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离家
乾坤朗朗,天高云白。
青峰山下罗城,冰家大厅之内,冰释独坐高堂,手端名茶,闻香细品,一副安然之态。在其身侧,一中年男子手持账本躬身哈腰,不住谄笑献媚。
“老爷,我清点了各家所送的礼品。礼金万两除外,又有三十七件珍品,其中,以王家所送的血色翡翠玉最为珍贵”
“不错,不错。”冰释眼中精光放射,掩不住惊喜道“没想到为了能让儿子进入天门修行,王守城那吝啬鬼居然将家传之物都拿出来了。”
老杜满面堆笑,说道“恭贺老爷喜得珍宝。”
“老杜啊,这回可都是你的功劳。要不是你提议将天门收徒的消息放出,那王守诚岂会愿意如此牺牲。”
“老爷既然收下了血色翡翠玉,是否代表天门的那个名额就要让给王家了?”
“你觉得可能吗?”一声反问,冰释嘴角上扬,冷笑道“天门的入室弟子是何等分量,我怎会将此等机会让给他人。”
早已在意料之中,不过老杜还是故作惊讶之态,忧虑道“如此的话,王家那边又要如何交代呢?”
“我堂堂冰家名门需要向他交代什么,哈,笑话。”冰释摇头,满是不以为然,片刻后话锋转道“对了,风儿说去九龙门要人,现在还没回来吗?”
望了望门外,老杜摇头说道“还没有。”
“风儿好不容易为他讨来进入天门的资格,这混账东西倒好,竟然跑去九龙门给我惹祸。”清脆声响,茶杯应声破裂,冰释紧握拳头,怒道“他怕是忘了他母亲是怎么死的了!”
心知三年前九龙门事变牵扯之大,老杜自是不敢多言。沉默中,却见门外两人前后进入,不急不缓,漫步悠悠。
“风儿,你可算回来了。”久盼的身影映入眼帘,冰释起身笑迎,问道“如何,龙门之人可有为难你?”
“释叔多虑了。”冰凌风笑之傲然,说道“区区九龙门能奈我何。”
“哈哈,看来那伏寻还是顾及我冰家颜面了,不然如你这般狂徒岂能轻易下山。”
“龙门九峰御主虽是修为不凡,可我天门首徒也非浪得虚名。若真要较量起来,胜负犹是未定之天。”
“要是有机会,真要让那伏寻压压你的傲气。”一番狂言听来,冰释笑出了声,只当年少轻狂,后生可畏。随后转面看向问君行,沉声道“混账东西,谁准许你跑去九龙门惹事!”
质问话语入耳,灼热了心头,问君行抬首相视,无畏道“吾之行为何须君之允许。”
“混账!”勃然大怒,冰释扬手便是落在了少年身上,大声喝道“你当自己是在和谁说话!”
“君!”
一字咬下,强忍了怒意。直视的眼,寒慑了锐光,如鹰。
痛,痛的是身体,更是心。
“你这是什么眼神,真是越来越放肆了!”
“老爷,老爷,打不得,打不得。”见冰释上火动气,老杜连忙上前拉住问君行,好言劝道“小少爷,你少说两句话吧,赶紧认个错就没事了。”
“认错?”
卑微姿态,兴许早该习惯,多年前如此,多年后亦然,问君行自问,是否真要如此过活。
无言,低眸。
“混账东西,给我跪下。”
风吹,冷冷。
紧握的拳,微微轻颤。
此时此刻,所谓亲情,谁人在意,又在自欺欺人。
“吾,知错。”
听一声低微卑怜,见一身委曲求全,冰凌风皱眉凝眸,露出复杂之色。犹豫若久,还是开口说道“释叔,随他吧。”
“风儿,你别管。这混账东西若再不管教,将来定会给冰家带来大祸。”
说罢,冰释又是扬手一掌落了下去,问君行受力同时踉跄退了数步,只感眼前晕眩不止。
“我让你跪下!”
一句一重,起手落掌间皆是毫不留情。问君行默然承受,胸口压抑,是从未有过之怒火,止了呼吸,狂涌眉间。
“跪下!给我跪下!”
“够了!”
仰天血水啸出,染红了少年目光。问君行猛然握住冰释手腕,一股浩然真元竟是不断逆冲而上。
“君打够了吗?”
“你!”
