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阿律曼艰难地挪动着步子朝姜玥那里走,每每她觉得意识又开始模糊时,她就按一下伤口。
为了不让自己失去控制,她必须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血迹在洁白的雪地里星星点点地绽开,阿律曼花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姜玥摔倒的地方。
她气喘吁吁地把人从木头堆里刨出来,费了好大的力气也拖不上岸来。
“脚上绑这么多东西,也就是你才走得动了。”阿律曼无奈地叹了口气。
她趴在岸边,半个身子垂下去,手浸在水里帮姜玥解脚上绑着的毛裘。阿律曼的手一碰到水便感觉到切指一般的疼痛,这么凉,也不知道姜玥是怎么泡在水里这么久的。
把她脚下的那些重物解了,阿律曼准备把人给拉上来。
可她还是低估了姜玥身上那些吸饱水的衣服布料的重量,加上她自己使不出力来,她简直拿半个身子泡在水里的姜玥一点儿办法都没有。
折腾了好久之后,阿律曼只感到深深的无力。
她看到姜玥身上的那根用来固定她们的布条,干脆自己钻了进去。这样一来,布条就把她和姜玥固定在一起。只要用力翻动,姜玥或许就能被她翻上来。
这样想着,阿律曼咬牙,她想把自己当撬棍,把姜玥撬上来。阿律曼使劲儿,水声一响,姜玥果然被翻了上来一段。
本以为再翻一下人就可以从水中出来了,谁知身下泥土一滑,她和姜玥一起滑进了湖里。
“扑通”——
水声响起,寒冷的湖水瞬间淹没了两人。
她们一起沉入底部,凉水刺进阿律曼溃烂的伤口、口鼻,发间。疼得她不断呛水。水其实不深,只要她站起来就可以呼吸。但她实在是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她和姜玥两个人的体重绑到一起,弄得她动弹不得。
刺骨的寒意瞬间将她们吞噬,阿律曼脑海里冒出一个悲观的想法。她们是不是真的要死在这里了。
突然,一双手拉住了她和姜玥身上的那根绑带。
——
姜玥觉得自己模模糊糊地昏睡了好久。
与之前的寒冷不同,她竟觉得浑身都暖洋洋的,似乎有火在离她不远的地方燃烧,她能清晰地听到火星爆裂发出的“啪嚓”声。
有脚步声响起,她听到有人在说话。
是一个男子的声音。
她专注地想要听男子说了什么,但不知为何,她能听到火堆发出的燃烧声,听那个男子的声音时,却感觉自己被扔在水里,而那个男子的声音在岸上,她隔着水,无论如何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
她只能听到沉闷闷的说话声。
很快,那个声音消失了,她慢慢又觉得周身温暖,渐渐不受控制地睡了过去。
又过了不知多久。
一只大手贴在她的额前,陌生的气息袭来,姜玥突然感觉世界变得清晰。
“三天了,还没完全退烧。”男人清润的声音响起,缓缓荡至姜玥耳畔。
这个声音熟悉又陌生。
她猛地惊醒。
映入眼中的,是一张白皙冷俊的面容,男人深邃的眸子正泛着温柔的色泽,英挺的鼻梁将他的五官衬得极美。
这是一张姜玥认识、记得的脸。
“九皇子。”姜玥声音微弱。
男人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醒来,就这样与她对视着,什么话也没有说。
姜玥伸手勾住男人修长的脖颈,手腕碰到他颈后的墨发,传来有些酥痒的手感。这表示她看到的不是幻觉。
大概是神智还没有完全恢复,姜玥胆大包天地用手指去轻轻捏男人的柔软的耳垂。
她眨巴着眼,看了许久,才发现他的耳上并没有耳洞。
有些失望地垂下长睫,姜玥自言自语:“认错人了,不是九皇子。”
“九皇子有耳洞,带着元狄形制的长银珠链,好看极了。”
说完,姜玥感觉困意再次袭来。她把挂在男人肩上的右手收了回来,然后意识到男人左肩是空荡荡的一片。
