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御花园里姹紫嫣红, 百花盛开，皇帝背着手站在一丛绣球花前，有些心不在焉的听着元妃声泪俱下的倾情悲诉。
皇帝陛下年方二十, 比自己这位太上皇选中的妃嫔还要小上两岁。
耐着性子听完, 也不知在想什么, 久久不语。
仲夏时节的天气, 就像小孩儿的脸，最是无常。
今日早起还阴沉沉的落了几滴雨, 这会子已是云开雾散，露出了大太阳。
元春屏气凝神，心中惴惴的垂首等着，她本就体态丰腴，受不得热，又不常走动, 这般站着，渐渐地有些受不住, 心跳越来越快。
她心中默念不可御前失仪, 努力支撑，终于，皇帝回过神般, 轻飘飘道：“也罢, 既是你表弟, 又悬崖勒马，没铸成大错, 朕便做主，饶他一回。”
元妃大喜，忙行礼谢恩。
皇帝挥挥手：“快回去吧, 大日头底下，当心着了暑气，朕也心疼。”
元春面色微红，含羞觑了皇帝一眼，直觉得方才苦热尽数散去了，娇声道：“妾那里有做好的粽籺，陛下可愿赏光品尝？”
皇帝笑道：“今日端阳，朕要在皇后宫中用饭，改日吧。”
元春面色些微黯淡，有些失望，却也知宫中规矩，好歹目的达成，便屈身行礼，恋恋不舍的离开。
皇帝盯着她的背影，半晌笑了下，摇摇头，俯身将早就看好的那一朵硕大的蓝色绣球摘下，挥退要上来的监侍，亲自捧着，往中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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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虚观
黛玉和宝玉自然跟着贾母在正面楼上，其余还有李纨、三春、宝钗等。
凤姐、尤氏、薛姨妈和邢夫人在旁边西侧楼坐着。
两下相通，彼此能看见，只拐个弯就到了另一处。
众人才坐定，还不待点戏，就见贾珍掺着个老道士进来，口中还道：“老祖宗，张爷爷来请安了！”
贾母忙笑道：“快请过来。”
张道士走近，哈哈笑道：“老祖宗一向福寿安康？众位小姐纳福？久不过府请安，老太太气色越发好了！”
贾母便笑着同他寒暄，这张道士惯会讨好来事，一时要见宝玉，一时又要了通灵宝玉出去与众人看，一时还要献法器。
宝玉因他方才说要给自己说亲不喜，对他捧来的一盘子东西看也不看。
贾母却突然道：“这件……我好像看见谁家孩子也戴着这么一个的。”
众人便连着宝玉一齐看去，原是一个赤金点翠的麒麟。
旁人犹可，只宝钗心念一动，看了贾母一眼，笑着道：“史大妹妹有一个，只比这个小些。”
贾母点点头，看着她笑道：“不错，是云儿有一个。”
宝玉这才有了兴趣似的，凑过去将那麒麟挑出来，拿在手里，口中道：“她总在我们家去住着，我也没看见。”
探春笑道：“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她都记得。”
黛玉在一旁瞧着，心中猜测越发捶实。
她就在贾母身边挨着坐，老太太和宝钗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
况史湘云不知怎的，竟从蘅芜院搬了出来，现在跟着贾母住在黛玉从前住的地方。
今日没来，是她婶婶说家中有要客，提早把她接家去了。
黛玉心思敏感，自察觉史湘云对自己的敌意后，便总远着她们，连着三春都见的少了。
是以也不清楚她两人之间发生何事。
只是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这会子若有所思，作壁上观。
她兀自出神，失焦的目光落在宝玉那里也不曾察觉。
宝玉正将那麒麟揣进怀里，因怕旁人说他听见史湘云有了，就单留意这件，因此手里揣着，却拿眼睛四下瞟人。
众人都不大理论，只宝钗瞅着他笑盈盈的，宝玉面上微微一红，不甚在意，眼神到了黛玉身上，见她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不知在想什么，心中一惊，下意识又掏出来，趁人都在听戏，不曾注意这边，悄悄儿凑到她跟前。
“这个东西好玩，我替你留着，到了家穿上你戴。”
黛玉正想事情，不防叫他吓了一跳，没好气道：“我不稀罕。”
宝玉便又揣起来，笑道：“你果然不稀罕，我少不得就拿着了。”
收好顺势坐到她旁边，刚要说话，就听有人报：“冯将军家有人来了。”
原来冯紫英家里听说娘娘命贾府在庙里打醮，贾母等都去了，连忙预备了猪羊香烛茶银之类的送来。
一时凤姐赶忙过来，贾母又命她预备赏封儿。