怒视目光如血,尽透无情寒意,冰释见之骇然,竟连心跳也变得急促而沉重了。
一时间,莫名恐惧如是毒蛇纠缠,寸寸侵蚀神识。
“啊!”
乍听哀嚎惊心,花白冠发冲天披散而下,竟是寿星陨落凡尘。
“释叔,释叔,释叔。”
“老爷!”
声声呼唤,唤不回酆都路上魂,失色的江山,随一身苍老的影,缓缓倾倒黄尘。
。。。
阴云雨,沿屋檐滴下,如律音霖铃,一声一声,在走廊里,回荡悠长。
静立的人,无声静默。
不知过了多久,幽幽暗色下,一盏灯火明亮,伴着轻柔步履靠近,诡谲莫测。
“夜深了,还不休息吗?”
“三年前你为何救我?”
“故人相救,何须理由呢。”
“不管你是何种目的,此回再回龙门,我会为你取来青峰龙魂。”
“没想到三年后,堂堂九峰御主竟会为我不惜与龙门对立。”
“对立,哈。”
话者听言,笑得苦涩了几分,不免感伤。回首过往种种,仿若昨日之事,徒留多少唏嘘。
然而此时心情亦如雨落无痕,虽百感,却是不露于色。
“你我虽非同源,可也算生死患难之交了。此去,望你能安然归来。”
“事成之后望你不忘对我的承诺。”
“自然,南域将不会令你失望。”
。。。
灵堂吊唁,挽联高挂。
一日寿星照,转眼阴阳隔。
风冷冷,烛火摇影,哀默亡者魂去。
无言,亦或是此刻的悲伤。
门外,夜雨萧瑟,寒意侵骨,声声打湿眼帘,滴落,冰莹而又哀绝,如泪倾下。
“你这又是何必呢。”一幕怜楚,望眼生伶。轻叹过雨中长跪的身影,老杜无奈摇头,劝说道“你既已被逐出冰家,便不再是冰家之人,他们是如何也不会让你去灵堂祭拜老爷的。”
“请君为吾通报。”
“如今冰家谁还敢提你的名字,快走吧,若是让他们见你长跪在此,肯定又会招来一顿毒打。”
“请君,为吾通报。”
“我说的你怎么都不听呢。”
见清明眸中坚毅的光色,老杜渐失耐心,语气凝重。
“如果你再继续这般纠缠,休要怪我不顾情面了。”
“小小的管家何时有了这般威严。”
闻言大惊,老杜急忙回身看去。只见一人寒目斜视,风中带杀,不是冰凌风,又会是谁。
“凌风少爷。”
“哼,”清冷一笑,是不屑之鄙夷,冰凌风擦身而过,轻慢吐道“离开。”
“是,是。”
老杜连连点头,转身既走,半刻也不曾迟疑。
风萧萧,雨潇潇,湿了身,冷了心。
对视的两人,同样的沉默。
这一幕,犹如相见之初,他临危,他相助,只是在问君行心中却不存一丝感激,若有选择,如此卑微的情,宁可不要。
再无可言,再无可说,问君行黯然起身,徒留难舍与不甘。缓缓迈开的脚步,是沉重的不能再沉重的痛,温情断送,无语话凄凉。
“弟弟啊,我愚蠢的弟弟,这样就离开了吗?”
身后,依旧是轻讽淡语,不似关心,不似讥嘲,有的只是一种无关紧要,仿似,戏弄。
“不说话就当无事了吗,既然选择离开,便将冰家的东西留下吧。”
一语落下,风雨倾斜,萧萧飘雨中,冰凌风身影如幻,转瞬已至问君行身前。
“此玉佩关系冰家绝密,你是如何得来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不过既是冰家之物,此时我理应收回了。”
“还吾!”
眼见随身玉佩被夺,问君行心中顿起焦急,不待多想便要上前夺回。岂料出手之际,风转嚣狂,落雨顷瀑,一股无形威压袭身,竟令其不得动弹半分。
“我愚蠢的弟弟啊,败我于你而言,不过痴心妄想。”
转身的背影,一步一步,渐行渐远,落在黯然的眼里,渐成绝望。本以为触手可及,却明明是如一道鸿沟,难以逾越。
木然,是此刻停滞面上的唯一表情。
无力感如泰山倾压,沉重了双膝。失心的人,仰面向天,任由雨水无情拍打。
这一夜,风很冷,伤心不停,脸上流淌的是泪,还是雨,再也分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