,她无意间在家中翻出了两年前表姐送她的白色长裙。
表姐衣服太多,实在穿不完,这条裙子甚至还挂着吊牌。对于家中拮据一年四季只有校服的向晨曦来说,表姐的这件裙子简直如奢侈品一般。
但也不知为何,妈妈叶维一直将这件裙子藏在衣柜深处,连试都不让她试一下。
正好那天下午叶维不在,向晨曦记不清那日妈妈是带着妹妹去外婆家了,还是在楼下跟邻居打麻将。
总之,趁家中无人,向晨曦在逼仄的卫生间脱下校服,换上了这件裙子。
正揽镜自照,妈妈却突然开门进来。
向晨曦与意外回家的妈妈面面相觑,不由两眼圆睁,心脏骤然悬至头顶。
卫生间愈显逼仄,她几乎可以听到妈妈逐渐粗重的呼吸声。
没等她反应过来,妈妈已左右搜寻,遽然抄起洗脸台上散落的衣架,狠狠抽向她。
向晨曦本能抱住脑袋,胳膊上立马迎来一记火辣辣的剧痛。
叶维已然咒骂起来:“小小年纪就想着打扮,你要干什么,啊?!”
随着骂声,向晨曦又挨了好几下打。
叶维仍不解气,睚眦欲裂:“你就这么贱啊,喜欢捡别人不要的破烂!你穿着想干嘛,你要去卖啊?!”
“我天天在家给你们洗衣做饭,你们一个个就知道给我丢人!要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离婚了,不知道多自在!”
她一边骂一边狠狠抽着向晨曦。
向晨曦躲无可躲,被她逼入角落,只好护住头脸,不声不响任她打骂。
“想过好日子是不是,你也不看看你配不配!我过成这样,你是我生的,你以为你能怎样?!”
“我告诉你,你要是考不出好成绩,上不了好大学,你就早点给我进厂挣钱!白吃白喝还那么多事,生你有什么用?!”
向晨曦记不清那次妈妈打骂了多久,反正那些咒骂她早已听得耳朵起茧。
年幼无知时,她还会恐惧、会心疼为她和妹妹受了那么多苦,因此阴晴不定的妈妈。
可上高中之后,随着阅读量越来越广,她就渐渐开始明白,生活的窘迫与狭隘让妈妈习得性无助,但积累下来的戾气仍需要发泄。
大多数时候并非她一言一行真犯了什么错,而是妈妈自恃弱者,需要攻击更弱者,才能确立自己的权威感和存在感。
向晨曦挨完这顿打便换回校服跑出了门,然而在楼下晃了一圈,她却悲哀地发现自己无处可去。
想来想去,她只能搭上去市图的公交车。
没想到在市图门口遇到了安子元和盛延平。
盛延平察觉她异常,问她怎么了。
她自然不肯把家里的懊糟事宣之于口,只摇头说没事。
但她还是感觉到安子元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会,好在就在她觉得难堪时,安子元及时收回视线,提议一起去找地方散心。
如今回想起那些细节,向晨曦愈发觉得安子元的有礼有节是打小刻在骨子里的。
那天他们在宁城之窗玩得格外尽兴,向晨曦永远记得那晚在摩天轮上看到宁城电视塔的灯光秀。
那时她趴在窗上,面朝着光,立志以后一定要站在光里。
她要大大方方穿着自己买的漂亮衣服,花自己挣的钱,讲述自己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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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晨曦从回忆中醒神,屈指挠挠额角。
她按亮手机看眼时间,居然才过去不到十五分钟,她的门多半还没充够电。
她顿觉等得枯燥,起身踱了两圈,最后看向阳台上一直背对着她的某人,干脆去找他聊天打发时间。
向晨曦不声不响地走到安子元身后,伸手在他后背拍了一下。
安子元小小一惊,回头看到她,嘴角很快勾起弧度:“干嘛?”
向晨曦吸了口冷气,做出个抱着胳膊瑟瑟发抖的动作,问他:“你不冷吗,一直站在外面?”
安子元温和道:“还好。”
向晨曦才不信。
正要开口,却刚好吹来一阵冷风,拂起她的长发。
一缕发梢贴到她嘴角,她忙抬手将头发取走。尚未等她将头发勾到耳后,又是一阵风袭来,另一缕发丝直扑到她脸上。
向晨曦难免手忙脚乱。
等她收拾妥当,将长发乖顺理到耳后,却正好对上安子元笑意闪动的双眼。
向晨曦一愣,旋即皱鼻:“笑什么,没见过女人整理头发?”
