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宝玉不解, 忙急三火四追问，贾母道：“她在咱们家住了这么些日子，好容易过节了, 她家里人回京, 自然接她去团聚, 人家骨肉亲人, 许久不见，才到了家你又巴巴的要去接, 怕是连云儿也要恼你了。”
在宝玉心中，家里这些姐姐妹妹，贾母最疼的是黛玉，亲戚里最疼的就是湘云，因口无遮拦，很有些打抱不平地道：“老太太不知道, 云妹妹在家里过得不好。”
贾母闻言，抬起眼看他：“哦？”
宝玉便道：“从前袭人……珍珠叫她帮着做针线, 宝姐姐便说她在家里常做针线活到夜半, 自己的活儿还做不完，再帮着这里做，她家里又要埋怨, 怕也要给脸色瞧, 又说她略一怎么样, 她婶婶就要给她气受……”
贾母听了，面色微沉, 道：“这话说的不公道，做针线这事儿，我知道, 如今圣上厉行节俭，他们家便裁撤了针线房，差不多的都是娘儿们自己动手，她婶婶、姊妹也都做的。”
“给她气受更是再也没有的事！难道她做的不对了，她叔叔婶婶不该教她？谁生来就是成才的，你父亲对你也严苛，乃是对你寄予厚望，难道你就说他不疼你？若因这个心存怨怪，那倒是做小辈的不是了。”
贾母一向疼宝玉，一般什么都顺着他，有时明知娇纵，也不肯叫他不开心，少见如此严肃。
宝玉有些懦懦的，也心知自己说错了话，一时却不知该如何补救。
幸好贾母不与他计较，见他蔫头搭脑的坐着，瞧着可怜，大手一挥，掀过这一截：“云丫头性子大咧，再没有这些小心思的，必是你们意会错了。”
“听说探丫头在里头要起什么诗社，快去玩罢，林丫头进宫去了，你再不去，还有什么趣儿，等我一会儿空了也去寻你们凑个热闹！”
宝玉只答应着，却不肯走。
贾母了然一笑，道：“放心吧，等过了节，我就打发人去接云丫头。”
宝玉这才开怀，兴冲冲往园子去了。
早忘了他来前已命人去告诉湘云，要接她来参加诗社。
贾母等他出去，面上的笑便淡下来，低头喝了口茶，随手将茶盏搁到一边，对鸳鸯道：“我竟不知，咱们家的丫头都能使唤亲戚家的小姐了。”
这话说的平淡，并不见一丝怒气。
“珍珠手上是笨了些，她女工一向不出色的，想是怕做的不合宝玉心意。”鸳鸯却知老太太动气了，因轻声笑道。
贾母瞧了她一眼，道：“你呀，倒是个重情的。也罢了，叫她无事便去针线房当差，好歹学学手艺，往后出去了，能有个安身立命的本事，也不算白在这里一回。”
鸳鸯不愿多想，只笑着道：“老太太慈悲了。”
贾母挥挥手，鸳鸯便躬身退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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却说史湘云自接了信，连觉也睡不踏实了，辗转兴奋，牵肠挂肚，只恨不得眼一闭就到了明日。
至次日起来，眼下难免有些青黑，因她心里高兴，越发精神奕奕，倒不显憔悴。
翠缕按着她施了些粉黛，主仆俩便穿戴一新，坐在屋里等着。
只从天不亮等到天黑，也不见贾家来人。
她因心情起伏，又怕弄脏衣裳，一日未吃东西，只喝了几口水。
这会子又饿又伤心，翠缕早换下出门的衣裳，去厨房要了碗薄粥，端着劝她用一口。
史湘云既不肯吃，又不肯换下衣裳，也不叫点灯，只摸黑枯坐着。
一时她小叔叔的女儿，比湘云小一岁，名唤芳云的史家三姑娘用过晚饭回房，路过她门前，无意间往屋里瞥了一眼，见黑漆漆一片里石像般坐着个人，一动不动的，倒唬了一跳。
好险摔下台阶，幸得丫头扶着，待缓过神，芳云拍着胸口，轻声唤：“湘云姐？”
湘云不知听没听见，只垂着眼睛，也不应生，翠缕忙出来：“三姑娘好，我们姑娘有些不舒服，因不能请你进来坐坐了。”
芳云又往屋里望了望，用帕子掩着口，关心道：“哪里不好了，怎么不回了母亲请大夫？”
说着便要使唤身旁的小丫头去叫人。
翠缕忙拦着，对她笑道：“多谢姑娘，不是什么大毛病，想是昨儿夜里没睡好，歇一会子便好了。”
“我说呢，”芳云便轻笑一声，点点头，道：“想是这个缘故，不然怎么没去贾家呢。只我们都以为姐姐早走了，竟是没叫她吃饭，姐姐可曾用过了？”
翠缕只陪着笑，僵硬的点头。
今日一早，史家夫妇命人来叫，湘云说一会儿贾家来人，不好叫等着，去了贾府再吃也是一样的。
史家许是以为她不在家，午饭、晚饭都不曾叫她，也不曾叫人送来。
芳云便不再说，只扬声朝屋里道：“那我便回屋了，姐姐也早些睡吧，歇息好了明儿才能再去荣国府呢。”
说着一径扶着丫头走了。
翠缕目送她远去，忙回身进屋，见湘云仍一动未动地坐着，叹了口气，找了火折子把灯点上。
屋里渐次亮起来，翠缕点好灯过来，还想着劝一劝她用些粥，却见湘云只垂着头，手里烟纱浅粉的帕子已变成深粉，原是她竟不知什么时候哭了。
翠缕一时也不知如何劝，湘云虽在外头瞧着开朗的几有些没心没肺了，可回到家里，便好似有什么东西拴着，整个人都拘束起来。
虽她冷眼瞧着，史家叔婶待她也不错，史家其他两位姑娘并少爷有的，必也少不了她的，甚至有什么稀罕的，悠云、芳云两位姑娘没有的，也有她的。
