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许愿惊讶一瞬,差点叫出声。
她赶紧将来人拉进来,然后迅速关上门。
“你怎么来了呀?”许愿问一句,顺手还将窗帘拉上。
做完这一切,她才后知后觉那偷情的感觉又来了。
玄晖看着她的眼神亦带着揶揄。
“想你了,来看看你。”玄晖从善如流地从她手中拿过软布,搬了一张凳子让她坐下,开始轻轻擦拭那一头绸缎似的青丝。
她的头发瀑布似的散落,泛着乌亮的光泽,还有味道清新的香气。
许愿享受了会儿,就发现玄晖根本不专心,他时不时就会瞄她一眼。
“怎么了?”她将挡在额前的长发轻轻撩开,“我脸没洗干净吗?”
玄晖笑哼一声:“不是,我是觉得,你今日特别好看。”
平日里见多了许愿盘起头发的模样,端雅清秀。
难得一回见她长发垂在颊边,眼神平静放松,竟更显柔美。
灯火朦胧,跳动的暖黄色光线勾勒出她精巧秀致的侧颜,长翘的睫毛上仿若缀了碎金。
再往下,是线条优美的脖颈,隐约袒露的雪白肌肤上若影若线绽放的海棠花,以及宽松衣袍下婀娜玲珑的身段。
玄晖不动声色地移开目光,将她长发的最后一点水分收进软布中。
他将炭盆拖近了一些,烤着她仍有些潮意的发尾。
热意蒸腾而起,炭火燃烧的橙色光泽,照亮她不大安分的俏皮发梢。
许愿悄咪咪地转头看他一眼。
他察觉到目光,有些不明所以地抬眸回望,逗她道:“好看吗?”
“好看。”她诚实地点点头。
这人眉目添了伤疤后,棱角分明的容颜更显桀骜,连叼根棒棒糖都显得不驯。
仿佛那并不是根竹签儿,而是下一瞬就要飞掷出去的淬毒暗器。
“好看就多看看。”玄晖勾唇笑了笑,“马上就要有几个月看不着了。”
许愿闻言微顿,她知道他所言何事。
之前寿恭山的匪患毕竟是困扰朝廷多年的大问题,甚至换了几任巡抚。
而玄晖却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内将其解决,着实是大功一件,魏安帝召其年后回京接受封赏,不日他将启程。
但谁也不知,风头正盛的玄家再添荣光一笔,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
若魏安帝本就对玄家放心托胆,怎会这么些年来一直扣着玄晖的弟弟玄烛?
只偶尔几年才放他们全家团聚一回。
伴君如伴虎,一举一动焉知非福?
这也是玄晖早前不想沾手匪患一事的原因。
那荣家又是太子一系,此次玄晖前去京城,也不知他们会如何对他。
“荣家倒不足为惧,若不想被荣随拖累得引火烧身,此时就该多多避嫌。”玄晖不以为意的语气似是想让她放心,他伸手将她落在腮边的额发挽至耳后,“我不会有事。”
话虽如此,也不知经此一别,要在京城耽搁多久。
“那……那你早点回来。”
许愿阻止不了他的离开,思量半晌仿佛只能殷殷寄予这浅薄的一句嘱托。
她羽睫轻颤,抬眸望进他幽深的眼里,烛火在她眼里晃动一刹。
忽而倾泻的脆弱化为眼底不可捉摸的怅惘之意。
但许愿并不想玄晖注意到她的情绪,于是未等他搭腔,她便伸手抱住了他的腰腹,侧脸轻轻贴了上去。
没敢用力,她仍记得此处有伤。
他的手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顶,半晌轻笑一声:“大不了,我这次什么封赏都不要了,他们要如何,让他们自己思量去。”
许愿未解其意,抬头看他。
玄晖唇边的笑意又深了些,微微俯身捧起她的脸,印一记郑重的亲吻在额头,低声说:“这次我将自己排第一位,赶紧解决了事情,就回来娶你。”
他的手很热,掌心里似有一团火,捂得许愿的脸都好似烧着一般。
玄晖见她明显因为离别而不愉,只能逗她道:“怎么?不想嫁给我吗?”
