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七夕节夜谈密竹林
他靠近一看，透过细碎的竹影，在月光的照耀下，他看见一个男人的背影，男人一身锦缎，坐在竹林中的亭子中悠然地喝着小酒，明月的清辉洋洋洒洒地落在他身上，他的周围弥漫着晚夜的雾气，咋一看，幽异得如同山鬼。
“谁？”那人警惕地往白深这里一看，厉声斥问道。
被人抓了个现行的白深灰溜溜走了出来，心中不禁哀叹自己真倒霉。
这人正是好久不见的高瑾瑜。
他似是才回来不久，白皙的脸上还沾染着一点灰尘，眼尾处仍有雾气氤氲。
“今天七夕节，小人方才出去了一会，回来时看到竹林这边隐约有个人影，就过来看看，没想到是高大人你。”白深未等高瑾瑜开口询问就自顾自地解释了起来。
他低垂着脑袋，不敢直视高瑾瑜的眼睛，方才他没看错的话，高大人眼角边……是眼泪？
他不安地看着地面，心想道自己竟然撞见了这一幕，高大人会不会恼羞成怒，找个借口惩罚他？
月光将竹影打在白深的身上，如同在他素色的衣袍上绣上了一片又一片精美的刺绣。
高瑾瑜好久不说话，白深心里正惴惴不安，他却没有说什么，轻轻端起桌前的酒壶，倒了杯酒给白深。
清冽的酒在酒杯中泛起波澜，白深看着眼前这简陋的竹筒杯，心中升起大大的疑惑。
“喝吗？”不等白深回答，他自顾自斟了一杯，仰头一饮而尽，一滴清亮的酒液顺着他的唇角一直往下流，流过他的喉结，流过他的锁骨，流进他的胸口，他带着点醉意，用手将喉结边的酒渍揩去，修长分明的指节在他白皙的肌肤上滑动，在月色的照耀下别是一番勾人的欲色。
白深看着这一副魅惑的场景，顿时感觉喉咙一阵干涩，脸上也火辣辣的燥热难当，他急忙掩去自己的异样，半跪着说：“更深露重，大人不回去歇息吗？”
高瑾瑜不为所动，抬头望着苍穹，不知是说给白深，还是说给自己，“今夜是七夕吧，天上的牛郎织女星格外明亮呢。”
“是……是呢。”
“牵牛织女两相望，盼得七夕化鹊桥。织女牛郎天各一方，但尚能一年一会，得到世人祝福，那你说，如果有两人彼此深爱着对方，却不为世俗所容，应当如何？”
“这……小人愚昧，不懂情爱之事，但我看过一些杂记戏曲，戏中人物彼此相爱，历经磨难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所以在小人的认知中，两个人相爱，纵使千山万水，困难重重，或许在这不断靠近的过程中会灰心丧意，遍体鳞伤，但我相信，念念不忘，必有回响，痴痴踽行，苦尽甘来。”
“那，若是余桃磨镜之情……我是说，若不是男女之情呢？你会怎么看？你会不会看不起他们？”
白深愣住了，他看着高瑾言那淡然的样子，以为自己听错了，但咔嚓一声，高瑾瑜手中的竹杯碎了，白深才注意到他因用力而指节发白的手。
白深这下确定自己没有听错了，但涉及同性之情，他真的不知如何回答啊。
“这……小人不知。”
高瑾瑜也沉默着，凝视着酒杯，不知道在想什么。
白深被这安静得甚至有点死寂的氛围弄得忐忑极了，他明显可以感觉到男人周身气场突然变得冷厉起来。
他被这压抑的氛围压得喘不过气来，看着高瑾瑜不虞的面色，他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高大人，其实，天下情爱之事向来不是你我能说得清的，余桃磨镜之情又如何，或许世俗不允许它的存在，但海纳百川，世界之大，任何事物存在自有它的道理。”
“站在旁观者的角度来说，我们是清醒且理智的，我们远远不能体会到当局者的纠结与痛苦，我不能以任何异样的眼光看待他们，这是我的看法，其他的……我也不知道了。”
高瑾瑜稍稍讶异，随即将那份神色掩了下去，他没有再说些什么，只是递给白深一杯酒，示意他饮下去。
白深连忙摆手，“我……小人不会喝酒。”
高瑾瑜眼睛半眯，直直地看着白深，周围的气氛逐渐变得危险起来。
