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许愿坐在厨台前,将细腻的乳脂加热软化成液体后,往里加了新鲜的牛乳与热水。
然后吩咐那些来给她打下手的仆从们,轮流搅拌这简易版的奶油。
她则将面粉、牛乳与炒至微黄的糯米粉搅和在一起,加些甜甜的砂糖,蒸熟后与乳脂揉成大面团,而后开始擀奶糕皮儿。
这里的冬天没有什么水果,也就陆家条件好些,仍有不少橘子柚子青枣杨桃等新鲜货儿,从陆家在各地的庄子上运送过来。
虽然都不是雪媚娘常用的水果,但有这些也都不错了。
许愿细致地将水果切成了丁儿,和着冷冻好的简易奶油,小心翼翼放进小碗里的奶糕皮中,然后像包包子一样捏好,在糕粉中滚一圈,倒扣在油纸上。
一个憨态可掬的白胖子雪媚娘就做好啦,软糯可爱。
但无论如何努力,奶油和乳脂都没有现代加工的好,在条件欠缺的情况下要做这精致活儿,许愿忙了一上午也才做出十二个。
她分分拣拣摆成了四份,一份给陆明薇吃,一份留给玄晖。
剩下两份,便让陆明薇拿去孝敬父母与先生。
许愿将玄晖的那一份打了包,让丫鬟给她带路,前往玄晖住的客院儿。
她倒也没想见他,毕竟在他人府中,多有不便。
结果前来开门迎她的竟是竹枝。
竹枝是早上才到的陆府,当时一听到信儿便赶来了,他对许愿也是许久不见,笑意吟吟地请了她进屋。
这一进门,许愿才发觉在这院中伺候的人,竟然都是将军府的熟面孔。
竹枝跟在一边,轻声同她解释:“少爷受伤,身边服侍的还是自己人比较好。”
许愿点点头,又问道:“他伤势如何了?”
“已无大碍,军医说近期不再折腾,好好疗养便是。”竹枝说完,又愁眉苦脸起来,“但让他不折腾可实在太难了,劝也劝不动,唉。”
许愿听他一说,便隐隐知晓其中含义了。
当初陆巡抚去北地都没求成的事情,或许这一次他就要应下了,而这也侧面说明,他已经查明陆家并无任何问题,才会与之合作。
她有些出神,并不知晓这决定是好是坏。
许愿跟着竹枝来到院中主屋,方踏入,便见着仆从围绕着玄晖,正在为他套上一层层做工精巧大气的金绣锦衣。
旁边亦有一整排的仆从低头候着,手捧玉带玉簪等配饰,等待他的挑选。
他好似对这漫长的打扮穿衣过程有些不耐烦,俊逸眉眼透着散漫,半点笑容也无。
“少爷,许姑娘到了。”竹枝朝他喊了一声。
玄晖闻言偏过头,正与许愿对上视线。
他见到她,眼睛明显亮了一下,唇边也有了笑意。
两人逃命的那两日,她性子倒还活泛些,偶尔透着三两分娇憨,可如今有了外人,她身上那份端婉骄矜又回来了。
面对他殷殷切切的目光,许愿垂眸行礼,平和柔静一如初见。
他顿了一瞬,只道了句:“很快就好。”
许愿找了位置坐下,竹枝为她斟了杯热茶,她便就着茶耐心地等待着。
前方的男人本就身长玉立,往日常常泡在军营中,只穿方便的劲装或军服,偶尔这么一番狐裘蒙戎地打扮,确实显得倜傥风流起来,担得起一句翩翩公子。
许愿的眼光向来挑剔,此时见他,也觉得一切都是正正好的模样。
比寻常武将多了几分清贵骄矜,又比文官多了挺拔飒爽。
直到结束,玄晖终于如蒙大赦地松口气,挥挥手让仆从们全都离开。
他坐到许愿对面,自己斟了杯茶润润口,无奈地摇头:“每次都要花上许久时间。”
许愿笑了笑:“这是又要赴宴?”
“自然。”玄晖将杯盏搁置,食指敲了敲桌面,“剿匪一事,总要商量出个章程来。”
许愿能理解他的转变。
既然无法心平气和地放下曾经的仇怨,荣先生甚至还如此大张旗鼓地挑衅,如玄晖这般烈性的人,当然会选择直面。
至于具体如何布局,已经算是军事机密,她不好过问,也不能问。
她想来想去,只问了一句:“大概什么时候出发?”
“近几日吧。”玄晖沉吟道,“趁火打劫永远是上上策,尽量能回北地过年,若不行,就安排你先回北地。”
许愿点头,而后如同上回在他出征前时说:“要平安回来。”
“放心吧。”玄晖笑了笑,逗趣一番,“你要对我有绝对信心,我弟弟就这样,我们家和东宫后族向来不大对付,有一回太子殿下扯我的不是,玄烛竟然把太子给揍了,然后恶狠狠对他说,我哥哥战无不胜,你再说他一句坏话,我就再揍你一回。”
许愿听得抿嘴直笑了,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儿?”
“他十岁时,那年我十六,第一次上战场。”
“说起来,我还未见过你弟弟。”许愿笑吟吟的,“倒是未听你提过其他关系尚好的兄弟朋友,杨景风副将算吗?”
