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裴惊松,我好疼
“啊……啊?”
“‘君子正心为本,不求诸于道’是什么意思。”贺岁之又重复了一遍。
裴惊松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眉头紧锁,半晌一拍拳头,恍然大悟:“哦,我知道了。”
他认真道:“意思就是说,君子要摆正自己的心意,不要随随便便在大路上求别人。”
萧然没忍住噗了一声。
裴惊松心觉奇怪,难道自己说得不对吗?
贺岁之怒道:“此道非彼道,这里的‘道’是‘以心证道’的意思,不是大路的意思,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听?”
“哦,那个啊。”裴惊松朝他偏头一笑,露出一排牙齿,“没有。”
学室里响起此起彼伏的吸气声,裴惊松笑得无所谓。
既然打定主意不再喜欢贺岁之,那自己也没必要给他面子。
贺岁之面色差得要命着脸,扔下一句:“《净心经》二十遍。”抛下一室的世家子弟,自顾自走了。
学室里一时没了太傅,又是一群天性喜爱玩闹的,很快窃窃私语起来。
“裴兄,在下佩服,佩服啊!”一位尚书公子过来把手搭在他肩膀上,“惹了这冷面老虎,你还能有好下场?”
裴惊松拍开他的手:“别和我勾肩搭背的,我爱干嘛干嘛,谁管得着。”
听到这话,周遭安静了一瞬,随即几个胆子大的发出大笑:“裴兄厉害,厉害!”
裴惊松又想到贺岁之被气走之前那抿得惨白的嘴唇,觉着这笑声有些烦躁,起身从这些人中间走出去了。
小太子跟个滚团子似的跑到他面前,攥着他的衣摆,仰头问:“裴哥哥,裴哥哥,你去哪里玩啊,带上钰儿好不好?”
孩子清脆的声音带着期盼,算起来裴惊松和皇室沾亲带故地有点儿血缘关系,小时候也常进宫,这小太子从小就黏他得紧。
裴惊松其实不太会拒绝小孩儿,但现下他心里不痛快得很,便道:“殿下乖,自己一个人玩儿去,哥哥有别的事要做。”
小太子明显低落了起来,耷拉着脸,低声道:“好吧,我去找别人玩。”
说罢,蹬着小短腿跑开了。
裴惊松得了空,一个人在这偌大的皇宫里乱窜。
说是皇宫也不尽然,这处不过是为寻钰开辟的一个小行宫,因着皇帝不舍得这小太子,这才同皇宫连在一处的。
裴惊松心里空荡荡的,转转悠悠,不知怎的又走到了观星阁的门前。
他正准备走开,门却突然从里面打开了,一个面相阴柔的男子出现在眼前。
“裴世子?”祝弋有些惊讶,“今日怎么得空光临此地了?”
不等裴惊松说话,他又道:“你来得正好,上回你朝我卜卦,你走的急,有件事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什么?”
他捋了捋头发,笑得妩媚:“那位贺大人,命纹淡得很,恐怕时日无多了。”
裴惊松张了张嘴,他听见自己问:“你说什么?”
国师笑了下:“错不了的,命纹这种东西我看得最清楚……”
他话还没说完,面前年轻的世子就转身飞快地从他面前跑走了,很快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跑这么快干嘛,又不是他心上人要死了。”祝弋嘟囔道。
话一出口,他像是突然打通了什么关窍,又像是知道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捂住嘴,站在原地久久不能回神。
“不是吧……”他难以置信道。
贺岁之冷着脸回到房中,一关上门,就支撑不住顺着木门滑倒在地上。
身体里传来的刺痛让他连爬到床上的力气都没有,他用葱白的手指死命扣着门上的花纹,五脏六腑像是被撕裂一样的疼痛传到四肢百骸,他此刻满头都是汗,嘴唇无力地颤抖着,身体如同被车裂过十来八回,挖心掏肺地疼。
在学室的时候,他就感觉到不对劲了,于是佯装气愤甩袖离开,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那时候他身体里传来的痛感有多强烈,偏生还要一路忍着走到这里。
星盘的力量,原来这般厉害,他靠在门上双眼失神地想。
当初他为了让裴惊松命运流转,决意盗取天界神器星盘,受了重伤不说,让死人复生的力量哪里那么容易掌控,稍不留神就会被星盘的力量反托进轮回,被撵得魂飞魄散。
贺岁之为了驱使星盘转动,硬生生从自己身体里抽出一魂两魄,魂魄离体的瞬间不亚于将手臂从身上硬生生扭下的痛苦。
经此一遭,他的法力早就大不如前了,这也是为什么那天晚上玲珑说他“把自己弄成妖不妖鬼不鬼的样子”,他叹了口气,指尖用力到泛白,渗出一点血丝。
他毁了自己,但是他不后悔。
他杀了裴惊松一次,他同样不后悔。
“贺岁之!贺岁之!”
他听到了裴惊松的声音,那样急迫焦灼,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过了。
好像刚才对他恶言相向的人不是他,好像冷眼待他的人不是他,好像他还是那个一直笑着叫他“催催”,会用扇子轻轻拍他的手的仙君。
为着这样的裴惊松,他愿意疼一辈子,贺岁之迷迷糊糊地想。
“贺岁之,开门!”裴惊松拍了几下门,没反应,干脆一脚踹开了门。
贺岁之本来依靠着门,猛地失力,一下倒在地上,身下洇开一滩深色的血。
“贺岁之,你醒醒。”裴惊松将他抱起来。
疼痛让贺岁之保持着残酷的清醒,他看见裴惊松抱着他,脸上全是焦急,扯着嘴角勉强笑了一下。
他说:“不生气了好不好。”
裴惊松只看见他的嘴动了动,没听清他说了什么,但此刻这不是最要紧的。
血,源源不断的血,要止住。
可是伤口在哪里?
看着贺岁之越来越苍白的脸色,裴惊松干脆将他的衣服一把扯了下来,露出半个上身。
露出大块皮肤的瞬间,裴惊松愣住了。
贺岁之,皮肤的每一寸,每一块,都在往外渗血,宽大的月牙袍下面,是一具红得瘆人的躯体。
他靠在他身上,带着哭腔说:“裴惊松,我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