白深怕他一生气就处置了自己，急忙接过他手中的酒一饮而尽，辛辣的烈酒入喉，呛得白深直咳嗽。
一杯烈酒灌下去，才一会，白深脑袋就有点晕乎乎的了，连说出来的话都带了点醉意，“好酒，好酒。”
高瑾瑜又倒了一杯，白深迷糊地一把抢了过去，咕嘟咕嘟喝下肚子，又一杯酒下去，这样几杯过后，他完完全全地醉了，面色潮红，平日里拘束的身子也松懈了下来，原本笔直的站姿也东倒西歪起来。
高瑾瑜看着失态的白深，也不生气，用袖子轻轻擦了擦白深唇角残留的酒渍。
白深原本清明的眼神也迷离起来，半趴在石墩上半眯着。
他晕乎乎地看了看四周，只见到一个人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那人看起来疏离且冷漠，和记忆中那位不苟言笑的高大人渐渐重叠在一起，不同的是，眼前的男子多了几分忧郁。
他忽然来了勇气，抓住高瑾瑜的袖子，像只小猫一样蹭来蹭去，迷迷糊糊地说：“高大人，有——什么事就说出来，憋在心里，会——会憋坏的——”
说完，就倒在高瑾瑜的大腿上晕了过去。
高瑾瑜看着他，唇角不经意地勾了勾，倏尔，他唇边的笑意就淡了下去。
他看着醉得不省人事的白深，他有着一张漂亮的脸蛋，长长的如同蝶翼的睫毛，修长的如浓墨般的冷月眉，以及那张沉静如远山，皓白如皎月的脸，这样一张脸，是美丽的，却不是女子般的美丽，而是充满着书卷气的清冷感及谨小慎微的怜悯感。
他渐渐失了神，望着这张脸，他心中长久以来积压的苦闷在这一刻如同洪流一般，冲破心里的桎梏，想要找一人发泄。
反正这小子现在不省人事，说出来也不会被他听了去。
高瑾瑜压抑着声音，又品起了小酒，说：“今天，是我母亲的忌日，也是……我的生辰。”
酒杯中水光潋滟，月影如同玉璧般倒映在酒杯中。
高瑾瑜呆呆地看着杯中的皎月，忽然又晃了晃酒杯，那月影就这样碎乱成一片片朦胧的水光。
他眼中有哀伤略过，眼角酸涩，他轻轻一碰，原来是一滴晶莹的泪珠。
“知道吗？我小的时候，每次生辰母亲总会送我许多小玩意，后来她死了，我再也没收到生辰的礼物，不过礼物什么的，收了还要回礼，也够麻烦的，不收也罢。”，高瑾瑜自我嘲解道。
他喟叹一声，抚摸着手中的酒杯，像是在缅怀什么人。
他自顾自地说道：“七夕节七夕节，七夕情人共鹊桥，青鸟为做百年好。死在七夕节，也是如了你的愿吧。”
他坐在月光下，倒是有几分孤独感。
“今天你生辰啊？”
高瑾瑜顺着声音看过去，本来晕过去的白深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但还是醉得厉害。
“但是我没有什么可以送给你的。”白深在醉意中呢喃了一句。
高瑾瑜的神色显而易见地低落了下去，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白深在自己身上摸索了一会，像是摸到了什么东西，又说：“这个是我今天赢回来的，就送给你吧。”
高瑾瑜接过一看，是一个精致的小福禄，用红绳挂着，漂亮极了。
“送给我？”
“嗯”
他将它小心翼翼地收进怀中，除了母亲，再没有人送过他礼物，也许今夜只是个乌龙，也许明天白深醒来后就会忘记发生的一切，但在今夜，这件小小的福禄，却如同天地中最璀璨的那颗星，照进了高瑾瑜的心中。
白深想说些什么，但又不好意思说出来，别扭了一会，他才支支吾吾道：“新的一岁中，祝你平安顺遂，万事如意。我……你……”
还没说完，他就又睡下了。
高瑾瑜无奈又好笑地看着他，这样静静睡着的白深乖巧得像只小猫。
一想到平日里唯唯诺诺的小仆从变成刚才那个滑稽样，高瑾瑜不禁轻笑一声。
他看着他沉静的睡颜，又望了望天空，深邃的天空下半轮明月当空照，云层一圈又一圈围绕在明月周围，就像大海的漩涡，壮丽迷人。
良久，他低下头，抱起了白深，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