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六】
热闹了一天，回程的马车闲得格外寂静。
天上稀星散布，微山上隐隐升起一片青烟似的薄雾。
姜玥不喜欢皇宫里的氛围，那就像是一个吞人的漩涡，她实在是太被动了。
还没到水云巷，便见火光四起，浓烟滚滚。
是她们住的房子起火了。
有乡民陆续发现，惊恐地喊道：“起火了！起火了，快起来救火！”
火势窜大，火焰和浓烟狂野地奔流。火舌在墙壁和屋顶上攀爬，似血般在院子里攒动，被烧过的墙壁只留下触目惊心地痕迹。
姜玥带着素叶银台奋力取水灭火，乡民们穿着寝衣出来跟着忙个不停。
见火势越来越大，姜玥喊道：“灭旁边的火，别让火蔓延到其他家去。”
其他人木桶、木盆什么都用上了，姜玥直接把大水缸搬到近前，乡民们从缸里取水浇火。
不多时，火已经不再往外扩散，只专心地吞噬她们住的那几间小屋，里面放着姜玥的很多书，顷刻间便化为废墟了。她们只能退到巷子里，没有人能做些什么，只能麻木地看着屋子里的横梁、屋顶破裂折断，墙壁坍塌。
“哟，太可惜了，怎么就起火了！”
“是呀，今日不是屋里没人在吗，怎会烧了呢？”
乡民们一面感叹，一面猜测造成祸端的原因。
姜玥蹲下身去，从院子的大门处寻到了可疑的痕迹，她的手上沾了油。
是有人蓄意为之。
“阿玥，你的书……都没了。”素叶受了惊，眼中漾起水雾。
银台的小脸被灰糊了一脸，又被火烤得红红的：“完了完了，我们还能住哪里？”
“别怕，书没了还可以买，晚上咱们去找个客栈。”
得了姜玥的主意，两个小丫头才逐渐安定下来。
姜玥安抚好了邻居，叫素叶记下了遭大火牵连的损失，又拿了银子当谢礼。主仆三人找到客栈的时候，已是半夜了。
进了客栈，只有个睡在地上的跑堂睡眼惺忪地接待：“几位是要住店吗？”
跑堂是个年纪不大的小孩，看着也就十一、二岁。
“帮我们开两间房，谢谢。”
从侧堂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皱眉看向几人。
“掌柜的，您怎么出来了。”小孩立刻紧绷起来。
掌柜没有回话，上下打量了她们三个一番：“一百文。”
“一百文！掌柜的，你那台子上刻的可是二十文！”素叶对掌柜这种坐地起价的行为不满。
“你们入夜住店，就是一百文，明日再续才是二十文。你们穿着像外族人，身上又狼狈不堪，谁知道是什么人。”
“我们不过是家中遭了火，临时出来住店而已，又哪里是什么歹人！”银台急急说明。
“遭了火？这么不吉利的事儿莫要牵连我的店，二百文！不住就出去。我可提前告诉你们，这附近可没什么客栈了，要想再找，就要进主城了。”
素叶气得攥紧了姜玥的胳膊：“不住就不住！阿玥我们走！才不住这个黑店！”
“无妨，掌柜的，给我们开两间。”
素叶正想再说点儿什么，姜玥止住了：“没关系，今日劳累，先歇歇。”
付了钱后，掌柜的心满自足的走了，小跑堂倒是叹了口气：“哎！要是掌柜的没醒就好了，这样我不会收你们这么多的。”
姜玥笑笑：“麻烦小哥给我们送点儿热水上来好吗？”
“行，我会小声点儿的，不然掌柜的知道了又要找你们收钱。”小跑堂往后院走，走到一半又停住了脚，“对了，你们别在他面前显得有钱，我们这里过路人不多，他逮着一只羊就使劲儿薅。”
“好，谢谢你。”
主仆三人好不容易收拾好，准备入睡的时候天都已经蒙蒙亮了。
正午，素叶和银台买了吃食，又找掌柜要了几套还算是干净的旧衣服，骂骂咧咧地去姜玥房间。
“这掌柜的真是，几套旧衣服竟然敢找我们要上品成衣的钱！我们一会儿就走，怕是东市外头的客栈都没那么贵的。”
“不知道哪个孙子烧了我们的房子，我知道了非要用大锤抡死他！”银台咬着牙，做出要打人的动作来。
姜玥看见两人嘀嘀咕咕地进来，便知道又是掌柜漫天要价了。
把饭菜从木盘上布到桌上，主仆三人才坐下来用饭。在京城里，主子和下人同桌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但自素叶和银台被姜玥救下，就一直待她们极好，在京城相依为命的这两年，几人几乎是像亲姐妹那样相处。
每每素叶和银台夜话，总说跟了小姐是她们的福气。