“见过。”安子元视线从她脸上收回,转而望向阳台外的夜色,可嘴角的笑容却并未消失,“只是忽然觉得你刚才的样子很有旧时光的感觉,好像还是以前那个高中女生。”
向晨曦眉眼微垂,而后与他并肩趴在扶栏上,支起右手撑着下巴,眺望远处马路上流动的灯带。
“怎么可能还会像高中生?”她轻叹一息,“高中生可没被生活真正捶打过。”
安子元于是改口,逗她:“那就‘资深高中生’。”
向晨曦噗嗤笑出声来,心情尚未来得及真正低落,被他及时拖拽回去。
她想起些什么,扭头看他侧脸,随口道:“哎,问你件事。”
安子元转脸对上她的视线,眉梢一挑,示意她直说。
向晨曦:“你还记得高二那年暑假,我们在宁城之窗坐摩天轮。”
她刻意省去盛延平部分,只说,“我一直好奇,你那晚真没在摩天轮上许愿?”
安子元转了个身,背倚阳台扶栏,手肘往后搭在栏杆上,愈显悠然。
客厅亮堂堂的白色灯光满溢而出,散落在他脸上,他的脸颊看上去似被精心雕镂的艺术品。
他眼睑微垂,掩住了波动的目光,轻笑:“那会都多大了,也就你还有——”
他微妙一顿,没有说出另一个人的名字,只续道,“也就你,比我小了两岁,那会还相信这种传说。”
向晨曦喔一声:“原来你真的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
她说完,也不再继续这个话题,只因这段回忆终究夹杂着另一个她不愿再提及的人。
向晨曦百无聊赖地四下张望,忽然,角落里一架望远镜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她快步走到望远镜旁,打量一圈,回头惊喜问安子元:“你还观星?”
安子元点了下头:“兴趣而已,不专业。”见向晨曦略略兴奋,他微微挑眉,“你也喜欢?”
向晨曦忙不迭点头:“大学时我还经常上nasa官网看各种星图,不过也就是个兴趣,真让我认各种星星,我其实一个也说不上来。那时候盛延平还说我——”
她骤然顿住,好不容易将含有盛延平的话题过滤掉,却不想仍百密一疏。
向晨曦这才发现,十年感情的威力非同小可,盛延平早已渗透在她过去的点点滴滴。
与他分开无异于一次抽筋剥皮,她只能慢慢熬,熬到新的回忆覆盖旧的回忆,又或者熬到她再度提及盛延平也不会有任何感觉为止。
不过,她还是淡笑着将话说完:“他那时候说我是叶公好龙。”
话落,她沉出一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
安子元的神态略带洞悉。
与向晨曦同住一层又短暂同处一室的愉悦终于被冲淡,他真实地意识到,与盛延平的那些年,是永远横亘在向晨曦记忆中的一段时光。
这段时光跨度已超过了她当前人生的三分之一,而在这段时光中,他是不存在的、空白的。
安子元瞬间感知到深沉的无力与怅然。
他无声一叹,直起身子走过去,摆弄望远镜,顺势转移话题:“可惜城市光污染太严重,很难看到清晰的星河。到凌晨会好点,不过最好还是要去郊外。”
向晨曦亦顺着接话,有意将刚才的低迷揭过去:“有机会一起啊。”
安子元微顿,站直看向她,双眼微弯。
他眉眼深邃,眼神清澈,有种山盟海誓般的郑重感:“好。”
向晨曦胸腔底下微妙一撞。
与他对视两秒,她仓惶转身朝向阳台外的夜色,无法忽视心头突现的难以言喻的彷徨。
她朝后捋了捋头发,好像只有这样才能缓解现下奇怪的心绪。
过了会,她双手背到身后,若无其事开启新的话题:“你猜我为什么喜欢看星空?”
安子元抱起双臂,姿态放松地斜倚墙角,站在她侧后方望着她的侧脸。
闻言,他抬眸看眼夜空,视野瞬间被墨蓝色的浩瀚苍穹占据。夜空如漫无边际的天幕,可惜今夜雾霾,星星并不明亮。
安子元看回她,声音轻而缓:“看到浩渺星河,会觉得自己只是沧海一粟,所有烦心事都变成了不起眼的尘埃。”
向晨曦当即双目圆瞪,讶然回头:“天,你是另一个我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安子元被她逗笑,握拳抵唇。
片晌,他才看着她,一本正经:“或许,这叫同频共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