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第 73 章
戏台子上正唱着一出好戏, 唱念做打，咿咿呀呀，好不热闹。
众人看似都认真听戏, 实则心思各异不得而知。
北静王妃甄遇春只觉得这出戏像是在她脑子里唱的, 吵得人头疼。
她有些微的眩晕, 不得不抬手撑住额头。
戏台和身边众人似乎都渐渐远去, 耳边又浮起妹妹的声音：“······听闻那鹡鸰香念珠手串是极难得之物，乃齐聚天下名贵珍材制成, 佩戴可使人百病全消，神清气爽、通体舒畅，有延年益寿之效。姐夫得了一串, 定然是要给姐姐的，如此, 姐姐身体大好，便可早日生一个小世子了！”
她也是这么以为的, 满心欢喜, 期待不已。
可王爷却费尽心思, 拐着弯儿的把那东西借贾宝玉之手送给了林黛玉。
“姐夫也太过分了！若是旁的，给也就给了，可此物事关姐姐身体, 更关系王府子嗣绵延, 他怎么······”
北静王妃抬手止住甄映春忿忿不平的话语，“不过一串珠子, 哪里就这般神奇了，王府什么好东西没有，何必计较那个。”
就算王爷有不该有的心思，那又如何, 不说林黛玉是太后封的县主，就是依着林家的门风，林如海也不可能答应女儿做小。
甄遇春一直这么宽慰自己，就算心中膈应，倒也能忍得。
可前日府里的一名侧妃诊出有了身孕，而她在王妃的位置上这么些年，因身体不好，一直无所出，难免着急了。
偶然又听妹妹说起，一直压在心底火星子终于趁势燎原。
“有荣安县主那样的女子在跟前，也难怪荣亲王不肯答应亲事······”
其实两人不算亲姐妹，她是二房长女，甄映春是长房独女，她又早早嫁人离家，久不见面，哪有多少情分。
可如今家里只剩两人，甄映春手中握着甄家残部，她有王妃之尊，一暗一明，互为依靠。
因此随口道：“不是说她身子柔弱，乃胎里带来的不足，荣亲王深受荣宠，地位超然，他的正妃首要便是身体康健，必然要千挑万选，百里挑一的。”
甄映春有些惆怅灰心：“姐姐不知道，县主如今身体已经大好，精气神儿和容貌都又上了一层，越发出挑无匹······想来健康不是大碍。”
话落，又低声念了一句：“谁能想到那鹡鸰手串果真有如此的功效······”
甄遇春心中仿佛被人撒了一把针，刺的她难受，说话也就顾不得了，语气沉下来，道：“荣亲王妃的位置，便是没有林黛玉，你也别想了。今时不同往日，姑母不在了，咱们家又这样，恐怕太上皇也······”
甄映春面色僵了一瞬，勉强笑了笑，道：“我知道，不过在姐姐跟前才说一句。”
······
想着，远处一行人进来，北静王妃明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却仍然一眼就看到那走在妹妹身侧的女子。
她穿着银红羽纱白狐鹤氅，足蹬祥云羊皮小靴，远远走来，自带一股清韵风流，是阴沉天地间唯一一抹亮色。
向来自诩美貌窈窕的甄映春在她身边，便如山鸡一般，霎时叫比得蠢笨俗气起来。
果非凡品，难怪能勾得后院美女如云的王爷都念念不忘，暗中讨好。
甄遇春一时都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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黛玉等进来，恰好一出戏唱完。
上首北静王妃身侧坐着的，应该就是南安太妃了，面庞丰润，慈眉善目，正含笑望过来。
黛玉上前见礼，南安太妃亲自下来扶起她，笑着对贾母道：“老封君的外孙女儿果然出色，瞧这人品模样，说是百里挑一也不为过！真叫人一见就喜欢，只恨不得是我的孙女儿才好呢。”
贾母笑得合不拢嘴，道：“太妃过奖了，您瞧着她这会子端方乖巧，有时也淘的很！”
南安太妃拉着黛玉在身侧坐下，道：“小孩子，活泼些好。”
话毕又端详她面色，关心道：“听说你病了，可有瞧过大夫······我非要请你过来，你不嫌烦吧？”
黛玉一路走来，已经过了困劲，反倒精神起来，因笑道：“怎么会，出来走走也好。大夫也瞧过了，正吃着药呢，今日是最后一副了。”
南安太妃点点头：“这就好。”
众人重又归坐，安心听戏。
黛玉被拉着坐在南安太妃身边，不着痕迹的越过她看向另一边的北静王妃甄遇春。