“快吃东西，吃完了我们去报官，蓄意纵火不是小事。”姜玥倒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素叶愁容满面：“阿玥，如今没办法做官了，住处也没了，我们要怎么办呢？还要在京城待下去吗！”
姜玥摇头：“现在我们身上什么都没有了，等会儿报了官，我们去钱庄取些银子，准备行李回宜长吧。”
“太好了！终于要回去了，这京城的冬日实在是冷得很。我早就想回去了。”银台欣喜，拿着筷子的手在桌上猛地一锤。
“也不知道老爷和夫人如今怎么样了。”
客栈看着有些年头了，姜玥下楼的时候，脚踩下去，木楼梯便咯吱咯吱地响。
客栈外头似乎在争吵着什么，姜玥没去看，只一心盯着脚下。
还差几步的时候，突然有个什么东西“嗖”地一下从外头飞了进来，一看，竟是个瘦弱的男子被一脚踹进来，重重跌落，撞倒了长木凳上。
银台下意识地冲过去将人扶起。
姜玥一脸狐疑地看向门口，胖掌柜扬着头走进来，骄横得很。
“掌柜的为何打人？”
胖掌柜横了姜玥一眼，嘴里骂道：“穷书生，竟然敢在老子这里吃白食！”
那书生一身粗布衣服，身后背着个报复，护得死死的。
“掌柜，是我问你可否赏些饭食，你同意下来，我才在你这里吃的。我没有吃白食。”
“吃了我的东西又不给钱，不是吃白食是什么？你给老子留在这里洗碗砍柴，来抵饭钱！”
胖掌柜看这穷酸书生敢还嘴，伸出脚来又准备踹上一脚。
“住手，一顿饭而已，犯不着这样打人。”姜玥走上前，直接给了胖掌柜几块碎银。
掌柜拿到手里掂了掂，还算是满意。
那书生抬头，看向姜玥，目光里却有一种奇怪的阴戾一闪而过，又瞬间消失了。
“姑娘，你为什么要帮我付钱？”他撑着地，慢慢地爬起来。
姜玥看见他被打的唇角已经溢出了鲜血，柔声道：“举手之劳，能帮则帮。”
“你是上京赶考的？”姜玥看了看他的布包，里头瞧着没几本书的样子。
对方应上她的目光，倒也不急，解释道：“原本请了书童，走到一半，那书童偷了我的钱跑了，我的书箱也丢了。”
“那你这一路……”
男子低下头，似乎有些尴尬：“乞讨，有时也帮人写写字。”
若不是饿极了，也不会因为讨食被这掌柜坑害。
“我也是来京城参考的，知你路途辛苦。”姜玥从素叶那里拿了钱袋，掏了两锭银子出来：“我最近遇到事情，身上钱不多，只有这些了，算是借给你，等你考中便做些善事当还了我吧。”
“这里的钱你省省用，还能在城南佃个小屋子，平日里也自己找点儿营生做做。”
男子合手，攥着那两锭银子，嘴角露出笑意：“姑娘平日都是在城郊的地方生活吗？”
“不关你事，别过。”
姜玥说完，回头示意素叶和银台，三人准备离开。
“姑娘，等等。”
姜玥眉头微蹙，这书生莫不是想纠缠？她回过头去，却发现那书生的神色以大不相同，他展露笑容，站直了身板，负手而立。
“姑娘，我不能白拿你的银子，我这里有一块家传的玉珏，赠与姑娘，以示感谢。”
姜玥下意识拒绝：“不必了，路见不平而已。”
随后，男子果真从怀中掏出一块色度极好的祖母绿玉玦来。
姜玥看了一眼这玉，突然一个心惊，立刻觉出不对来。
她转身，加快脚步准备离开。
银台急急跟上来：“阿玥，怎么了。”
那男子手中的玉非皇室贵族绝不可得，况且书童偷了钱，怎会不偷那价值连城的玉。这个男人绝非等闲之辈。但眼下不是解释的时候，还是快些离开为好。
才走出客栈门口十几步远，便听那书生狂笑起来。
低沉阴冷的声线透了过来，男人清冽的声音轻道：“一帮狗杂碎，全杀了。”
随即，便有十数黑影从旁边的竹林里鱼贯而出，快速飞过姜玥三人，冲进了客栈里。
一股寒气袭过她们，紧接着，客栈里便传出碎裂声、打砸声以及胖掌柜极其家眷凄厉的惨叫声。
素叶吓得僵了腿。
姜玥连忙拉住她，朝银台喊：“快跑，上马车！”
趁着那些杀手还没空理她们，姜玥和素叶连跌带滚地窜进马车，银台挥鞭架马，几人慌忙逃离。
然而不过百步远，便有黑衣人追了过来，一刀劈断了马的后腿。马车侧翻，主仆三人齐齐滚了出来。
先前那个书生骑着马，不紧不慢地过来，跃到她们面前。
男人嘴角噙着冷笑，微微俯下身，幽黑的眸子盯着姜玥，眼底尽是阴郁。
“你跑什么？小爷的戏还没演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