“我的左手呢?我的左手没了。”
有泪水顺着她的下睫毛滑落下来,她闭上眼,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床前的男人唇角漾开一抹淡笑。
他伸手替她擦了泪,然后把她的左手放到被子里去,声音还是那样柔和:“放心好了,还在的。”
-
“阿玥,阿玥你怎么还不醒。”
素叶和银台抽泣着,双眼红肿,泣不成声地看着床前的人。
在接连不断的呜咽声里,姜玥逐渐苏醒过来。
一睁眼,她发现自己在一间完全陌生的木屋里。
“阿玥,阿玥你醒了!”两个小丫头扑上来,紧紧攥着她的手。
素叶哭得声音都沙哑了,说话时还带着浓重的鼻音:“阿玥,你怎么这么傻呀,这下好了,大家都没事儿了,就你一个人躺了这么多天。”
姜玥听得云里雾里。
“那冰湖多冷啊,你为什么一遍一遍地往里走,舒公子说了,你的腿……动不了了。阿玥我……怪我没有跟着你,都怪我!”银台的眼泪汩汩地往下掉,像断了线的珠串。
听了银台的话姜玥浑身冰凉,银台说她的腿……动不了了。
“银台!”素叶急得轻轻推了她一把,“你瞧你说的什么话,舒公子说的是暂时,是短时间内动不了。你这话说得阿玥该误会了。”
银台反应过来,连忙点头:“对对对,是暂时的。”
听到这里,姜玥的心才像是重新过了血,凝滞的呼吸重新舒缓起来。
“我躺了多久?”她问。
“已足足有五日了。”银台答,“阿玥你不知道我们有多担心你,素叶听说你不好,都晕了过去。我也想好了,若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就随阿玥一起去了。”
看两个小丫头哭得伤心,姜玥听着她们的傻话不由得轻笑出声,随后说道:“你们这是说的什么傻话。”
“我躺得背都疼了,扶我坐起来好吗?”
姜玥伸出右手,素叶连忙搭上,和银台一起扶着姜玥坐起身来。
“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我们在哪里?大家如何了?还有你们说的舒公子,是怎么回事儿。”姜玥连连问出来。
这间屋子对她来说有些陌生,她想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们现在还在白水湾的湖心岛上,大家都用过药,歇息这几天烧早就退了。就是阿律曼的腿不小心被火烧伤了,估计要留下好大一块儿疤呢。”
“当时叶简回来找我们,说你们的马车出了问题,现在很危险。我们就把货全部扔在原地了,一行人都往白水湾赶。花了一天一夜赶到白水湾,结果根本就瞧不见你们的身影。只看到清舒和邓闸在白水湾附近四处寻你们。”
“找了半日才知道,湖心岛的遗迹后面有人住,就是舒公子。”
“是舒公子把你们从岸边捞回来,带到了这里。他是医士,发现护卫们染了红痕病,就将就着你带过来的草药和白玄子一起熬好,给大家喝下了。”
“只有你和阿律曼是风寒,烧退得比其他人要慢上好多。”
“后来阿律曼醒了,才说是你带着他们一个个渡的湖。”说到这里,银台泣不成声,“都怪我,都怪我没有坚持跟过来,才让阿玥受了这么多苦。”
一看银台又开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姜玥连忙拍了拍她的后背。
“好了,不许哭了。”
姜玥一晃眼,看到自己的左手还完好无损地在左臂上,突然就想起了先前做的梦。
她梦见一个和九皇子池雍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在给她诊病。
想起素叶和银台口中的“舒公子”,姜玥心头一个念头油然而生,她试探性地问:“你们说的那个舒公子,长得……”
“对对对,忘了跟你说,那个舒公子长得跟九皇子有七八分相似。”银台连忙说着。
姜玥心里空了一拍。
原来,那不是梦。
她是真的冒犯对方了。
素叶点头,也很认同银台的说法:“的确是极像,但看起来还是两个人。”
“什么两个人?”