进来时，这满堂的人都或热情或平淡的同她寒暄，只有这位王妃，明明特地派了妹妹和嬷嬷颇有些强硬的将自己请过来，好似非见不可，此时却始终高坐上首，脸色淡淡的，挂着疏离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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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一场戏，正到了午饭的时辰，凤姐早准备好了宴席，一顿饭下来，宾主尽欢。
又略坐了片刻，南安太妃道：“喜气也沾到了，县主也见了，宴席也吃了，我们就不多叨扰了，出来这半日，也该家去了。”
贾母忙又挽留，南安太妃自然又推辞。
如此一番，南安太妃朝北静王妃道：“我们这就走罢？”
说话间已起身，北静王妃却突然笑着开口：“太妃既乏了，就先回去歇息吧。我却不走的，常听人说贵妃娘娘的省亲别墅如何如何美丽气派，上回你家哥儿受伤来时，却未曾有机会欣赏，今日好容易来一回，必得好生逛一逛。”
南安太妃闻言，看了她一眼，笑着道：“我年纪大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就先走一步了。”
众人将她送至正门，南安太妃停住，朝黛玉道：“好孩子，改日到我那里玩。”
黛玉含笑答应，南安太妃便登上马车去了。
目送南安王府的马车驶出宁荣街，贾母暗暗吐出一口气，回身应付甄家姐妹。
闹了一天了，原本只是自家亲近之人凑在一处吃酒听戏，热闹放松一下，不料来了贵客，少不得打着十二万分小心招待，这会子都累了，却仍得提起精神陪着游逛。
一行人进了大观园，天色已经阴的越来越厚，可北静王妃却很有兴致，大有一气儿将偌大的园子逛个遍的意思。
走至花溆，天上零零星星飘起了碎雪珠儿，正好此处靠着假山有一座八角亭，贾母便道：“下雪了，请王妃进亭子避雪，也吃杯茶暖暖身子。”
北静王妃从前因小产伤了身子，极为畏寒，此时嘴唇已冻得发紫，连大红口脂都掩盖不住。
不肯失了仪态，她勉力撑着不叫自己发抖，看了黛玉一眼，笑道：“雪中漫步，倒也别有一番意趣。”
话虽如此，还是移步亭中。
一时丫头婆子忙着挂毡布、打帘子、于连廊凳上铺暖垫，扫雪烧茶炉子，又传点心茶果子。
王熙凤见北静王妃面色苍白，裹紧了斗篷，忙又命准备姜茶。
黛玉跟着走了这一路，许是药力发散了，除了露在外头的手脸冻得冰凉，身上反倒热烘烘的，很有些舒畅的感觉。
不一时姜茶装在暖笼里送来，王熙凤先盛了一碗奉于北静王妃，又捧了一碗给贾母。
贾母喝了一口，见黛玉扒着连廊透过束起一半的帘子伸手接雪珠儿，忙道：“玉儿！还不快过来，仔细再冻着，风寒还未好，岂不要愈加严重。”
黛玉露齿一笑，走过来道：“我好多了，正觉得有些热呢。”
贾母还未说什么，北静王妃在一边道：“我方才听映春说了，孙嬷嬷对县主多有不敬，她素来是个直爽性子，叫我惯坏了······我已罚过她了，这会子大家都在，叫她当面赔个不是，还望县主莫要与她一般见识。”
黛玉总觉得这位王妃对自己有股莫名的敌意，即便她口中说着道歉的软话，眼中仍然是冷冰冰的。
“王妃言重了，不必如此的。”
“要的。”
一时孙嬷嬷来到堂中跪下磕头，道：“奴婢因记挂王妃娘娘身边无人，一时心急口出妄言，请县主恕罪。”
黛玉欠身微避，抬手一掬，道：“嬷嬷快请起，我并未放在心上。”
孙嬷嬷又磕了个头，起身退到北静王妃身后。
因着这一出，贾家人才知道在林家发生了什么，一时气氛有些微妙。
还是贾母笑着道：“王妃不必介怀，黛玉不是小气的性子。”
北静王妃笑着颔首，没有言语。
甄映春嘴角擒着一抹笑，上前自暖炉倒了一碗姜茶，双手捧到黛玉跟前：“说开就好了，县主也快用碗姜茶祛祛寒罢。”
黛玉忙接过，笑道：“多谢。”
在亭中歇了一会，雪越来越大，天早早的就要黑了，眼看着不能逛下去，贾母道：“雪天难行，王妃若有兴致，不如等明儿雪停了再来，到时咱们好生逛一逛。”
北静王妃看着外头扯絮一般绵延不绝的鹅毛雪，又望了望一错眼不见，已然面色红润起来，越发美的惊人的林黛玉，有些自嘲的垂首一笑，道：“真是不好意思，累的您老人家跟着忙碌，就听老封君的，我们这就回去了。”
孙嬷嬷见状，心疼不已，忙上前搀扶。
早有人拿了伞来，撑着将人送出园子，乘上二人软轿送至大门。
黛玉随着贾家人目送北静王府的马车远去，也便欲告辞家去。
贾母道：“这么大的雪，既来了，索性就歇下，等明日雪停了再回去。”
