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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蟹黄小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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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给红枣加传和修族规两件事, 李满囤一个年过得是即亢奋又充实。

    今儿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归宁的日子。李满囤明知道红枣谢尚带谢丰都在京师,今儿不会来, 早起依旧兴奋得满脸放光。

    王氏知道这是为李桃花要来的缘故,却难得的跟着期盼——族谱可不只有男人名字,王氏也想有人分享她的荣耀……

    看舒窈吩咐陪房搬抬厢房的八仙桌来堂屋待客,李满囤陡想起一事问王氏:“太太,似咱们家常自吃也就罢了,今儿来客,咱家那个蒸包子的笼屉能不能换个大的?”

    自舒窈进门后,李满囤家的包子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现如今除了族人间走礼, 李家厨房再不做早年那种一两肉一两面一个的大肉包。取而代之的是类似谢家酒席点心那样的一两面四个的素菜包、半菜半肉包和一两面八个的灌汤小笼。

    包子小了, 连带的蒸包子的笼屉也小,只一般笼屉的九分之一大——先一顿吃四个包子的李满囤老爷现想吃饱, 得吃四屉:十六个包子或者三十二个小笼。

    对于笼屉变小, 包子变小这件事,在京城状元府住了两个月的李满囤原没觉得是个事——吃够数不就行了?

    变故出现在去岁冬节。

    冬节前夕,李桃花照例同了一家人来给李满囤拜节。李满囤照例要招待李桃花一家人蛋茶。没想李桃花却拉了王氏低声央告:“嫂子, 蛋茶只打两个就好, 千万别多打了,这都才吃过早饭, 都不饿!”

    王氏当然不同意:“桃花,你来这儿做什么趣?我知道你现在城里有铺面宅子, 今儿一家人也是从城里来。但蛋茶打六个是你哥给定的, 这都多少年了?今儿突然少了,你哥可不会觉得你们吃了早饭不饿之类,一准只以为我不肯招待!”

    “怎么会?”李桃花小声反驳道:“大哥定六个的时候, 我一家子不是在城里没落脚吗?先大哥招待红枣女婿蛋茶还是十二个呢,后来不都改成两个了吗?”

    提到谢尚,王氏灵光一闪,忽然就明白了李桃花的心思——她这是看两儿子陈宝陈玉中了秀才、童生后,自觉改门换户,想学城里人的文雅了。

    自女儿红枣嫁出门后,王氏便一直致力于学习做个城里人;等李满囤中秀才后,王氏又努力学做秀才娘子;待去过了京城,见识了命妇们的起居日常,王氏家常亦有意效仿——舒窈改笼屉就是王氏点的头!

    王氏觉得李桃花有这份上进心思很好,觉得自己应该支持,遂点头笑道:“成,我嘱咐贵中媳妇一声。”

    蛋茶少打容易,人食量可不容易改。王氏知道李桃花一家人的饭量,心说真只上两个蛋,才够塞哪个旮旯?

    不说男人看到后不能给同意,就冲这么冷的天,她作为主妇,不给客人吃饱吃暖,可是伤良心?

    由此王氏嘱咐舒窈时除了让给打两个蛋的蛋茶,还叫于常规就茶的红糖果、白糖果等干巴巴的油炸面点之外加摆上软糯热乎的上汤包子。

    王氏原是好意,但谁想百密一疏,笼屉太小了,李桃花看丈夫、儿子、孙子一共才吃了两笼,便眼光拦截,不叫他们再吃了。

    ……

    王氏听李满囤现在提议换大笼屉,知道是为了照顾李桃花面子和陈龙等人胃口的两全之策,颇为好笑,提醒道:“谢家吃席可都是小笼屉!”

    自家忽然换大笼屉,没得叫李桃花以为自家还拿她当乡下人。

    李满囤……

    李满囤素知道李桃花的脾性,一时没了主意,反是王氏想了一会儿道:“既然是笼屉的问题——大、小上桌都不好,那就干脆不上桌了,包子都换汤煲装!”

    细瓷印红花的汤煲,怎么看都比蒸屉文雅,绝对能照顾好李桃花想做城里人的自尊心。

    再将包子满满装两煲,毛估估一煲八屉,差不多够了!

