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第十二章
约莫是被她字里行间的急迫惊到，葛薇不一会就弹了个语音电话过来。
向晨曦刚接通，就听葛薇在手机那头扬声问：“搞什么，你们从冷战升级到热战了？你没吃亏吧，要不要我去帮你？”
“没——”向晨曦被好友话中的关心暖到，不由笑着拖长声音。
葛薇这才松了口气，语气也慢下来：“这就好。”顿了顿，又问，“那你突然这么急干嘛？”
向晨曦仰头望天花板，视线却并未聚焦，缓缓道：“只是突然觉得一秒钟都忍不下去了。”
葛薇沉默片刻，低声说：“也是，换了我我也难受恶心。”
向晨曦喉头蓦然哽咽，双眼亦浮起湿意。但很快，她便调整好状态，垂眸看向自己脚尖。
“不止是因为这个。”她右脚拇指上下动了动。
“那是？”
向晨曦说：“就是忽然感觉自己像只困兽。”
葛薇忙打断她：“曦曦，你别这么说自己。”
向晨曦苦笑：“你听我说完。”
她继续说下去：“我今天遇到一个朋友的朋友，人家也就比我大了几岁，但已经是业内大拿了。还有前段时间我偶然翻到其他几个大学同学的朋友圈，她们不是在搞学术就是在搞事业。只有我，像个白痴一样，混成现在这样，在千丝万缕的家庭关系里消耗自己。薇薇，我跟世界脱节了。”
“屁啊！你脱什么节！”葛薇中气十足地接话，“你这叫gapyear。而且，你做全职太太这两年有闲下来吗，你上的那些课，还有做的投资理财，哪一样不是在提升你自己？更别说做全职太太之前，你一路帮盛延平把公司盘活，再拉扯到现在的规模，你这难道不是拼事业？”
向晨曦双目不自觉泛滥：“但我忽然意识到，这不是我的事业。薇薇，你能理解这种感受吗？”
葛薇叹了口气：“我明白。”
向晨曦哽咽：“我辛苦这么多年，全是在给别人铺路。我只是成就别人事业的垫脚石。”
“可再不甘心，也已经这样了不是吗？好在你决定及时止损了。”葛薇声音低下来。
向晨曦抬起手背，抹掉淌到嘴角的泪水：“盛延平说我能过上现在的生活，全靠他们家的家底。否则，再凭我怎么有本事，也不可能短短几年，就拥有现在的一切。我很生气很伤心，可我竟然觉得他某种程度上说的是对的。”
葛薇咬牙不屑：“那他怎么不想想，没有你的能力和付出，他的家底也不可能几年内扩张到现在这样！婚姻本来就是合作，可惜男人最擅长的就是发达之后使劲擦掉女人的贡献，哪怕把那段曾经擦出个洞来！”
向晨曦闭了闭眼，叹息：“婚姻也是一场豪赌。”
葛薇说：“是，任何一种亲缘关系的建立都是，但我们只能愿赌服输。”
向晨曦吸了吸鼻子：“以及整理好剩余筹码，潇洒离开赌桌。”
葛薇微顿，片刻道：“那个律师我在托我朋友联系，过两天应该就能把名片给你，听说是个高手，处理过不少有钱人的离婚案。”
向晨曦说：“好，谢了。”
葛薇笑：“跟我还客气什么。”
挂断电话，向晨曦重新躺回床上，脑中却如电影般，回闪过无数画面。
关于刚毕业那段时间的记忆是灰蒙蒙的，似乎每天都在工作中睡去，又在工作中醒来。直到第二年夏天，公司运转才终于逐渐重入正轨。
同年立秋，盛延平找了一个环境优雅的露天餐厅，送上戒指和玫瑰，单膝跪地跟她求婚。
他说他准备了一篇求婚小作文，怕太紧张忘词，小抄还揣在裤袋里。但他现在不想照着小抄背了，太多的话说不完，此时此刻他只想告诉她，他一定会让她过上好日子，别人老婆有的，他的向晨曦都要有；别人老婆没有的，他也要让他的向晨曦拥有。
那晚的风特别温柔，向晨曦捧着玫瑰，右手无名指被他套上戒指。
低头与盛延平对视时，她恍然发现，原来他也好爱好爱她呀，就像她爱他一样。
时隔多年再想起那个夜晚，向晨曦仍觉得跟做梦似的，每一帧画面都被她用记忆滤镜打上了柔光。
可讽刺的是，人心易变，那些上下嘴皮一碰说出来的誓言，就跟变掉的人心一样苍白单薄。
向晨曦沉出一口气，在床上辗转，最终呆呆盯着床头香薰上的走马灯，看着金色的麋鹿在上升的热气流中缓缓旋转。
过了会，她用手机拍下走马灯小视频发到朋友圈，只字未说，似无声的宣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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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安子元从父母家中出来。
行至门口花园，听见身后住家阿姨唤他，声音由远及近：“子元，你的外套。”
安子元驻足回身，只见芳姨捧着他的外套一路小跑而来。
安子元迎上几步，从芳姨手中接过衣服：“谢谢芳姨。”
芳姨还在微喘，笑答：“你这孩子，这有什么好谢的。”
安子元小幅度地弯了下唇，远目朝灯火通明的小别墅望了眼，这才看回芳姨，温声叮嘱：“家里麻烦您多照顾。”
芳姨忙不迭应下，又宽慰：“放心，这么多年了，安教授何教授有什么喜好禁忌，我都一清二楚。”
安子元说了声好，便要转身离去。
芳姨小心打量他神色，想来想去，还是忍不住说：“安教授就是嘴硬心软，你不在的日子，他天天念叨你。刚才他说的那些话，你别往心里去。等何教授安抚好了，我就给你发信息，到时候你再给安教授打个电话谈谈心，父子俩哪有隔夜仇，对吧？”
