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裙子

    美食落肚，心情愉快的两人离开那家私房菜。午后的阳光，俏皮地跳跃在两人的肩头，毕然带着林知衡从另一端走出了那条小巷，前面是一弯流水，沿着河岸，两人继续前行。岸边的树，向着地面和水面，挥洒下了许多黄黄绿绿的叶子。这里行人很少，安安静静，连那弯流水，也只浅吟低唱。

    “我们快到了。”毕然说。

    “你竟是在冰岛找到这家店的？”

    “你也觉得不可思议，是不是！”毕然笑着说，“当年在我朋友那里看到那张照片，我立刻就被那件衣服吸引了。那是一张旧照片，是我一个朋友的收藏。他就是一个喜欢收集奇奇怪怪的旧物品的一个人。”

    林知衡点了点头，他想起上次他差点儿把他的那个朋友当成了来到了这个世界的罗秋恒，觉得有点儿好笑。后来他也细细想过，他回到那个世界，应该不是取代罗秋恒，他就是罗秋恒。他没有取代任何人，他只是回到了他的另一个世界，只是那个世界，还有很多他没有想起的事情。他终究是会想起的，他知道。

    “我很想拥有那样一件衣服，可我那个朋友却说，那衣服是私人订制的，那家店早就没了。”毕然接着说，“我这次去冰岛，其实是听说我那个朋友在那里，可惜没找到他。却在他住过的民宿的花园里，发现了一张名片。”

    “凭一张名片，你就能认定是你要找的那家店？”

    “对啊，因为那个店，有个很好听的名字。我相信，你听过也不会忘的。”说罢，她紧走两步，停在河边的一扇门前，仔细看了门牌号，然后她回过头来招呼林知衡，“就是这里了。”

    门脸上没有任何牌匾，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江南小院，青砖黛瓦、花雕窗棂，望去古朴清幽。林知衡觉得颇有几分眼熟。他带着几分疑惑地跟着毕然走到院落的门口。

    院门半开着，虚掩的门，掩映着绚丽的秋色。毕然按了门铃，很快，出来一个穿青色袄子的小姑娘，看到他俩站在门口，便问，“毕小姐和林先生？”

    他俩点了点头，于是那小姑娘引他俩走进了小院。院子不大，但被各色植物装点，即便现在这个季节没什么花，各种叶子也渲染出一个靓丽的冬景，在今天这样美好的阳光笼罩下，安静又热闹。

    小姑娘带着他俩走到客堂，请他俩坐到窗前的一张桌子旁，给他俩倒了茶，又抱来两个册子，说，“请二位先看看，我去请老先生过来。”

    林知衡只看了一眼那个册子，整个人就愣在了那里。那册子上印着店名：云想。

    云想！

    这家店竟然是云想！

    属于另一个世界的气息，瞬间扑面而来。那么，刚才那个小姑娘说的店主会是谁？毕然说，她想做的衣服，只有一个年纪很大的老师傅才能做。难道是云泽枫？他会不会认出自己？林知衡知道，如果仅从外貌上来说，林知衡和罗秋恒并无多大的差别。那么，云泽枫看到依然年轻只是换了一个名字的自己，会怎样？

    林知衡的大脑乱七八糟。

    “是不是？”

    “什么？”林知衡好像隔着一个世纪听到了毕然的声音，抬头迷茫地看着她，她坐在对面，脸上带着得意的微笑。

    “名字啊，这家店的名字，是不是很好听？是不是见过就忘不了？”她笑着问。

    “是啊，见过就忘不了的好名字。”林知衡喃喃自语。他想起，在那个世界里，他说完那个店名来自的诗句后，苏小姐说，要重新认识一下他。那时，他笑，她也笑。如今，他再见到这个名字，竟是换了一个时空，但按照时间的正常流逝，已经过去了七八十年。他今天将见到的老人会是云泽枫吗？百岁老人还能做衣服？大约不可能是他了。想到此处，林知衡倒是松了一口气，他真的不知道，在这个世界里，他该如何向云泽枫解释。

    他低头翻看手中的那个册子，女装既有旗袍也有那个年代的洋装；男装既有长袍马褂也有那个年代的西服。这个册子，好像也是那个世界残留在这个世界的影子。和他一样。

    “这里面有你看到的那件衣服吗？”林知衡又随手翻了几页，问。

    “好像没有。”毕然显然比他要翻得快，她已经看到了最后一页。脸上带着点儿落寞。

    “毕小姐，你好。”一个温暖的声音传来。

    两人抬头一看，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太太微笑着朝着他俩走来。她站定后，打量了一下林知衡，笑着道，“这位就是林先生咯？欢迎二位，我是云念，请坐。”

    刚才的小姑娘又端来一杯茶，放在云念的面前。

    “有没有什么喜欢的款式？”云念问毕然，她的声音很温柔，一如那天的阳光，让人很舒服。

    毕然摇了摇头，“我曾经在我一个朋友那里，看到一张老照片。是件酒红色的丝绒旗袍，但也不是完全的旗袍，应该是改良款。因为那件衣服的后背是一个大的v形镂空，说镂空也不准确，是亮晶晶的小珠子缀成的一张网，还有用黑色的缎带打成的蝴蝶结。”毕然一边回忆，一边说。

    云念和林知衡都露出了吃惊的神情。

    林知衡是见过那件衣服的，在他是罗秋恒的时候。

    那是苏小姐的一件礼服，他还记得，她穿着那袭酒红色的长裙，从她家客厅的楼梯上拾级而下，走到他的身边。他记得，她在他的面前，款款地转了一圈，一仰头，噙着笑着问他，“我今天好看吗？”她是在问他，但也不是在问他，她只是用了一个疑问句表达出了一个肯定的意思。那裙子贴合着她的腰身，完美地勾勒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灯光打在裙子上，生出一种毛茸茸的光晕感，从他的眼，扰动到他的心。

    “好看。”他说，发自肺腑。她一挑眉，笑的很开心。然后，她转身去留声机旁挑选唱片，她的背后星光点点，那些光点托着一条黑色的缎带，长长地垂了下来，缎带的尾端，缀着两颗红色的宝石，和她身上的红，交相辉映。

    她选好了唱片，满意地放进留声机，然后翩然回到他的身边，正好乐曲响起。他牵起她的手，揽过她的腰，和她跳了一曲华尔兹。他的身体在跳舞，他的心也在雀跃地舞蹈。他的鼻翼间充盈着她的发香，好像是桂花的幽香。他低头在她的耳边告诉她，他可是上海滩最会跳舞的探长。她便笑了，她耳边长长的耳坠，在她咯咯咯的笑声中荡来荡去，晃了他的眼。

    “是吗？”她忍住笑问。

    “当然。”他答，话音未落，他这个最会跳舞的探长便踩了她的脚，变成了一连串的“对不起。”红晕乎的腾起在他的双颊，仿佛是被她的那条裙子衬的。

    林知衡万万没有想到，让毕然心心念念的那条裙子，竟是苏小姐的那条。他一时间说不出话来。