可或许就是因为这样，总显得隔了一层，湘云每每得了东西也不大高兴。
只有去了贾家，她才真正快乐起来，同宝玉他们笑闹玩话，面上都是笑。
可她甚少哭的，落泪更是几乎不曾见过。
翠缕蹲在她跟前，好声道：“姑娘怎么哭了？”
湘云眼睛红红的，避开她趴到了桌上。
翠缕只得跟着挪过去，劝道：“我知道姑娘心里不好受，可宝二爷那个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顾了那头顾不了这头，许是有事忘了，等他想起来，必定还要使人来接的，到时姑娘好好骂他一回，出出气。”
湘云微动了动，却仍不抬头。
翠缕又道：“姑娘这样，若叫太太瞧见了，又该数落你了。快起来洗把脸，把粥喝了，好好睡一觉，说不定明日府里就来人接了呢！”
说着手上用了些劲，把她搀起来。
湘云听见婶婶，心里早虚了，也便不再撑着，就着她的劲起来。
抬手抹了抹脸，恨声道：“宝玉必是叫姓林的绊住了脚，才把我忘了！”
翠缕不明白她为何对林姑娘意见这般大，明明宝姑娘没来前，都是林姑娘带着她玩，两人一道住着，姑娘东西衣裳带的不齐全，林姑娘的都紧着她先挑。
林姑娘从前虽嘴上不饶人，却只对着宝玉，对旁人甚至她们这些下人都是很好的，更别说如今大了，连对着宝玉也不像从前爱生气了，倒变得温和客气起来。
宝姑娘虽也和善，可总觉着差了些什么，她同袭人等走得更近。
林姑娘就从不如此，不论是太太的丫头，还是姨娘的丫头，都是一样看待的。
翠缕心里是更喜欢林姑娘些的。
因道：“姑娘怎么如此说，你昨儿跟着太太去南安王府做客，回来还同我说呢，林姑娘这些日子每日都进宫陪太后娘娘的。”
湘云道：“正是如此，说不得她今日就没去，宝玉还不只围着她了！”
翠缕左右看看，回身关上门，才道：“姑娘难道瞧不出，林姑娘是躲着宝玉的，并不大招揽她，反倒宝姑娘，没事就去怡红院坐着，我都听晴雯抱怨过好几回了。”
湘云静了半晌，扭头问：“抱怨什么？”
“说是宝姑娘常三更半夜跑来坐着，不叫人睡觉……”
湘云不知在想什么，道：“从前不也如此，怎么没人说。”
翠缕便笑起来：“宝姑娘和袭人那样要好，从前袭人在，自然陪着，她不来，袭人还要想着法子叫宝玉去呢，也就耽搁不到旁人，谁说她呢。”
湘云又想起袭人从前服侍自己时，两人无话不说，晚上还要盖一床被子睡觉。可自己当日回家再回来，她就又跟了宝玉，上回送戒指说起来，还倒打一耙，说自己朝她拿小姐的款儿。
湘云虽看着粗豪，却心中自有计较。
往后慢慢就疏远她了，只看着宝钗却同她越走越近。
这会子听完翠缕所说，便不吭声了，只默默坐着。
翠缕想了想，又道：“姑娘同贾府的情分，说句不中听的，全是凭着老太太……横竖如今宝玉是指望不上的，姑娘说是不是？”
湘云闻言，抬头看她，翠缕拍了拍她的手，不再说，俯身端起那碗已放凉了的粥，道：“我知道姑娘因何难受，姑娘不愿意太太提的亲事，便该好好想想，往后到底能靠着谁……好了，我去厨房把粥热热，姑娘用了好休息。”
昨日太太带了姑娘去南安王府，翠缕虽没跟去，可听太太院里的丫头说，是南安太妃替姑娘说了门亲事，太太带着去相看呢。
只姑娘回来却不大高兴，勉强挂着笑脸，关上房门就委屈的什么似的，问也不肯说。
翠缕猜测，应是不满意的，又不敢同太太说，所以得了宝玉消息，才那样高兴，就盼着离开家里，好歹去贾府能躲些日子，不想竟又落了空。
一时主仆俩相顾无言，翠缕端着粥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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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中林宅。
黛玉正指挥着几个丫头洒扫收拾，她也想帮忙，却因方才叫灰呛得咳嗽两声，被赶到院里坐着了。
父亲要回来的事，她连贾母也未曾说，只告诉了林伯，这些日子便总叫凌珺想法子带她出来打扫布置。
凌珺每日接了她进宫绕一圈，闹的太后只说要快快给两人赐婚，省得总来烦她。
但凌珺这回学乖了，知道黛玉心中父亲最重要，便一定要等林如海进京，得了允准才请旨赐婚。
太后也不过为了打趣两人，见小儿子不似从前目中无人，有“人气”多了，也乐见其成，很愿意替他打掩护。
圆月、新月跟着出来的，这会子端了盆水走过，见她自己坐着，因道：“荣亲王何时走了？”
又嘀咕：“这猫又什么时候跟了来……”
黛玉望着在石桌上懒洋洋趴着，还生怕自己去干活儿，硬是用尾巴圈着她手腕的小猫，笑道：“没走，在屋里歇晌呢。”
方才他软磨硬泡缠着黛玉，在这里要了一间屋子，堂堂王爷，活像是没了这间屋子就要露宿街头了一样。
黛玉想着，又笑起来。
凌珺虽趴着，却时刻注意她，见状轻轻甩了甩尾巴，敲敲她的手：“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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