    若一定不够,再加两煲,也容易、好看。

    “对!”李满囤拍手赞同:“太太,你这个主意好!”

    里外都照顾到了……

    天公借势,年根没降大雪,正方便走亲戚。巳时未到,陆猫便跑来报信说:“老爷、太太,姑太太同姑老爷,宝大爷,宝大奶妈、玉二爷、玉二奶奶带繁哥儿、荣哥儿来了!”

    李满囤一听立站起身,携了王氏、李贵中、舒窈往庄门迎接。

    一时照面,李桃花、陈龙便与李满囤、王氏拜年。李满囤回贺李桃花,张口却是:“妹子,……”

    听李满囤叫了半辈子“桃花”的李桃花闻声一愣,心说新鲜啊,她哥怎么突然改口了?

    不过现不是细究称呼的时候,侄媳妇舒窈已然福身拜年,口称:“姑母新年……”

    ……

    两下里互拜过年。陈玉携李金凤跟李满囤、王氏告罪:“舅舅,舅母,我同金凤还要往我岳家去,先不进去了。”

    虽说娘舅最大,但新婚头一年,照规矩陈玉得先拜岳父李满园的年以示尊重——再说李满园也是陈玉的舅舅。

    李满囤知道缘故就没留,只道:“去吧!你岳父母都盼着你们呢!你爹娘兄嫂都在我这儿,回头你同金凤再来!”

    所以陈玉就未进庄,而是单驾一辆骡车同李金凤往高庄村李满园家去了。

    陈宝的媳妇丁氏娘家也在青苇村。丁氏一年到头难有机会出门,所以今儿虽也是她回娘家的日子,但她跟她爹娘说好了,今儿先来拜李满囤的年,过两天再回娘家拜年,至于她两个儿子,昨儿大年初一就已跑去给她爹娘和她兄弟子侄拜过年了。

    目送金凤现在回娘家,丁氏倒是没特别羡慕——成亲半年,金凤还未曾有喜。她婆李桃花虽没说什么,她祖婆婆陈葛氏却是憋不住了,没少跟她抱怨金凤的小脚、羸弱、不好生养以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店铺活计能做的有限等等拖累她出息孙子陈玉的话。

    家常被陈葛氏这么嘀咕,丁氏为陈玉中秀才、陈宝未中升起的一丁点嫉妒心未及壮大就已烟消云散——她可是一进门就生了陈家的长房嫡孙。

    如此再看金凤,一个城里姑娘,白白净净的,家里条件那么好,陪嫁那么丰盛,结果嫁进他们青苇村却还被长辈嫌弃——或者这便是人口里说的“甘蔗没有两头甜”。

    如此她能做,多做一点也就罢了。丁氏想得开:谁让她是宗妇长嫂呢?

    ……

    待女婿当招待蛋茶。进屋看到堂屋跟去岁冬节时一样摆了两套桌椅——显见得是预备了陈玉、金凤的座儿,李桃花见状心里宽慰:三年前的那场风波可算是翻篇了。

    ……

    王氏自己山里出身,知道山区媳妇日常劳作的辛苦。她看丁氏没大金凤几岁,一张脸庞却是比金凤的鞋底还黑,天然就有几分怜惜。

    待见到不止两个孩子陈繁、陈荣身上的衣帽,甚至连丁氏自己脚上绣花鞋的鞋面都是金凤的手艺,王氏不免触景生情,想起当年的自己——明明干着家中最苦最累的活计,忙碌得连自己衣裳都没得时间做,落别人眼里却是处处不如人,越发觉得丁氏不容易。

    看陈龙、李满囤、李桃花、陈宝、李贵中谦让坐下后,主桌还剩两个座,王氏招呼两孩子:“繁哥儿,荣哥儿,过来坐!”

    李桃花见状赶紧推辞:“嫂子,使不得。陈繁、陈荣还是孩子,下首加两张凳子镶个边就行了。”

    预备归预备,实际就这么几个人,可不好叫她哥嫂再开一桌。

    王氏不同意道:“两孩子平时来都有座儿,这大过年的,镶什么边儿啊?”

