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一次审判

    话音未落，只见赵磊突发恶疾般扼住自己的喉咙，他噎住了——呛住了，呛得很厉害，脸都抽搐起来，发紫了，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接着就从坐着的椅子上滑了下来，苹果脱手，倒在地上了。

    事情来得如此突然，如此意外，使得其他三个人都为之失神屏息，呆呆地干瞪着地上蜷缩成一团的人。

    （ps:锁喉片段部分来自《无人生还》，为使细节更逼真，观感更流畅。）

    赵磊在弥留之际，想到了自己去世的母亲，又想到了自己。

    他从小酷爱摄影，九岁那年父亲送的生日礼物是一台单反摄像机。他喜欢拍摄风景，拍花鸟鱼虫，也拍人间烟火、人情世故。获得过国内一些摄影比赛的小奖，在业内有些名气，但始终没有惊世骇俗的作品问世。

    直到一场重大的国际赛事开幕，赵磊才觉得，他的机会终于来了。

    比赛的主题是“生命的终点”。

    几乎所有参赛者都选择了动植物作为拍摄对象。比如逐渐枯萎的鲜花、化蛹的春蚕、吃掉丈夫的螳螂、被蛇雕啄瞎眼睛的小鹩哥等。在赵磊眼中，这些作品太过普通，表达不出面对死亡的那种绝望感。

    没错，他要拍摄的，是人的死亡。他想捕捉到生命一点点抽丝剥茧般流出躯体时人的惊骇与无助，体态逐渐僵化、眼中恐惧的光逐渐消失的那种绝望。所谓将死之人，其言也善，能够拍摄到人性伟大升华的瞬间，将成为他摄影成果的一次伟大飞跃。

    于是他带着摄像机潜入医院重症病房，结果不是被家属骂骂咧咧地赶出来，就是被医生护士冷冰冰地请出来，似乎没有人支持他完成作品的决心。

    除了医院，还有哪个地方更接近死亡？赵磊想到了火葬场。可火葬场里的人似乎都丢失了某种情感，只是木然地看着一具具躯体被推进焚化炉，死者的亲人不再哭天喊地，眼中只有冰冷和绝望，还有一缕深深的缅怀。

    赵磊捕捉不到人们对亲人去世、直面死亡的恐惧感，也许这个时代人们已经见惯了太多生离死别，对这一切已感到麻木不仁。

    如果去拍尸体的表情呢？也许大多人走的都是安详的，除了自杀：跳楼、割腕、溺水、喝药、卧轨

    等等，如果我能赶在生者自杀前，拍下他们的动作表情，那我想要的作品不就找到了吗？只有真正下定决心直面死亡的人，他们的表情往往更加生动而直观。赵磊阴暗地想，丝毫不觉得自己的念头有些没人性。

    于是赵磊踏入了日复一日的寻找中。他在火车站找卧轨自杀的人，去农药店调查买家，可最终一无所获。

    心灰意冷的他又走上了回家的路，扛着摄影器材。路过新辉大桥时，他无意间往上看了一眼——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只见一位小伙子一只脚跨在大桥外，骑着护栏摇摇欲坠。

    赵磊瞬间做出了决定，飞奔上了大桥。难道他要去阻止那个跳桥的人吗？

    小伙子看有人上来，大声吼道：

    “不要试图劝我下来，我的人生已经糟糕透顶了，因为赌博欠下了外债，工厂拖欠了好几个月的工资，我连女儿的学费都交不起了。妻子带着女儿离开了我，我对这世界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

    赵磊忽然有种鬼迷心窍的感觉。如果小伙子真的轻生了，那他跳下去的一瞬间，岂不成了最好的艺术品？

    恶意是一种与生俱来的天赋，一旦恶的种子在心底生根发芽，恶之花会迅速占领人的心智，渗透到每个方面。原本微善的心灵，终会沦为一潭腐臭的沼泽。

    赵磊像个刽子手一般站着，一字一句地回答道：

    “谁说我要劝你下来了？”

    “你不觉得妻女离开你会过上更好的生活吗？如果她改嫁给一个有钱人，自然不用为女儿的学费和生活发愁。你活在世上就是一个祸害，跳下去吧，对人对己都是最好的结局。”

    那个小伙子惊愕了。这人是来劝他自杀的？

    “可是我的父母会舍不得我啊。”

    赵磊冷笑着说：

    “谁愿意有一个当赌鬼的儿子？如果你不死，一定会再去赌，到时候欠下一大笔债，难道要你的父母去还？你爸妈说不定在心里想，这个不成器的儿子什么时候才能死，这样他们就解脱了，不会再有沉重的负担了。”

    小伙子突然放声大笑。

    “你说的真对，我被妻女抛弃，被父母嫌弃，他们曾说和我老死不相往来。我走了，不在这个干净的世界留下一丝肮脏的痕迹。”

    那一刻，小伙子脸上的表情极度复杂，有悔恨、有仇视、有绝望，但唯独没有对死亡的恐惧，更多的是一种解脱。

    赵磊忙用相机记录下了这个瞬间。

    接着，一个身影从桥上高高跃起，翻过了大桥的护栏，直直地坠落下去，仿佛像只蝴蝶在半空中长了翅膀，翩然旋转了180°，头朝下直直坠入了江中。

    赵磊连按快门，拍摄了一组照片，取名为“死亡的诱惑”。

    后来，这组照片掀起了轩然大波。就像911事件发生时，一位摄影师拍摄下的男子无奈坠楼照片一样，赵磊的作品颇具争议性，有人赞赏，有人唾骂。

    “这张照片具有极致的美感。它捕捉到了死亡之花绽开在半空中，轻生者的躯体姿态和环境相得益彰，我认为这次赛事没有任何能超越它的作品。它是不朽的杰作。”

    “从拍摄角度看，作者和跳桥的人距离很近。他为什么不去阻止这个年轻人轻生，反而事不关己地拍摄下照片，这严重违反了道德理念，我认为这张照片不予评奖。”

    最后，赵磊的作品取得了国际赛事的银奖。

    自此，赵磊把这个秘密深深藏在心底。大桥上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人知道他说了什么，不会的。也许大桥上有边看手机边走路的人，但他们不会抬头往边上看一眼，没有人会注意到他的。

    回忆落幕。此时的他，脸色铁青地瘫坐在地上，死死地瞪大眼睛。顾川试探了一下他的鼻息，惊道：

    “他死了。”

    叶伏苓和柳然难以置信地望着，这个几分钟前还生龙活虎的大男孩。

    这时，学校的某处突然传来了钟声，厚重而沉闷的声音，响了九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