冯家未去，接着赵侍郎也有礼来了，后头便接二连三，凡能沾上的、有往来的，都来送礼。
贾母才后悔起来：“我们不过闲逛逛，自然想不到这礼上，却就惊动了人。”
因此只看了半天的戏，下午就回府了，往后两天也懒怠去。
只凤姐说：“左右已惊动了人，明儿还得乐的去逛逛。”
其余人等只惜春爱热闹，遂每日跟着她去罢了。
却说黛玉回来，便有些晕晕的，请了太医看过，说是中暑了。
自此更是不肯出门了，每日都要煎两碗香薷解暑汤饮下才好些。
这日才吃了药，命人在郁郁葱葱的竹林下安置了躺椅，歪在上头看书解闷。
忽然有王夫人院里的一个小丫头子悄悄跑来，附耳和黛玉说了几句话。
话毕，小丫头遮遮藏藏的走了，黛玉撑着竹榻坐起来，怔了半日，思绪万千繁杂，心中如一团解不开的乱麻，越想不透越恼，方才吃下的解暑汤便承受不住，“哇”的一声都吐了出来。
圆月正将冰盆放置竹榻旁，忙上来用帕子接住，黛玉自己抢过帕子，登时一口一口把手帕子吐湿了。
新月等也忙从屋里出来，一时拍背拭汗、端茶漱口，忙乱不堪。
圆月急道：“这是怎么了，才吃了药，这又全吐出来了，雪雁，快去请太医！”
小雪雁答应着就要走，黛玉一把抓住，另拿了一块帕子捂住嘴，半晌终于忍着止了呕意，才道：“别去，不妨事，我自己心里知道。”
几个丫头面面相觑，只得听她的。
一时换了衣裳梳洗后回来坐着，圆月因不放心，寸步不离守着她。
黛玉心中烦乱惧怕，躲到书房里，圆月只得守在门前：“姑娘，我就在这里，有事一定叫我，啊！”
屋子里悄无声息，圆月叹了口气，搬了张绣凳坐下。
方才那小丫头也不知同姑娘说了什么，叫她难受生气成这个样子。
可这会子也不能去把人抓来，万一再惊动了不该惊动之人，姑娘更生气。
一时屋里屋外，主仆俩都是思绪难安。
黛玉坐在桌前，以手支颐，方才那小丫头是凌珺的人。
在贾家阖府前往清虚观时，除薛家外，王夫人也不曾去，说是要预备着万一宫里来人。
也确实有人来，却不是宫里的，而是林家从前的下人，吴安。
黛玉得了册子，只叫各个房里的人留意是否有府外来人，若有，能探得姓名报与她便好，其余不用管。
她不想这些人冒半点暴露的危险，以免给凌珺带来麻烦。
虽然心里早有预感，可黛玉始终不愿相信，也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
一旦有了疑云，她甚至开始怀疑母亲的去世也不是意外，母亲身体一向还算康健，却突染急病，不过几日便药石无医……可到底为什么？这里是母亲自小长大的家啊！
林家远在扬州，因路途遥远，和贾府来往也并不多勤，顶多书信往来频繁一些，她实在没有理由害母亲，更没有理由害父亲……
王夫人是荣国府当家夫人，一手管着内宅和对外诸多交际……或许吴安背后的人只是与贾府，与王夫人有些人际来往？
可黛玉心里知道，这个理由并不能叫自己信服。
她一瞬间想了很多：凤姐姐和琏二哥知不知道，大舅舅、二舅舅知不知道？甚至，老太太知不知情？
炎炎夏日，黛玉只觉得身上一阵一阵发冷，平日里亲密慈爱的长辈亲人，忽然全部隐在了面具迷雾后，只露出一张张画出来的，挂着关怀亲近的脸。
可私心里，她又实在不愿如此揣测。
在京中二三年，外祖母待她的好不是假的，凤姐姐和姊妹们的情分不是假的，甚至宝玉和琏二哥待她的好也不是假的。
一时想的头痛欲裂，只能伏案强逼自己不再想，才暂缓一二。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都暗下来，屋子里没有点灯，便有些黑幢幢的。
圆月在外头轻敲房门：“姑娘，该用饭了，我给你端进去罢？”
话落侧耳细听，见里面不闻一丝声息，又重手敲了两下：“姑娘若不饿就待会儿再吃，好歹叫我进去把灯点上，别累坏了眼睛……”
原来黛玉心力交瘁，加之中暑不适，竟不知不觉睡过去了，这会子惊醒，环视昏暗的屋子，一时不知今夕何夕。
听见圆月说话，脑海渐渐清明，意识回笼，整个人如陷在黑暗里，竟是不自觉抖了一下。
随即压下诸多不适和思绪，起身将门打开。
圆月见门开了，大喜，小心查看黛玉神色，除了面色有些白，其余并无异常。
书房不让放引火的东西，她自袖中拿出火折子，将灯都点上，屋子里霎时亮堂起来。
随着烛光大亮，黛玉仿佛重回人间，心渐渐定下来。
“姑娘，厨房送了饭菜来，正在炉子上温着，去用些罢？还有老太太那里送来的木樨清露，说是可疏肝理气，正适合姑娘用……”
“先搁起来，”黛玉摇头，想起什么又道：“你们也不许吃，叫新月去厨房要些菜蔬食材，自己回来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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