    “回头陈玉和他媳妇来了也都镶边不给坐?”

    “再就是他俩来了,三弟和三弟妹知道你和你女婿在这儿,会不跟着一道来?难不成我还现摆桌子?倒显得我没预备他们来似的!”

    难得媳妇大气一回,不差钱的李满囤老爷帮腔道:“是啊,妹子,听你嫂子的!”

    再一次听到李满囤唤自己妹子,李桃花愈加好奇:她哥真就改口了?到底什么缘故?

    想想李桃花就没再言语。

    “贵中媳妇,”招呼两孩子打横坐下,王氏又嘱咐舒窈:“好生招待你宝嫂子!”

    舒窈自是答应。

    去过青苇村,舒窈见识了丁氏三伏天早起喂鸡、打草喂猪、烧煮饭菜的汗流浃背以及落于所有人后的饮食,知道她家常日子比她的粗使媳妇还辛苦,不免心生怜惜。

    有道是世间万苦人皆苦,苦苦不同。回想着她祖母生前的口头禅,舒窈感慨:似她祖母是老年丧子的苦,她是幼年失怙的苦,丁氏是贫穷的苦,都是苦。

    现她婆既安排她招待丁氏,她自当尽心。

    “宝嫂子,”舒窈招呼丁氏:“过来这边坐!”

    看舒窈把自己往主座上让,丁氏赶紧摆手推辞:“使不得!使不得!”

    “回头小舅、小舅母他们都还要来!”

    推让中丁氏退到了次桌东侧下首的座椅前,顺手扶着椅背央告道:“中弟妹,你让我坐这儿就好。”

    舒窈度其位次,搁心里过了遍人头:除了现在场的十个人以及陈玉、李金凤,三叔李满园家有六口人,其中李贵富带他媳妇关氏、美芹多半会回关家归宁,能来的只李满园、钱氏、李桂圆三个。

    如此十五个人。

    十五个人里,男八女七。座席必然调整为男人一桌,女人一桌。

    女人这桌里大姑李桃花和她婆王氏必是主位,往下数三婶钱氏、李桂圆——丁氏作为大嫂子序位第五,座次正是她现站的地方。

    看来丁氏面糙心不糙,舒窈感喟:行事极有成算!

    由此舒窈便不再劝,只抬手帮孙氏意思挪了下椅子,轻声笑道:“嫂子总是这么客套!”

    丁氏顺势坐下,笑回道:“

    不是客套,实在是坐不惯大位置。还是这样自在!”

    谈笑间舒窈在丁氏下首落座,丫头采薇适时送上厨房新打的蛋茶和刚出笼的包子。

    看到白底红花细瓷汤煲揭盖后露出的包子,李桃花微微一怔,转即明白李满囤、王氏的好意,心里感念——这是真正的亲人啊,知道她一家子今儿得大清早地从青苇村来,才生出这样的主意!

    ……

    舒窈看李满囤给陈龙、李贵中给陈玉、王氏都在给李桃花和两孩子挟蟹黄包子,便也挟了一只给丁氏,轻声道:“宝嫂子,你尝尝这包子!”

    舒窈挟给丁氏的蟹黄包是一个皮薄得近乎透明,肉眼可见内里金黄蟹油的小笼包

    丁氏不是第一次吃舅家的蟹粉小笼——两个月前的冬节才刚尝过。

    那一次她小儿子陈荣在吃完舒窈给挟的包子后,不知天高地厚地伸筷子去蒸笼里子挟,结果一筷子就挟破了包子皮——即便有她眼疾手快地从旁给帮忙,也未能阻止蟹油从蒸笼滴答到碗盘,滴得一天世界。

    由此丁氏方知晓舅家的蟹黄包子味道虽美却不好挟——起码她挟不好。她想吃尝美味又不想丢人,就只能假手旁人。

    因为有这一段故事,丁氏一反常态地没有拒绝舒窈的殷勤。丁氏拿吃蛋茶的白底红花细瓷小调羹接住了包子,有些羞涩道:“中弟妹,你太客气了!”

    “你别光让我。你自己也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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