黛玉耿耿于怀甄映春临走时掀开车帘投来的那一瞥眼神，心里总不大舒坦，因此不顾贾母挽留，执意要回家去。
贾母无法，只得命人好生送了她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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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头不过半个时辰就铺满了厚厚的雪，圆月正担心，前头传话，说姑娘回来了。
她忙撑了伞出来迎。
黛玉才下马车，就有一把大伞遮在头顶，她抬头看见圆月，笑着道：“这样的天，你又出来做什么。”
圆月扶着她往里走，嗔道：“我不出来，由得姑娘挨冻不成？”
说话间绕上回廊，圆月将伞挡在外侧，防着有风将雪花吹过来：“晚饭叫人端到房里吃吧，老爷叫人传了话，今日不回来用饭了。”
黛玉点点头，随口道：“爹爹这几日越发忙碌了。”
圆月笑道：“这世间，最盼望老爷清闲的，恐怕就是那些贪官污吏了。”
都察院一忙，必然有人要倒霉了。
黛玉道：“我只怕爹爹得罪人太多，已成了别人的眼中钉。”
圆月笑道：“姑娘总是忧心太过。”
说话间到了房中，斗篷上沾着的雪花叫屋里热气一扑，霎时化成了水。
新月等忙上来替她解下，独弯月捧了一杯热水，在一旁歪着脑袋端详她。
黛玉朝她皱了皱鼻子：“怎么，半日不见，这就不认识了？”
弯月等她腾出手来，把水塞进她手里，摸着下巴道：“总觉得姑娘哪里不一样了……”
这话一出，其他几个丫头都又围过来。
圆月挂好鹤氅，也走过来。
黛玉被围在中间，几双眼睛炯炯的盯着，饶是再熟悉也不免有些不好意思。
弯月突然道：“我知道了！姑娘今天好看！”
新月轻轻打了她一下：“姑娘从前就不好看了？”
弯月捂着脑袋辩解：“不是的，姑娘今日格外好看，好看的就像，就像……哎呀我说不出来，反正就是好看！”
她这么一说，大家都认真看过来，点头道：“弯月丫头这回没骗人，姑娘怎的出去一趟，倒变漂亮些了？”
黛玉狐疑的摸了摸两腮，取了西洋镜来看。
镜子里的少女分明是她的模样儿，却皮肤更白，唇色愈妍，连眼珠儿都越发清亮了，气色更是好的不得了，粉面桃腮，神采非常。
圆月笑道：“姑娘许是这些日子闷在屋里，成日蔫蔫的，我们瞧惯了，倒忘了以前的模样儿。今日出去逛了一回，心情开阔，自然又和从前一样漂亮了。”
黛玉累了一天，也困了，便不再纠结，梳洗后歇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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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下了一整晚的雪，满以为次日仍要下足一天，不想早起竟渐渐晴了。
几个丫头知道黛玉昨日累了，也没有吵她。
圆月盯着人将院子里的雪扫了，又叫人把早饭温着，便和大家一出说着话做针线。
也不知过了多久，厨房派人来问，“已到了用午饭的时候，姑娘可是要直接用午饭了？”
圆月一惊，不觉竟这个时候了。
忙去敲门，却半晌无人应声。
她心中不安，推门进去，透过轻纱帐子，见姑娘仍卧在榻上，连她进来也不曾察觉，仿佛睡的香甜。
圆月松了口气，走过去道：“姑娘，该起床了，便是要睡，也该吃过饭再睡呀……”
说着束起纱帐，走进内室，轻轻摇了摇榻上安睡的人。
姑娘觉轻，又一向灵醒，往常她一进门便已察觉，怎的今日……
圆月探身凑近，抬高声音唤道：“姑娘，姑娘！”
可黛玉仍然沉沉睡着，没有一丝要醒的迹象。
圆月手上不由用了力，使劲晃了晃她，半晌，小心翼翼将手伸到黛玉鼻间，感受到平稳的呼吸，圆月一时脱力，坐到了地上。
寒冬腊月，早已惊出一身冷汗。
随即她撑着起来，匆忙跑出去，对坐在侧房的几人道：“快叫人去请太医！”
几个丫头一愣，都不知所以。
“姑娘出事了，”圆月容不得她们多想，一叠声下指令：“满月，你去禀报老爷，请他赶快回来，弯月，你去荣亲王府送个口信，看看王爷是否在家，快去！”
几人听了，面色俱是一变，什么都来不及问，搁下针线筐各自匆匆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