安子元并未正面应和，只微笑点头：“谢谢芳姨，我知道了。”
芳姨松了一口气，笑道：“那我就先回去了，你路上小心。”
“好。”
安子元站在原地，目送芳姨原路折回，等看不见她背影了，他才转身穿过花园，往自己车子走去。
坐上车，安子元随手将外套扔到副驾，双手扶住方向盘，脸色渐沉，长长地叹出一口气。
意料之中，这次回家与父亲安藏青见面，结局又是不欢而散。
安子元不知道这世上是否真的存在所谓“刀子嘴豆腐心”，但他总觉得，能对他刀子嘴的人，内心也不会对他柔软到哪里去。
他想起刚才进门后，他将体检单递给父亲，却换来父亲一句“单子落在医院这么多天，今天才想起给我取过来。我要真有个什么，这会大概也已经晚了”。
安子元觉得父亲不可理喻，好像从他有记忆起，父亲就总在挑他错处，各种形式、各种角度。
安子元松开衬衫最上面的两粒纽扣，又发动车子，降下车窗透气。
过了会，身体里急速涌动的血液才渐渐平息下来。
他驱车上路，开出小区没多久就遇上红灯。
今天周末，路上交通拥堵。安子元看眼前方车阵，料想起码要在这个路口等过两个红灯才能走，便百无聊赖地拿起手机，点开朋友圈浏览起来。
不多时，他就在页面上看见一盏香薰灯。
金色麋鹿形状薄片缓缓旋转着，折射出晃动的光点。
视频寂静无声，也未搭配任何文案，可安子元却逐渐被一种难以言说的怅然包围。
他说不清这种怅然是因为他自己的心情，还是向晨曦本意如此。
但他仍生出“同是天涯”的共鸣。
安子元点了个赞。
正要锁屏把手机放回去，他又想到些什么，快速把点赞取消了。
如水过无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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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向晨曦收到葛薇推过来的微信名片。
看到名片上的“鑫远-钟墨”几字，她顿时额角一抽，心想：不会吧……
加上好友，向晨曦自我介绍并报上来意，随后她试探问：我们是不是几天前那个晚上，在停车场见过？
过了会，钟墨回复：安子元的高中同学？
向晨曦一愣，顿觉生活之奇妙，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简短回复：是。
好在钟墨极其专业，并未就彼此的渊源深聊，只是简单提醒向晨曦提供哪些信息，并约她尽快面谈。
向晨曦想了想，问：明天上午可以吗，我去律所找你。
钟墨：明天不行，我约了其他委托人。后天吧，后天可以。
向晨曦：好。
见面当日，向晨曦似赶赴重要会议，不但化了全妆，连衣着都格外精致，灰白色长大衣被她穿得气场十足，像是要以此证明她对结束这段婚姻的无所谓。
然而，在会客室接过钟墨递来的草拟协议时，她的眼眶仍急遽酸胀。
向晨曦忙眨了眨眼，将协议摊在桌面上，细细阅读上面印着的文字和数字。
不多时，她听见坐在对面的钟墨平直开口：“这是正常情况下你应得的资产，如果你的丈夫没有异议的话。”
向晨曦会意，点头道：“好，我会用这份协议做框架，跟他讨论离婚的细节。”
说完，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轻忽一笑。
钟墨挑眉：“怎么了？”
向晨曦摇头：“只是有点被钟律的工作效率震惊。”
而更震惊的，是她与盛延平这么多年感情，竟由律师在短短两天内，于一叠a4纸上利落分割。
钟墨从业多年见过各式各样委托人，一下听出向晨曦的言外之意。
她了然一笑，却没点破，只顺着向晨曦的话说下去：“这没什么，相比其他家暴、转移婚内财产、争夺抚养权、推脱抚养权……总之各种各样的情况，你这个案子已经足够简单了。”
向晨曦瞠目，下意识问：“婚姻都这么魔幻吗？”
钟墨摊手：“保守点，百分之九十吧。”
向晨曦被她的黑色幽默逗笑，起身跟她告辞。
走出律所，搭电梯来到一楼，向晨曦忽然看见大堂站着一个熟悉人影，正在打电话。
就在向晨曦注视他时，他大约有所察，也朝她看过来。
四目相对，两人皆是一愣。
等放下电话，安子元便走到向晨曦跟前，忍不住上下看她，最后目光落在她今天格外明艳的脸上，奇怪问：“你来这做什么？”
“你呢？”向晨曦也疑惑。
安子元扬了扬手里的纸袋：“我来给钟律送东西，凯奇猫的四周年庆周边，她女儿一直想要。”
向晨曦一哽，低声说：“还真巧。”
话落，她双手抄入大衣口袋，垂下眸，视线左右游移。
过了一会，她似终于做好心理准备，一鼓作气抬头，望着安子元的双眼：“我也来找钟律的。”
说完，她故作轻松地耸了耸肩。
安子元怔楞几秒。
片晌，他的眼神开始波动，似微风拂过水面。
向晨曦站在他的目光里，忽然感觉他的双眼似蕴含着千言万语。
原本她还做好了若他追问，她便轻描淡写提及“协议离婚”四字的准备，力证自己已经释然看开。
可此时此刻，她的大脑却像被雾渐渐席卷，好似有什么隐藏了许久的东西，在浓雾中若隐若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