还是那个好听的、熟悉的男声。
姜玥抬头向门口的方向看去,发现素叶和银台口中的那位“舒先生”,正端着药碗走进来。
如此清醒地对上那张脸,姜玥还是忍不住将他与印象中的那位明华九皇子相比较。
在她的印象中,池雍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浮浪悠闲的气质,那一双好看的眼眸,盯得皇城贵女飞红满面。虽为皇子,他却没有那些空架子,看起来更像个富贵不知乐业,规矩没个半点儿的纨绔公子哥。
当然,姜玥觉得,这些都只是池雍想让别人看到的而已。
相对于池雍流于表面的那些样子,这位舒公子和他则全然不同。
舒公子是一个英俊而儒雅的男人。他跟人说起话来,似乎永远是柔顺平和。比起纨绔子弟,舒公子身上则是温润净澈的书生气,颇有独立明月楼,荷风揽衣袖之感。
最重要的是,这里距离明华千里,舒公子耳上没有池雍有的耳洞。
姜玥想起自己先前的唐突冒犯,道:“此前神志不清,冒犯公子,抱歉。”
男人放下药碗,脸上风轻云淡:“无妨。”
“初次见面,我叫舒寻柏。”
“那姑娘好好喝药,好好卧床歇息,莫又惹得寒气侵体。”
说完,舒寻柏行了个点头礼,然后退了出去。
等人走了,素叶才端起碗准备喂药。
银台小声道:“阿玥,我没瞎说吧,虽然长得很像,但完全不一样。”
姜玥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素叶喂到嘴边的药很苦,她微微蹙眉,然后咽了下去。
听说姜玥醒了以后,众人都分别来探望了一番。
姜玥看到护卫们走路腿脚不是很利索,原以为是大家的病还没好的缘故,后来才听夏明说,是大家怕姜玥迟迟醒不过来,成天跪在院子里求神的缘故。
后来叶简怕他们的腿受了寒气,拿着棍棒威胁着要打,众人才把跪拜祈神的地点从院子里改到了他们住的屋子里。
舒寻柏的小木屋不算大,只有三间房。
他把自己睡觉的屋子让给了姜玥,素叶和银台晚上在地上打着地铺照看姜玥。裴清舒和叶简把柴房收拾出来,和阿律曼一起将就着住在立马。其他护卫则一起挤在另一间空房里,舒寻柏如今也是和他们一起。
天色渐晚,为了让刚醒的姜玥吃得好些,素叶和银台才过了中午就去准备晚饭了。
护卫们放下心来,也重新开始跟着叶简练拳。
这会儿是阿律曼和裴清舒在陪着姜玥。
听着外头“嚯、嘿”的练拳喊声,姜玥觉得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又或者说,现在才是真实的,是她之前一趟一趟蹚冰湖的记忆不那么真实。
但她动弹不得的双腿时刻无声地提醒着她,那一切的的确确发生过。
“阿玥你是不知道,这几天素叶忙着照看你,说什么也不让我们来,非要自己经手。护卫们又非要跪着求神,这做饭的担子就落到了叶简和清舒身上。”阿律曼差点儿笑出了眼泪,“结果清舒做的饭,吃一个吐一个,舒公子还以为是家里的米发霉,把大家害病了。”
看着阿律曼笑,裴清舒叉着腰却是不服气。
“本小姐哪里做过饭,有的吃就不错了,哼。”
姜玥和她们一起笑着,感觉浑身都在慢慢恢复。
“咱们的东西还在伦南城外,也不知道怎么样了,不然我们先分散一些人回去?”阿律曼问。
姜玥看着窗外漫天飞舞的雪,缓缓开口:“清舒,你一会儿叫侍卫们去采些白玄子草可以吗?”
“我们得为扶仙皇室献上一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