提到此人,玄晖的笑容忽然就淡了些。
他停顿半晌,开口道:“我将他扣押了起来。”
“为什么?”许愿有些吃惊,之前他们之间的关系看上去很好。
虽然抵不上亲兄弟,但他们一同长大,能和上峰与其家人都开得玩笑,难道还不能说明熟稔吗?
“知人知面不知心。”玄晖的眼神掺了几分冰冷,“之前调查你的事情,我是吩咐他去做的,北陆营的营长夫人是他婶婶,有家食肆附近有我布置的暗卫,可你仍然被劫走……一系列事情中,都有他的痕迹。”
能够调遣玄晖暗卫的人,实在寥寥无几。
扑朔迷离的事件被串成了线,可许愿仍有些缓不过来:“所以……他是那个背叛你的人?他认为我们关系好,将此事透露给荣先生,再将我绑架进山里。”
玄晖说:“我与他一同长大,他是我的伴读,也算是荣先生的学生。”
许愿陷入长久的沉默,一时无言。
被背叛的滋味十多年前玄晖就尝过一次,如今竟是又来一回。
他的心思又是如何百转千回,才能注意到背叛者很有可能是身边亲信?
并且他还要不露声色地继续观察,直至那人露出蛛丝马迹,才被他抓到破绽。
许愿真是替他觉得累啊。
她轻叹一声,打开食盒,将那一碟雪媚娘拿出来,推至他面前:“来,不说那些不开心的了,尝尝这个,甜味儿能让人心情变好。”
“你该多休息,何必一到这儿就做活儿?”玄晖想起早上陆明薇气势汹汹呛他的模样,就恨不得把许愿跟她分得开开的,免得给许愿带坏了。
“她爱吃,就做些呗,北地与罗织离得这段长距离,平日里她也吃不着。”许愿不以为意地笑笑,又给他添了杯茶,“单吃会腻,正好配清茶。”
“她爱吃你就做?”玄晖皱了皱眉,硬生生顶了一句。
许愿有些不明所以,疑惑地说:“你爱吃的我不也给你做了吗?之前你也没少吃呀。”
玄晖闻言便不说话了,垂眸吃雪媚娘,一口下去就是半个。
许愿撑着腮帮子稀奇地瞧着他,一时无话。
他竟然在莫名其妙使小性子,可真是千古奇观。
平日里吃饭可都是慢条斯理,优雅自持的模样,哪有这么狼吞虎咽过。
待他吃完了雪媚娘,又端起杯盏喝了口茶。
许愿已经站起身,开始利索地收拾餐盒。
玄晖立马问道:“你要走了?”
“是啊。”许愿解释道,“我已经待很久了,这在陆府呢,影响多不好。”
她说着话,手上动作却没停,垂着头将餐盒的扣子扣好。
背后却忽然贴上一片温热,玄晖起身抱住了她,他不想看她这般生分的模样。
许愿的手停滞一瞬,心跳陡然急了起来。
玄晖的双臂拢过她的腰,脸埋在她脖颈处,炽热的气息扫过露出的肌肤,火烧燎原一般带过一片战栗。
她瞧着大开的门,拍拍他的手背,轻声喊他名字:“玄晖。”
玄晖将她搂得紧紧的,半晌不撒手。
他低沉的声音划过她耳边:“让我再抱一会儿……你用了沉香?”
玄晖有些着迷地嗅着她颈间淡雅的香气,情不自禁压下去吻了一下,瞬间激得她转过身来,同他面对面站着,含水似的眼眸瞪得大大的,满目皆是嗔怪。
“不能亲脖子?”玄晖终于真心实意笑了出来,抱着她不让她挣脱,又偏头指指自己的脖子,“抱歉,那我让你亲回来。”
“你耍流氓。”许愿本想推开他,但一见他得逞的坏笑,心里那点恶作剧念头便升了起来。
她竟迎了上去,结结实实给玄晖的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
细密的刺痛传来,玄晖嘶了一声,龇牙咧嘴道:“你还真下死口啊。”
“这不你自己送上来的么?”许愿还体贴地伸手擦了擦,露出一个清晰的牙印,甚至还欣赏了起来,“别说,我牙口儿还真好,整整齐齐的,特别漂亮。”
但擦着擦着,她的笑容就僵住了。
因为此时才想起来,一会儿玄晖要去赴宴。
“完蛋。”许愿退后两步,左右端详了玄晖片刻,有点慌张,“好明显啊,怎么办?别人一眼就看出来了。”
“这有何妨?”玄晖倒不大在意地笑笑,伸手摸摸脖子,“我就说是猫咬的。”
许愿头都大了:“猫的牙印哪里是这样的?”
“咬的时候怎么没替我想想。”玄晖笑哼一声。
此时竹枝敲了敲门,提醒玄晖出门赴宴的时间已经到了。
许愿还盯着他的脖子犯难,他却是真的不在意,披上大氅后勉强遮住了些,但仍有那暧昧的红印若隐若现。
玄晖将她揽过来,这回是吻了她额头,倒显得珍重。
他又熟练地捏捏她后脖颈,安抚道:“别乱想了,我走了,你回去歇着吧。”
许愿低低应了一句,同他一道儿出了客院儿,而后分道扬镳。
走至半路,她忽然若有所感,蓦然回头。
玄晖果然站定在路边,一身金装玉裹都给他穿出洒落不羁的气势。
见她回眸,他也只笑了笑,摆摆手让她往前,而后遥遥地目送她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