她半晌也未说话,只长久地凝望他,而后伸手抱住他的肩,有一下没一下地啄着他的唇,本能地表达着爱意。
他长叹一声,轻柔地捏捏她的后脖颈。
“若非太不安全,此次回京,我非要将你带在身边不可。”玄晖的手指缓缓地抚过她细腻如瓷的肌肤,“好歹北地是玄家大本营,你在此处,我也安心些。”
“那你给我写信好不好?”许愿偏头看他。
“好,任何琐事都会向你汇报。”玄晖笑笑,刮一下她的鼻梁。
但夜晚并不漫长,玄晖不能长久地留在此处。
两人腻歪片刻,玄晖将许愿横抱而起,放在柔软的床榻上。
她脚踝坠着的铃铛轻响,摇摇晃晃出细碎的声音。
“睡吧,我守着你。”他将被褥给她盖严实,指腹点在她的眉心,“闭眼。”
许愿听话地阖上双眼,眼前却仍有他坐在床边时,身形的残影。
如同上回在客栈中照顾酒醉后的她那样,他耐心地陪伴着,再次将她哄睡。
而后他起身,忽而吹灭蜡烛,袅袅余烟在黑暗中升腾而起时,他轻手轻脚地离开了主屋。
听见关门的声音,许愿再次睁开了眼。
她并没有睡着。
一片漆黑中,她的手紧紧揪住了被子,而后又缓缓松开。
那根银色的进度条静静悬浮在眼前,似乎是在无声地嘲讽着她的钝拙。
许愿下意识地摩挲着手指,空气中仍余留着蜡烛熄灭后轻微的焦味,刺激着她的神经,迫使她一次又一次地开始思索接下来要准备做的事情。
然而白日辛劳,疲惫浸透了她的四肢。
意识的昏昏沉沉中,许愿不知道熬了多久,才缓缓陷入睡眠。
恍然翻身,她仿佛又听见了脚链铃铛的声响,与那从天空中传来的空灵风铎声回荡在一处,远远近近地萦绕在耳边,竟然有三分相似之感。
许愿再次睁眼时,见到的是那片已经非常熟悉的花园。
这座花园仿佛没有四季之分,永远温暖如春,一旦走入,心情便不由自主地平和安宁,像是在外流浪许久的旅人终于回归故土,能够放下所有心防尽情安歇。
如同此处尽态极妍的花朵一样,漫步其中的许愿也是大地母亲的孩子。
她熟门熟路地朝湖泊而去,很快就在草坪上看到了毛色深深的狼。
狼俯卧在草地上,气势威严而沉稳。
一双眸子犹如暗夜中不灭的灯火,幽幽地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许愿见到狼,依恋之感难以自持地从心底蔓延上来。
她加快了脚步走上前,在狼身边席地而坐,柔软的掌心抚过狼高耸健壮的脊背,而后她缓缓俯下身来,将自己埋进了狼背上的长毛之间。
柔软的厚毛下,是狼炽热的身躯,以及四平八稳的心跳。
直到抱住他的那瞬间,许愿喟叹一声,这才真正地放松下来,不知不觉间陷入了睡眠。
狼却守在她身边,静静地看着她倦怠的睡颜。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凑近,将脑袋与她挨在一起,闭上了双眼。
他方才亦在思考去京城后,所要面对的棘手问题,两人皆怀着心事,各有难题,所幸仍能在仅剩的时间内与彼此温存,从对方身上汲取能量。
未过两日,玄晖便启程南下,往京城的方向。
他身披墨色斗篷,打马而行。
出于职业习惯,在前进的路上,他目光锐利地不停地扫视着四方。
然而没有人知道,他的脑子里却在思考一些奇怪的事情。
活了二十来年,在遇到许愿之前,玄晖向来不信鬼神之说。
那是娘亲珍藏话本里稀奇古怪的故事,又怎会与现实生活相关?
然而许愿身上的谜团实在太多,大多相悖于他以往的认知与经验,所以完全不能用常理来反推。
并且她平日里,看着言笑晏晏月貌花容的样子,跟谁都能欣然谈天,但大多时间的角色都是听众,除非谈及个人爱好,她鲜少提及有关于自己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他对她还不够了解,但这观点却是从阿川与胖哥处而来。
他们与许愿生活许久,却仍觉得她迷雾一般。
玄晖仍未想明白,那时常和她一起做的关于花园的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有了梦境作底,一切虚虚实实仿佛都变得合理起来,包括变成动物。
以前他还怀疑许愿是什么白猫妖怪呢……
但随着他自己也有过如此体验,便按下不表了。
所幸娘亲曾经看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实在太多,幼年时她还喜欢拉着他讲,所以耳濡目染着他也听说过许多离谱的事情,所以接受起来并不太困难。
玄晖的思路,是将动物比作内心的写照。
这说明许愿一早儿就对他毫无设防,而在经过更加亲近的相处与了却旧念的战事后,他才慢慢对她真正卸下心防,展露出动物化的一面。
相比于人,动物更加原始与真实。
可在他放松的时候,她却逐渐地筑起心墙,开始用人类的形象出现。
许愿最近状态有些不佳,他早便敏锐意识到,却不知她到底在害怕什么。
上回她答应他,待整理好言辞便坦白,可他因为要去京城一事,错过了近期得知的机会。
他很耐心,等待她的开口。
毕竟她可是用了他幼时回忆作为类比,他便知道,这不是能轻易启齿的事情。
说实话,若非她偶然入梦得知旧事,如今就算拿着刀架他脖子上,他都难以说出半个字。
但他还是愿意再给她一些时间,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
玄晖骑着马,静静思索着三两事。
此时尚未走出北地城,天空却又飘落起纷纷扬扬的纯白雪花。
哪怕已经到了春天,这座边境之城却仍然寒冷得一如冬天。
漫长绵亘的,冰寒雪冷的,让人看不到希望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